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在曹操治下三州的數十座城池之中,同時有一隊隊差役,出現在了城門、府衙,以及城中鼓樓等處。
這些差役取出了一份份榜文,張貼在了城中各處,隨後,一陣陣敲鑼打鼓的聲音,傳遍各城,引得百姓們紛紛駐足。
“自高祖創業,四海平定,光武復國,九州息寧,傳而至今,凡四百餘年,卻有宦官釀禍,賊臣亂政,以至於國祚漸衰,宗廟不興。朕本陳留王也,董賊喜怒無常,廢吾兄而專擅,立朕位而橫行,此後數年,多經波折之難,久受荊棘之苦,至有天下分崩,佞臣肆起,社稷累卵,蒼生塗炭。”
“幸而天不絕漢嗣,大將軍曹操,忠良之後,智勇雙全,扶保朝綱,有伊、霍之功,此祖宗福庇,亦爲朕與萬民之福也。”
“劉赫其人,鄉野惡民之後,冒託宗室,誆騙世人,勾結胡虜,重商輕士,違背禮法,篡改祖訓,欺君擅權,盜竊神器,其後更屢誅忠臣,多犯殺孽,無端增稅,濫施苛政,實有大逆不道之罪,真乃厚顏無恥之徒。爲臣時,惡比董卓勝三分。爲君時,暴似桀紂多一罪。”
“朕嘗聞:江山多義士,國難逢英豪。匹夫受辱,拔劍而起,國家蒙難,挺立而出。爲祖宗江山所計,爲天下萬民所思,朕特頒此詔,招羣賢齊至,共討國賊。朕願效燕昭王之事,求賢若渴,不吝千金之重,不惜公爵之顯,以期有志之士,以國家爲重,內誅國賊,外討胡寇,使國無內禍之患,民無離土之哀,則蒼生幸甚,國家幸甚。”
一份招賢榜文一出,四方震動。
司隸,河東郡。
司馬氏乃是河東數一數二的望族,雖然數年前,司馬防卸任了京兆尹一職,如今司馬氏一族中,已經無人在朝中出仕爲官,可即便如此,憑藉司馬家的聲望、地位,在河東一郡,也依舊不可撼動。
不過這幾日,司馬氏卻一改往日閉門謝客,安靜讀書,潛心習武之風,族內各支,頻頻出動,將田產、宅邸等等,不斷變賣,惹得尋常百姓,十分不解。不過司馬府周圍的其餘大族,似乎對此沒有半點驚訝,甚至於其中也有不少,和司馬家一樣,在迅速變賣家產。
“兄長……”
一個面若刀削,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走入大堂,對司馬防行禮。
司馬防看到來人,忙問道:“二弟,事情辦得如何?”
那人說道:“家族於司隸、涼州、幷州之產業,已悉數轉出,其中半數換了徐州、荊州和豫州的良田,這是田契。”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摞契約,雙手交給司馬防。
司馬防接了過來,長長呼出一口氣:“二弟辦事,果然神速。如此一來,我司馬氏也可安心了。”
這時,又三個人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父親。”
這三人之中,有一個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另外兩人,都不過十餘歲而已,卻都身形挺拔,雙目有神,司馬防看到他們,馬上吩咐了一句。
“你們也莫要閒着了,速速收拾好自己的細軟、書冊,帶上幾個兄弟姐妹,三日之後,我等舉家搬遷。”
那年長些的青年,當即領命:“謹遵父親大人之命。”
他拱手再拜,隨後就拉着兩個弟弟,準備離去,不過看起來年紀最小的那少年,卻是開口問起了司馬防。
“父親,孩兒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父親。”
司馬防一愣,他如今正是忙得焦頭爛額,本無暇顧及此事,正要推託時,見到自己這個三子司馬孚的眼神,再想到自己一家,對後輩之教育,向來極爲重視,因此到嘴邊的拒絕之語,也就說不出來了。
“孚兒有何疑問?”
司馬孚問道:“孩兒知道,此次朝廷頒佈新政,進行賦稅改制,我司馬家田產雖不如弘農楊氏、潁川荀氏等大族,卻也超過了四千畝水田。自新政頒行之後,父親和二叔,便四處變賣家產。孩兒斗膽猜測,父親可是有意投靠豫州曹操?”
司馬孚臉色一沉,帶着幾分叱責的語氣說道:“此乃家族大事,非你等小兒所能妄議。所謂長幼有序,父命如天,不必多問。”
司馬朗也幫着自己父親勸起了這個弟弟:“是啊三弟,這是父親和二叔所定,你我乃是晚輩,只需依命行事便可,怎能對長輩妄加猜疑?”
司馬孚卻搖了搖頭:“聖人有云,天地君親師,世間綱常之所在。君尚在親之前,父親此舉,形同叛逆,孩兒不敢因愚孝之舉,而行不忠之事。”
“放肆。”司馬防怒斥一聲。
司馬朗也教訓起了三弟:“父親當年從洛陽令被拔擢至京兆尹,乃是如今身在豫州的天子所爲,我司馬氏自然也當尊奉豫州天子爲大漢正統。今天子發詔求賢,父親應召前往,乃是大忠之舉。”
“可是……”司馬孚歪着頭,還是有些不服氣。
司馬朗見狀,急忙拉扯着身邊的二弟司馬懿,向他使着眼色,想讓他也幫忙勸上一句。畢竟司馬懿和司馬孚年齡只差一歲,平日走得最近,彼此關係,比起他這個年長了八九歲的大哥,要親近得多了。
司馬懿一對鷹目,轉動了一圈,說道:“孩兒以爲,所謂忠君者,固然是人之大倫。然家族興衰所繫,並非依靠一個忠字,便可全其功業。”
此話一出,在場幾人,都有些詫異。
司馬防問道:“那依你之見,我司馬氏要想興盛,該當如何?”
司馬懿不假思索道:“自身實力,方是在這亂世中生存乃至壯大之根本。尊誰爲正統,依靠哪家主公,不過末流而已。”
“嘶……”司馬防大感驚訝,看着自己這個兒子,眼神之中,充滿了震驚。
“自身實力……可我司馬家既非一方諸侯,更無要成爲諸侯,逐鹿天下之心。”
司馬懿說道:“家族實力,並非只有成爲諸侯,方能體現。我等自身實力越強,即便投靠哪家主公,也定會受到重用與優待。可如今我司馬氏,無論名望、地位,在天下士族之中,不過二流而已,楊、荀、王、盧、鍾等大族,都遠勝於我。如此情勢,投靠曹操也好,歸順洛陽也罷,父親最多做一方太守而已,根本無力成爲人主身邊近臣。如此一來,我司馬一族,也便是風雨飄搖,天下安則我安,天下亂則我亦亂,能否自保,全仗其主。將身家性命交託他人,豈是亂世生存之道?”
“說得好。”那個二叔撫掌稱讚了起來。
“兄長,你這個二兒子,天生聰慧,格局非凡,日後成就,只怕還要在你之上啊。”
司馬防也聽得頻頻頷首,雖然有些驚駭,可內心深處,卻也深以爲然。
“嗯……說得有些道理。那以你之意,這豫州是去不得了?”
司馬懿卻搖頭道:“不,孩兒也贊同父親與二叔之舉,這河東已不可留。洛陽天子,對我士人,多有輕視之心,而朝中又多有諸如楊氏、荀氏、王氏等當今頂尖大族,我族留在此地,毫無伸展之處。倒是豫州,與朝廷交戰,屢屢不得勝,正是用人之際,且曹操麾下,少有當世大族,以我族名望,如若投靠,必得重用。”
“二哥,你怎麼……”司馬孚有些不滿地看着司馬懿。
“好了,孚兒不可再胡鬧,此事已然決定,三日之後,舉家前往豫州,不得延誤。”
司馬孚努了努嘴,雖然不甘,也不得不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