劉玄德好好嚇唬了一頓曹操,然後愉快的回家,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愉快的與自己的兩個弟子共進晚餐。再然後讀書,磨礪武技,溫養真元。再之後睡覺。
劉備睡得非常香,完全無視了因爲他說的話,所以回到家之後備受煎熬,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的曹孟德。
或許對於劉備來說,讓曹操這樣備受煎熬,也算他給曹操的一點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懲罰。
……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午夜。
那一片低調且奢華的建築院落內。
與十常侍那樣的暴發戶的壕奢不同,這一片建築看起來平平無奇,只是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但真正懂行的人就能看出,這一片莊園究竟有多講究。而想要擁有這樣一片莊園,究竟有多困難。
這是真正的世家,貴族,有上百年,甚至更久的積累,更多的底蘊才養出來的氣質。而這樣的世家,那世家中的世家,貴族中的貴族。東漢時期最大,最悠久,最興旺發達的世家,便是袁氏,號稱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的汝南袁氏。
也只有這樣的老牌貴族,方可笑傲羣倫。
可以將他們的祖上上溯到三皇五帝之時,爲虞舜後裔。距今已有超過兩千年的歷史……
與中國,這樣的傲慢,這樣有明確的族譜,家譜記錄,確切的數千年的依據的世家相比,歐羅巴的一羣野蠻人的所謂“貴族”,簡直跟猴子沒有任何區別。
……
悠久的歷史,偉大的祖先,精緻的生活,盤根錯節的關係網與難以計數的財富……這一切組成了現如今,漢帝國身上最華麗,最傲慢,也最強大的……
一條寄生蟲。
這就是汝南袁氏,這就是世家門閥政治發展了接近兩百年後,製造出來的精華,一頭徹徹底底的,八爪蜘蛛一樣的怪物。
……
而這裡就是他們的巢穴。
這低調奢華的大片莊園,便是汝南袁氏在東都洛陽的核心據點。
他們的核心族人們,以及汝南袁氏豢養的大批門客,心腹,死士,僮僕,便生活在這一片宅邸,莊園之中……
簡直就像是城中之城,國中之國。儘管並非鄉下,無法制造出如同要塞一樣的鄔堡,然而高聳的院牆,足夠的積蓄,暗藏的甲兵,也足以讓袁氏在任何一場波及洛陽的戰亂中笑傲羣倫……
至少,盤踞在這裡的袁氏嫡系成員們,大多數都是這麼想的。
就好像袁術,袁公路。
當年在擔任長水校尉的時候,洛陽人就厭惡的給他起了一個路中悍鬼的綽號,可見這傢伙究竟有多麼不得人心。
倘若說之前的事情,可以被歸納爲“小孩子年紀小不懂事”的話,那麼到現在這傢伙變本加厲的討人厭,就證明了袁公路本身的個性。
他就是個被人寵壞了的紈絝子弟。只是他家的底蘊實在是太龐大了。因此一時半會兒,他的家底敗不光。僅此而已。
當然。
這只是“外人”的觀點與看法。
而在袁術自己看來,他可是個相當,相當優秀,厲害的人。自我感覺良好的不能再良好。也因此誰都看不起……雖然實際上,他能用來倚仗,看不起別人的東西只有他“袁氏嫡子”的身份而已。
“我就說,那個屠夫成不了事!”
在宅邸的核心,只有袁氏嫡系成員才能進入的房間,書房,議事之地。袁術這樣頗有些氣急敗壞的大聲嚷嚷:“真是,真是——既然他想要他外甥做皇帝,那就好好地幹活啊!他不做的話,難道要我們替他做嗎?”
他說着這樣的話,看向了他理論上的“哥哥”也就是袁紹來着:“當初可是你提議,我們袁氏投靠他何進的!現在何進這傢伙慫了,你說該怎麼辦?!”
“簡單啊。”
原本這種情況下,袁術說出這樣的話,袁紹應該頗有些窘迫尷尬纔對——事實上袁公路也沒想着這個丫頭養的傢伙回答自己的問題,他只是想要袁紹難堪而已。
但是袁紹還是開口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來替他做就是了。”
“……”
第一時間,袁公路沒明白他哥哥究竟是什麼意思。
而在他明白了之後,他又忍不住的感覺到,這個丫頭養的終於瘋了。
“你開什麼玩笑,我袁氏怎麼可以……嗯?!”
在下意識的喊了半句之後,他驚訝的發現叔父袁隗仍舊笑容不見,就好像完全不在意袁紹說的瘋話一樣。
“叔父?”
“公路啊。”
在袁術用驚訝的目光看着袁隗時,袁隗笑着,對他說:“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應該告訴你了。”
“什,什麼事情?”
看着笑得非常慈祥模樣的袁隗,袁術卻忍不住的有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感。
“就是說,我們與漢帝國,與天子之間的關係——公路,你覺得我袁氏究竟爲什麼能成長到今天這個程度?”
他這樣問道:“我們的權勢,我們的地位,我們的財富,究竟爲什麼,我們能夠順順當當的獲取這一切?”
“自然是因爲,叔父與我袁氏歷代先輩,皆是才智出衆的英傑之士。”袁術毫不猶豫這樣回答:“我袁氏乃是虞舜之後。天生貴種!自然也應該——”
“——是的,是的,但這並不是我要說的。”袁隗打斷了袁術的話:“那麼天子呢?公路啊,倘若按照大漢律法……你覺得,我袁氏是否能成長成如此龐大的勢力……或者再說一下,我袁氏如此之強,對於漢室是好,是壞?”
“這……”
就算是傲慢如袁術,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袁術有些不確認的說:“我袁氏自然是大漢棟樑,這……”
“哈哈哈,哈哈哈哈……”
聽袁術這麼說,袁隗與袁紹兩人對視了一下,再然後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大漢,棟樑?”袁隗盯着袁術說道:“公路啊,我也是看着你長大的。這種違心的話也就不要說了——看看吧,看看我袁氏富貴,想想看,在汝南時,我袁氏侵吞土地,所擁有的傭工僮僕,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
這些東西原本的主人是誰?
他們原本是給大漢天子繳稅的,現在呢,現在他們只給我們創造財富。我汝南袁氏忠於天子?我汝南袁氏是大漢棟樑。錯了,大錯特錯了——公路,我汝南袁氏是賊!是大賊!!天下之大賊!!!天下諸世家皆爲賊,國賊!”
“……”
袁術只覺得自己的腦子昏昏沉沉的。
在聽他的叔父說出這樣的話後,他的心情並不比之前,聽到劉備說的那個“漢室天子短命陰謀說”的曹操好多少。
“叔父,叔父——你究竟在說什麼呢?!我汝南袁氏怎麼能是賊呢!?”
袁術有些急了。不過袁隗卻不管他,而是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一般的人家,他們都是廢物,他們是白癡,他們沒有膽子。就算是面對自己最親近的人,也就是他們的子侄的時候,他們也不會把話說破,結果那些人自然而然,因爲子侄……哼哼……這樣的人家,永遠只能是二流。
但我袁氏不同!我袁氏爲什麼能做到四世三公?!就是因爲每一代家主教育子侄時,都會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諸子侄自然明白意思,自然能做到上下同心!
公路,你以爲我瘋了?不,不,我清醒的很!當年你大父,也是對我,對你父親,對我們兄弟如此教育的!
天下之民,天下之田,天下之財富有數!世家多佔田一分,則朝廷少佔一分!多一人爲世家僕庸,則朝廷少一人稅賦!所以朝廷與世家,註定水火不容!
因此我袁氏訓誡!必以流言損天子之德!必以陰私害天子之智!必以美言阻天子之耳!必以百色亂天子之目!而後結黨羽,招門客以成勢;結交名士,儒生以爲口舌;吞田產,招僮僕以積財富;以宦官、外戚亂朝廷之政。宦官盛則助外戚,反之亦然!使其互鬥,無暇顧及我等,而要借我等之力!
因而朝廷日衰,世家日強!天子日衰,袁氏日強!朝廷之田與民日少,袁氏之田與民日增。如春秋時齊、晉之事。若諸天子有振作意,必不留情,以絕後患!使主少國疑,天下紛亂,而後大事乃成!”
“!”
“!!”
“!!!!”
聽袁隗紛紛揚揚說出這樣一大段話。一時間,袁公路只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極大地震撼。
不過,不過,是的。他醒悟的比曹操還早。
或許是因爲階級立場不同的緣故吧。自視甚高,堅信着自己是天生貴種的袁公路,很簡單就接受了自家叔父的這種說法,甚至因此覺得很興奮。
“嗯,嗯,是的,是的,這樣就對了嘛。”他很興奮的這樣想:“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難道要我們與那些泥腿子一樣?
至於說漢室皇帝,高祖劉邦不過是一個賤民亭長而已,哪裡比得了我虞舜之後高貴?
既然如此,我們憑什麼要忠於朝廷?哼,這天子,應該我們袁氏來做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