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死亡。然後仍舊是死亡。數以百計，以千計的叛軍士兵倒在山路兩邊，漢軍伏兵的弓弩木石之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軟弱的羌人，漢人叛軍以及西域城邦士兵，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強力打擊，顯得不知所措，且無能爲力。
他們驚慌失措的大喊大叫着，一些人四散潰逃，又有些人丟掉武器想要投降。
但是，無論是想要投降，還是想要逃跑都沒有成功。
他們的前後是他們的同袍士兵，他們的兩側則是陡峭的山壁，根本沒有逃跑的餘地——至於投降，目前來說劉玄德並不接受——
並非他沒有憐憫之心，而是他必須要爲自己的兵士負責。
除非敵人徹底崩潰，徹底失去反抗能力。否則自己是不會下令接受投降的。畢竟山谷下的情況太亂了。自己不可能命令士兵們衝下去的。
“丟掉武器！”
所以漢軍兵士們，只是在劉備的命令下對他們大喊：“丟掉武器，抱着頭，到靠山腳的地方蹲下！老實的待着不動！”如此而已——
在察覺到他們徹底喪失戰鬥的勇氣與意志後，漢軍便會將他們棄之不顧，增員仍在戰鬥的地區。
並不是所有叛軍都放棄了希望，舉手投降任憑宰割。
事實上，有相當數量的叛軍選擇了頑抗到底——那些更加堅韌的山民，還有來自湟中的小月氏人全都屬於這一類。
他們瘋狂，他們憤怒，他們還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麼結束，不甘心就這麼投降。
他們在前一秒鐘還是勝利者，數不清的人作着攻破長安，然後升官發財的春秋大夢——
但是現在，他們就變成了失敗者，現在要投降了？！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從韓遂往下，數不清的兵士全都有這種感覺。
無法理解，難以接受，不可原諒！
這種情況下，他們選擇了反抗——而且是拼死反抗。
騎兵們翻身下馬，手持強弓對準山崖上射擊。在他們的掩護下，輕捷如猿猴一般的羌人山民叼着刀劍，手腳並用的向上攀爬——
古語講述弓弩武器，有兩句順口溜，說的是：射山不射林，射雨不射風。說的是弓弩投射武器要面對的四種弊端。
林，說的是密林之中，弓弩武器容易被樹木遮擋。射雨，說的是雨雪天氣弓弦變軟……都是非常通俗易懂，容易理解的道理。
至於說，射山說的，就是從地處往高處射——因爲地心引力的問題，弓弩投射武器的威力憑空降了幾成。所以處在山谷中的叛軍射手。根本不是山崖兩側，居高臨下射擊的漢軍弓弩手對手——更不用說，漢軍還有積累了十數天的滾石檑木可用。
夾着巨大力道轟然下墜的岩石與原木，其殺傷力之強，即使是關、張這樣的絕代猛將也不敢輕易嘗試——
這種情況下，如果說叛軍還有什麼期望的話，那就只有那個了——也就是山民們。
與漢軍，乃至絕大多數文明人的部隊所喜歡的精銳重步兵——長槍兵不同。這些山民們堪稱這個時代最優秀，也最精銳的輕步兵，與山地步兵。
叼着刀劍，手腳並用的向上爬行的他們，速度意外地非常快，
在毫無防護的情況下，他們就這樣冒着山崖上的木石箭矢拼命的爬。即使身邊有袍澤同僚被原木，岩石砸中，吐血慘叫着，好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墜落，他們仍舊一言不發的向上爬着。
即使是中箭，除非命中要害，一擊致命，否則即使是胳膊，大腿中箭，也不會太過影響他們的行動。
“如此勇悍！”
眼看着這些輕步兵的行動，即使劉玄德，也忍不住驚訝了。
“江南多山，山越諸人輕捷如許，只是勇悍多有不如。”劉備身邊，孫堅也如此感嘆。想來，這些可怕的山民的戰鬥力，讓他想起了之前美陽之戰的場面。
“玄德！”
想到這裡，孫堅看向了劉備，而後說道：“讓我帶兵衝一次吧，否則讓這些山民殺上來，又要徒增傷亡！”
“文臺放心！”
劉備卻是輕笑了一聲：“讓備麾下步槊，會一會這些羌人山民！”
“玄德……”
聽劉備這麼說，孫堅卻是有些驚訝與不自信——劉玄德麾下步槊精銳固然去強悍。這一點在之前美陽之戰便有體現。叛軍如潮一般蜂擁而來，卻充不垮劉玄德麾下幾千人的陣線。
如許強勢，幾可媲美當年衛車騎的武剛車陣。
只是這些方陣，在山區地形也能列成嗎？
他心裡面這麼想着，卻眼看劉玄德如此自信，便將疑問的話吞了回去。只是看着劉備，期望他再造奇蹟。
與此同時，劉備沒再與孫文臺對話，而是繼續張弓射箭。
作爲漢軍中少有的神射手，爲己方提供火力支援——
事情略有些出乎劉備的預料——在如此伏擊之下，敵人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崩潰。
一些地區的戰鬥已經結束，然而另一些地區的敵人還在激烈反抗——這種情況下，又因爲山區地形支離破碎，那些結束了戰鬥的漢軍部隊，無法在第一時間轉移過來幫忙——如今。漢軍只能各自爲戰。
就好像劉玄德的軍隊就是如此。
他周圍的數百兵士屯于山腰的一小片，相對平坦的地區。數百人分散成了十幾個小組，各自爲戰。
這種情況下，，有一名神射手便可多出不少力量——就這樣，因爲劉玄德的掩護，以及因爲這裡，是他與孫堅，董卓一衆指揮官所在，所以周圍都是精兵親衛，有着大批第一流的優秀射手。
這種情況下，山民們的攻擊非常困難。順着山，好像岩羊，又像壁虎一樣的山民們，被不斷射落。這一片區域，便算是成功的守住了。
只不過，別的區域卻還在激戰中。
“這樣，或許會有山民殺出一條血路突圍……要是真的如此，未免美中不足。”另一邊，董仲穎如此想到……作爲涼州土著，他當然明白這些山民有多麼堅韌，又有多麼善戰。倘若與這些人作戰的話，就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自以爲萬無一失，也很有可能馬失前蹄。
“這裡守住了，但是別的區域呢？”
耳聽着下方山民慘叫聲，從不絕於耳，到斷斷續續，最後有氣無力的。董卓便確認，這個小戰場的己方部隊算是贏了。
但是別的區域呢？他可不敢保證。”
支離破碎的山區戰場，讓他們這些指揮官都無法掌握全局。只能祈禱自己麾下將士用心了。
“更重要的是，別讓韓遂跑了！千萬別讓他……誒，玄德？！”
他心裡這麼想着，卻聽到身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轉身一看，就看到劉備快步離開了——他忍不住下意識的叫了一聲。就聽到頭也不回的劉備這樣說道：
“這裡戰鬥已經結束了，我去別處找找，不能讓韓遂跑了！”
“哦，哦——俺和你一起——”
聽劉備這麼說，他身邊董仲穎點點頭，暗想：“不愧是玄德，和我想到一塊去了！”說着這話，然後下意識的向前，想追着劉備一起去——但是他剛一挪動腳，就聽到“卡啦”的一聲，自己腳下的山石不穩，被踩塌了——他驚得一身冷汗——幸好旁邊的親衛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董仲穎。否則，他董卓就可能成爲天下第一個戰鬥勝利，卻失足跌死的主帥，成爲天下的笑柄了。
“啊呀！”
董卓大喊大叫着，拼了命的掙扎着，讓他的親衛急的滿頭汗——倒不是他們的力氣不夠——雖然董胖子本身，加上他身上的一身重甲，恐怕要超過三百斤，但他們都是練過的。這點重量並不算什麼。
他們害怕的是因爲重量問題，也像是之前那樣腳下山岩一鬆，然後“轟隆隆”的一起掉下去摔死。摔死他們沒問題，摔死董卓就不妥了。
所以這一會兒他們也顧不上別的了，開口就對董卓大聲喊：“將軍，您別晃盪了！我們快站不住腳了！”
“什麼？！什麼站不住了？！你們敢說俺老董胖？！信不信俺戰後砍了你們？！”
董卓一張胖臉黑紅黑紅的，梗着脖子對着他們大聲喊。說的話讓身邊親衛哭笑不得……這種情況下，雖然知道不太妙。但包括曹操在內的不少人還是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
……
與此同時。
在薄落谷絕大多數地區，戰鬥都已停止的情況下，一些地區的戰鬥仍在繼續着。
以山民爲主力的叛軍仍舊繼續拼命攀爬，意圖反攻。
一個個支離破碎的，有數百人，或者更少人數的戰場上，漢軍劉備、孫堅、董卓諸部漢軍中，低層軍官看着這一幕，都瞪大眼睛，氣急敗壞的大喊着：
“別讓他們上來，進攻，進攻！！！”
“該死，該死！”
“射擊，射擊！”
在他們的努力下，大批敵人倒在了進攻的路上，屍體在山谷中撲了一地……但仍舊有人前仆後繼，不斷向上——就好像一羣尾巴着火的雪原狼，徹徹底底的歇斯底里，徹徹底底的瘋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