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縣的大火燃燒了三天三夜,夜宛城城頭上,曹洪的目光格外凝重,久久注視着遠方夜幕下的火光,宛城距離葉縣有近七十里,依然看得這麼清晰,可以想象火勢之猛烈。
曹洪剛從樊城返回宛城,卻遇到了葉縣被襲,使他心中又是驚疑,又是擔憂,這時,部將呂曠上前道:“葉縣倉城守將羅璘爲人細心,不會是走火,應該被荊州軍偷襲。”
停一下,呂曠又建議道:“葉縣對整個戰局影響不大,末將建議暫時不要告訴樊城,以免動搖軍心。”
曹洪搖了搖頭,“子孝是主將,怎麼能隱瞞他,而且賈詡也在樊城,該怎麼做他們很清楚,立刻派人去樊城稟報!”
呂曠答應一聲,剛要走,曹洪又叫住他,“還有,立刻增加運糧車隊的護衛士兵,要加強糧道斥候探查!”
“遵命!”
呂曠匆匆去了,曹洪又眺望遠處的火光,他慢慢咬緊牙關,低聲自言自語道:“狗雜種,有本事就去斷我的糧道吧!”
.......
從宛城到樊城大約有兩百餘里,有一條平坦寬敞的官道直通南北,平時車輛人馬往來,絡繹不絕,是荊州和中原聯繫最重要的一條商道。
自從曹軍南下,樊城之戰爆發後,這條官道被曹軍徵用,大路上變得冷冷清清,極少再看見車輛行人,往來的商旅都改走小道,而官道上只有軍隊或者軍糧車隊往來不息。
戰爭在很大程度上打得就是後勤保障,曹軍四萬大軍南下,還有數千匹戰馬,每天都要耗費大量糧草。
而糧草主要是從宛城通過官道運來,這次曹軍南征,曹軍從南陽、潁川、汝南三郡徵用了三千餘輛牛車和一萬輛鹿車,每天源源不斷向樊城運送糧草。
在葉縣大火後的第三天上午,兩千江夏騎兵走小路繞過宛城,一路南下。
一早,天下起了小雨,細雨絲絲,遠山如黛,彷彿罩上一層薄薄的輕紗,綠葉和青草被雨水洗淨,變得更加蔥翠欲滴,頗有幾分‘平林漠漠煙如織’的意境。
到了中午時分,雨勢漸漸變大,淅淅瀝瀝,灰白色的雨霧籠罩着大地,遠處山林和丘陵變得模糊起來。
廖化和李孚率領騎兵一路南下,來到了河口鎮附近,這裡是去樊城的必經之路,一場屠殺使河口鎮變成了死鎮,屍首雖已被掩埋,但河口鎮內依然血跡斑斑、陰森恐怖。
雨越下越大,士兵們愛惜戰馬,紛紛進鎮躲雨,但他們卻意外發現小鎮內空無一人,店鋪門敞開,店內都是一片狼藉。
李孚騎在馬上,細心地注視着兩邊破碎的店鋪門和牆壁上的斑斑血跡,搖搖頭對廖化道:“這裡應該發生了一次搶掠屠殺,鎮上人要麼全部被殺,要麼都跑光了。”
廖化冷笑道:“曹軍過境如蝗蟲,還可能有逃得掉嗎?”
他隨即吩咐騎兵,“各找地方休息!”
士兵們紛紛進了店鋪,給馬匹喂草喂水,埋鍋造飯,一陣忙碌,廖化和李孚也進了一間店鋪休息,自從葉縣燒燬倉城後,廖化對李孚極爲佩服,也信任了很多,幾乎所有的軍務都和他商量。
“主薄覺得下雨會影響曹軍軍糧運送嗎?”
李孚笑了笑道:“負責運送糧草的人都是附近郡縣徵集來的民夫,曹軍可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若糧草運輸中斷,惹怒了曹仁,誰擔待得起?廖將軍放心吧!很快就會有運糧車隊過來。”
話音剛落,有斥候騎馬奔進了鎮子,奔至廖化面前稟報道:“啓稟將軍,前方發現敵軍運糧隊,約有五百輛牛車,相距我們十里!”
廖化和李孚對望一眼,兩人對視一笑,機會果然來了,廖化當即下令,“傳令,上馬準備出發!”
騎兵們紛紛上馬,用油布披在身上,調轉馬頭向鎮外馳去,如一條條水流迅速匯聚成小河,奔出了河口鎮。
河口鎮就修建在官道之上,寬闊的官道從小鎮中間穿過,將小鎮一分爲二,騎兵們並沒有離去多遠,就在數百步外的一片數里長的樹林中隱藏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後,一隊如長蛇般的牛車緩緩向南走來,道路泥濘,牛車走得格外緩慢。
一般而言,在官道上運糧的車輛除了牛車外,還有就是鹿車,所謂鹿車,就是人力獨輪車,在淮海戰役中民夫運糧的小車就是鹿車。
運糧的車隊大都是牛車和鹿車相混雜,但今天官道上的糧車全是牛車,兩輛牛車並駕而行,滿載糧草,因爲下雨的緣故,牛車上的糧草用黑色油布包裹,一名車伕趕着牛車緩緩而行。
牛車兩旁各有百餘騎兵護衛,每隔幾輛牛車,還會坐着一名手執長矛的士兵,警惕地注視着兩邊。
李孚從小鎮出來,便沉思不語,彷彿有心事,這時,他注視着運糧牛車,眉頭皺得更深了,廖化發現了他的異常,便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李孚搖了搖頭,“說不出來,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注視着廖化的眼睛道:“我在想,我們火燒葉縣倉城,濃煙竄起有三十丈高,百里外可見,難道宛城不知道嗎?如果知道,他們會不會想到我們下一個的進攻目標。”
廖化聽懂了他的意思,他的眉頭皺成一團,“你是在說,這支糧隊的護衛有點偏少嗎?”
李孚點點頭,目光又投向慢慢靠近的牛車,自言自語道:“最多三百餘人,如果是平時,防饑民和盜匪,這些士兵足夠了,但現在他們應該知道我們的存在,還這麼大意疏忽,於情於理不符。”
“而且這些牛車運載的東西似乎都是一樣,草料應該堆得很高,糧車應該沉重,可是它們外形都一樣,油布下面會是什麼,是糧食還是伏兵?”
廖化一驚,又仔細望去,他越看越心疑,隨即對身後一名屯長令道:“你帶幾名弟兄繞到最後一輛牛車後面,用弩箭射牛車,看有什麼反應!”
“遵令!”
屯長一揮手,帶着兩名騎兵疾奔而去,片刻奔至最後一輛牛車後面,立刻有護衛的曹軍騎兵奔來攔截,三人騎術極好,繞過了曹軍騎兵。
在另一邊漸漸靠近牛車隊,數十步外,三人舉弩疾射,三支箭矢強勁地射進了牛車。
牛車裡發出一聲慘叫,油布突然掀開,裡面竟然藏着五名曹軍弓弩手,其中兩人被射中,倒在牛車中,另外三人驚得跳出牛車,茫然四顧。
“狗日的!”
廖化罵了一聲,果然是誘餌,若他們衝上去,牛車的弓弩手亂箭齊發,他們傷亡恐怕要近半。
“不好!”
李孚臉色一變,立刻道:“快離開這裡,曹軍豈能沒有接應之兵?”
廖化也意識到了,對方几乎都是弓弩手,如果沒有接應之兵,就是被屠殺的後果,曹軍絕對不會這樣大意。
他扭頭向四周望去,只見北面和南面數裡外都出現了黑壓壓的士兵,已經將南北兩頭都堵死了,很顯然,對方已經佈下了獵殺他們的陷阱。
這時旁邊一名軍侯建議道:“將軍,可以從小鎮後面離開,小鎮北面有一座小木橋,可以渡過比水,卑職保證木橋沒有斷。”
廖化當即立斷,“繞過牛車,返回小鎮!”
兩千騎兵從樹林中殺出,他們沒有撲向牛車,而是遠遠從南面繞過牛車隊,向河口鎮疾奔而去,河口鎮緊靠比水,北面一百餘步外果然有一座木橋,隱蔽在十幾株茂密垂柳之中。
騎兵隊迅速過了木橋,最後幾名士兵在木橋上放了一把火,騎兵隊過了比水東岸,廖化留下一支五十人的騎兵隊繼續騷擾糧道,其餘大軍不再停留,直接向南面的樊城方向奔去。
劉璟在情報中告訴了廖化,在漢水旁停泊有騎兵的補給船隻。
........
樊城曹軍大營,主將曹仁負手在大帳內來回踱步,他一連接到曹洪從宛城送來的幾封快信,得知葉縣倉城被焚燬,守城的一千餘名士兵被殲滅,情報上說,襲擊者是一支兩千餘人的精銳騎兵。
曹仁當然知道這支騎兵的來歷,他臨出兵前丞相就再三告訴他,要防止劉璟率江夏軍北上,尤其要當心一支兩千餘人的騎兵.
現在這支騎兵終於露面了,不僅襲擊葉縣,燒燬倉城,還從曹洪設的陷阱中逃脫,現在不知去向。
曹軍佔領樊城已經有十天,但對岸的荊州軍卻遲遲沒有反擊的跡象,這讓曹仁有一種出拳擊不中目標的無力感.
儘管曹仁的任務並不是擊敗荊州軍,佔領襄陽,曹操給他的任務是佔領樊城,維持對荊州的威懾,但作爲一員大將,當看見一支弱旅就在不遠處時,那種求戰的****折磨得他幾乎要發瘋,可偏偏他又沒有戰船.
這種痛苦使曹仁愈加對蔡瑁恨之入骨,明明已經投降了丞相,卻故意燒燬渡船,這是在做什麼姿態,輕蔑自己的命令嗎?
就在曹仁在大營里長籲短嘆之時,賈詡出現在帳門口,笑眯眯問道:“曹將軍,我可以進來嗎?”
因爲曹昂和曹安民的緣故,曹仁和曹洪一直都不喜歡賈詡,曹操有過人的胸襟原諒了張繡和賈詡,但其他曹氏兄弟可沒有這樣的胸襟。
曹仁稍微好一點,他身爲主將,必須要爲整個荊州戰局負責,所以對參軍賈詡還算客氣,曹洪就不行,他性子急躁,每次見到賈詡總是怒目而視,那眼色就恨不得一刀宰了賈詡。
賈詡每次獻策,曹洪都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態度十分堅決,而曹洪反對又使別的大將不好表態,曹仁幾次勸說都沒有用,便索性將曹洪派回去守宛城,以免他們將謀不和影響到戰局。
曹仁看了賈詡一眼,勉強笑了笑道:“參軍有什麼事嗎?”
“我是特來恭喜將軍!”
曹仁一怔,“我何喜之有?”
賈詡眯眼一笑,“將軍不是發愁沒有渡船嗎?我略施小計,讓將軍白白收取幾百艘渡船。”
曹仁還是一頭霧水,他不明白賈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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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曹仁下達命令,由於江夏騎兵對南陽郡的偷襲以及對糧道的騷擾,使軍糧補給困難,命令放棄樊城,撤軍到新野縣。
隨着撤軍命令下達,一隊隊曹軍開始撤離樊城,浩浩蕩蕩向北方新野縣行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