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堂上,陳縣君、文縣尉、祖繁等人先後落座。
祖昭從內院趕到時,祖陵已經將凌晨的情況重新進行了詳細介紹,陳縣君等人已然有了具體瞭解。文泰、祖繁二人都是嚴峻的神色,不等陳縣君有任何表態,他們一唱一和便說了自己的觀點。早在趕往祖家莊的途中,文泰、祖繁乘馬走在前面,二人便私底下有過一番討論,倒是轎子中的陳縣君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文泰認爲眼下應該立刻遣人往郡府,奏請太守劉政下達檄書,同時召集本縣兵役壯士,儘快趕往令支縣賊人藏身之處進行搜捕。而祖繁則補充應該也將此事回報於令支縣縣府,最起碼也可以合當地縣府的人馬,又不必引起跨界之爭,共同圍剿賊衆。
陳縣君原本還是一副睡意未散的樣子,在聽完文泰、祖繁的話之後,當即一個激靈,就放佛大冷天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一般,一下子便振作起來。
“咳咳,我以爲,此事當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再從長計議,賊人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文泰有些擋不住自己脾氣的嚷道。
“縣君大人,我等所言無不是在計議。只要按部就班,此事必能有一個結果。”祖繁倒是還能很客氣的說道。
“陳大人,若縣府不便出面,我祖家上下可不缺壯士。”祖舉雖是持重之人,但是在這個時候也要站出來向陳縣君施壓,於是故意這麼說道。
“誒,祖老將軍這話說的,保境安民,是本官職責之內嘛。只是眼下此事頗爲複雜,涉及跨境越界,稍有處理不好,恐怕會引出不必要的誤會。”陳縣君打着哈哈的說道。
“縣君大人,恕小子多嘴,”這時,祖昭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先向陳縣君施了一禮,隨後又不亢不卑的說道,“王政這廝是在集市上被抓,他既是賊衆的聯絡,若拖延時間過久,賊衆必會生疑。此次我祖家受此大辱,若不一雪前恥,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不得安撫遺孤遺孀。還請縣君大人爲民請命,定要將此賊衆一網打盡。”
“大公子你這話說的……”陳縣君還待敷衍。
“縣君大人,年年入冬縣中皆會備盜。如今天下不寧,賊寇叢生。即便今日不剿此賊,入冬後必會聚勢來犯,到時候會是何等境況,任誰都不得而知。倘若備盜不利,又或損失過大,他日縣君大人如何向郡府交?何不趁賊勢尚弱,一舉破之,不僅能免除後患,更能震懾全境,豈不一舉兩得?”祖昭趁着陳縣君語氣不定之際,立刻又說道。
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也分析的頭頭是道,引得廳堂的衆人紛紛點頭稱是。跨界越境雖是麻煩事,但若將此次行動當做循例備盜來看待,那就另有說法了。
面對祖家的壓力和自家縣尉的胳膊肘向外拐,陳縣君自是無從自處,若這個時候他還要敷衍了事,只怕今後徹底沒辦法再跟祖家打交道了。更何況他雖是喜歡作壁上觀的人,但也並非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聽得祖昭連續兩番剖析,或多或少是覺察到箇中利害。
尋思來尋思去,反正這件事也只能按章辦事,只要循規蹈矩,就算出了差池也不至於惹禍上身。一念及此,他拖着長長的官腔故作沉吟,隨後如同賢明君主接納進諫一般,說道:“大公子言之有理,果然見識卓見。此事確實刻不容緩。那麼,就先這麼辦。文縣尉,稍後你與王主簿合計此事,一應文書準備齊全,我即刻便發往郡府。”
隨後,祖昭又將祖成、祖包、祖仲等一衆潛伏在令支縣的子弟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幾天前,祖繁在聽說此事與令支縣有關後,便專門安排人手蒐集到令支縣的地圖,今日一早也隨同帶了過來。這會兒他取來地圖,攤開在衆人面前,按照祖昭所說的方位進行標記。
“依在下之見,眼下我等應做好隨時能出發的準備。待到阿成、阿包他們打探到詳細線索後,便以迅雷之勢先包圍賊衆,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祖繁正聲說道。
一旁的祖昭下意識看了一眼祖繁,即便祖繁不提及此事,他稍後照樣會加以強調,不可不謂英雄所見略同。
“此事,莊上即刻着手準備。昭兒,稍後你便安排下去。”祖舉拿出將軍般的威嚴說道。
“請阿公放心,孫兒這便安排下去。”祖昭有條不理的答道。事實上這些事他早在凌晨時便已經吩咐妥當,莊上青年子弟無不是摩拳擦掌,倉庫裡的器械眼下全部擺放在後院和馬場上,過了午後就可以一一分配下去。
到了晌午,陳縣君、文縣尉先行告辭,回縣府張羅相關文書。
淳于沛趁着這個空閒,再次找到祖舉,客氣的希望能同去幫忙。祖舉心有幾分猶豫,但想到對方畢竟是玄菟郡別駕從事,好歹有官職在身,於聲威、於善後都有一定幫助,於是在勉強虛禮推讓過後,他最終還是應承了下來。
得到準信後,公孫隆立刻跑到後院去找祖昭,興奮的把這件事說了一遍。
正在張羅擦拭各式各樣兵刃的祖昭,聽了公孫龍這番話之後,再次忍不住暗地尋思:淳于沛和公孫治到底是要做什麼?不急着收拾啓程,偏偏還要攙和此事?
“阿隆,最近幾日公孫老先生沒有提及收拾行程的事情麼?”祖昭向公孫隆問道。
“收拾行程?去哪裡?”公孫隆一臉疑惑不解的反問道。
“哦,沒什麼。只是希望你們多住幾日,別急着回玄菟郡。”祖昭心中瞭然,於是隨意編了一個藉口搪塞過去。
“哈哈,一定一定。我巴不得就在這裡待到年關過了呢。可不想這麼快回侯城,前段時日家裡事多,二伯父好多事都管不過來,最要命的還是西北和東北的外族人。”公孫隆信以爲真,爽快的答應下來,順帶還抱怨了幾句家中的話。
祖昭臉色微變,立刻從公孫隆的話中找到一些關鍵線索。
“怎麼,外族又再犯事?”他故意牽引話題的問道。
“唉,一直就沒消停過。西北有羌人、烏桓,東北有高句麗人。尤其是高句麗人,屢屢犯邊,弄得人心惶惶。我曾經好多次想找二伯父說說,索性集全郡之利好好教訓教訓高句麗,看他們還敢不敢猖狂。不過我爹總是不帶我去見二伯父,沒法子說事。聽說二伯父多次向州府求援,但州府遲遲不給答覆。我們玄菟郡人丁稀少,駐邊官兵常年沒有補給,都是老弱病殘,實在沒轍。”公孫隆放佛有一肚子苦水,一下子全傾訴了出來。
祖昭沉思起來,自漢武帝大破匈奴之後,漢朝真正是威懾四方,周邊小國主動朝貢誠服。王莽篡漢之前,高句麗民族一向是對漢稱臣。直到王莽貶高麗王爲侯,又肆意徵調高麗作戰,最終逼迫高麗舉旗反叛。趁着兩漢更替之際,高麗王不僅吞併周邊其他小部落,甚至還進犯漢四郡,在此期間逐漸由部落發展成民族政權。
最開始玄菟郡是設在長城以外,正是因爲高句麗屢屢蠶食和侵佔,漢朝三次遷徙玄菟郡。今時今日玄菟郡已由長城外轉入長城之內,並還分撥了部分遼東郡的屬地。
高句麗的猖獗直到後來公孫度執掌遼東,主動出兵進擊高句麗,方纔得以遏制。
祖昭暗暗猜測,或許公孫家在玄菟郡並沒有那麼強大的勢力,畢竟玄菟郡要比右北平郡更加偏僻和落後,無非是仰仗公孫王或這個太守的身份地位而已。他暫時並不能確定此事與公孫治的心思是否有關,不過無論如何也算是多了一層瞭解。
在帶着公孫隆去挑選了一把適手的兵器後,祖昭讓其和其他公孫家的子弟待在一起,等收到通知後再來馬場這邊碰頭。送走公孫隆,祖昭便前往西院旁側的一處小院,專門跟韓當見了一面。韓當昨日從下午到晚上接連趕了數十里的路,雖說人高馬大,但經此折騰少不了疲憊不堪,直到祖昭來找時,他仍在矇頭大睡。
趁着韓當洗漱的功夫,祖昭自是心細之人,吩咐西院的僕從儘快準備一些肉粥、肉餅。
韓當不顧入冬天氣,在院中水井打了兩桶水,先用井水擦拭了一下身子,隨即直接照着頭頂一通沖洗。回到屋內,也不擦乾身上的水,他直接穿上自己的衣服。看到小廳桌上擺放好熱乎乎的吃食,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祖昭,他會心一笑,隨即招呼祖昭進屋。
祖昭將早上縣君、縣尉等人的安排,和目前令支縣那邊的行動,簡要的向韓當說了一遍。
韓當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吞下肉粥,摸了一下嘴巴,朗聲說道:“令支周遭我最是熟悉不過,王政那賊廝所說的縣郊往東北三十里,應是一片丘陵茂林,再往後則是方圓近百里的戈壁荒原。祖公子若要行動,韓某願爲帶路。”
祖昭並非沒有考慮過這一點,韓當無論是武藝還是對令支縣當地的熟悉,都能爲此事提供不少幫助。然而他還是要擔憂其現在是待罪之身,萬一有什麼閃失,怕就不怕祖家的勢力影響不到令支縣。
韓當見祖昭默然不語,哈哈大笑起來:“祖公子是仗義之人,不過大可放心。我韓當昨日都能回到令支,自有辦法全身而退。賊寇之禍,亦是我韓當所不能容之事,爲民除害,大義爲先,此次又是牽連韓某故鄉,祖公子可不要陷韓某於不義呢!”
祖昭聽到這裡,隨即也露出了笑容,快意道:“韓大哥都這麼說了,在下自是不能不從。請韓大哥放心,不管事後如何,我祖昭必竭盡全力力保韓大哥全身而退。”
午飯剛過,祖湛從安陽亭回來,告知張家兄弟一口答應前來幫忙。
張家兄弟正在集結本亭子弟和熟絡的遊俠兒們,人人配馬帶刀。如果今晚便出發,祖家隨時派人前來通知,他們便隨時趕過來。不僅如此,同時還約定了明日晌午之前來北郭亭會合,不管是否行動,也先碰一個面合計一下,方便行動時有一個清晰的號令。
祖昭告了一聲辛苦,讓祖湛先去休息。
到傍晚關城門之前,縣府總算傳來消息。祖繁差了一人到祖家莊上報信,說下午的時候陳縣君已經擬了兩封文書,分別發往郡府和令支縣府。來人還再三告囑,陳縣君務必要求等到郡府和令支縣縣府回覆之後,方纔能採取行動。
祖昭打發走來人,立刻來見祖父,他將祖繁的話原文轉告,卻刻意沒有提及陳縣君的“再三叮囑”。徐無來往令支不算遠,但此去郡府所在的平剛縣,一來一回少說要三、兩天光景,這還不算太守劉政是否能及時審閱公文並做出決策。就目前形勢而言,非常之時當以非常手段,只要能得到令支縣縣府首肯,跨界越境便能順理成章。
當晚,祖舉召集本祖幾位頗有勇武名聲的青壯一輩,也沒有太多廢話,只是帶着十分嚴厲的臉色做出一番指示,要求就按照今日點集的人數,全員配發武裝,明日只等縣府的口信,便直接趕往令支縣。
除此之外,他名義上是讓祖昭來帶領衆子弟,不過卻另外安排祖陵、祖厲、祖恪等幾位祖昭的叔伯看好祖昭。儘管祖昭這幾日的表現確實展露出領導者的才華,前陣子以寡擊衆威懾百餘犯境胡馬,同樣也證實果勇一面,可畢竟年紀尚幼,又是祖家唯一嫡傳。祖舉年事已高,不復昔日戎馬豪邁,萬事只求一個小心謹慎。
在廳堂上,祖昭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神色,平靜如同止水。
祖陵、祖厲等幾位叔伯早年在縣裡都有一些名聲。祖陵曾在大前年備盜時一人徒手擊倒三名持械賊寇,在當時也是一件值得稱道的事情;祖厲是旁系庶出,年輕時一直不受本家重視,不過卻因爲常年參與護衛祖家商隊往來胡境,七年時間裡,射殺、射傷膽敢劫道的馬賊多達五十餘人,一舉奠定了於本家中的資歷。
至於其他幾位叔伯,要麼是早年獲得過縣裡“勇武方正”舉薦,又或者曾出任過縣裡或駐邊官軍中的武職。
祖家近些年雖然沒出過什麼顯赫的大人物,但各方各面多多少少是有過出人頭地的人才,也算是人才濟濟。尤其是軍人世家的門風,加上北地邊境彪悍的民風,一門上下多是尚武好鬥的子弟。
縱然祖昭最近一段時間頗有奇才般的表現,但放在這樣的大家族之中,和這樣一羣叔伯長輩面前,也只能是引一時熱議罷了。
不過等到廳堂上衆人散去之後,祖昭仍然是來到後院馬場,找來幾位平日同去西河橋操練過的子弟,吩咐他們今晚通知所有配備武裝的子弟,不管明日什麼時候纔得到縣府的口信,過了晌午後便上路出發。夜裡時,他同樣將這個安排提前告知了韓當。
韓當毫無異議,只道明日可帶引衆人抄小路繞道直接前去縣郊東北的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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