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有個獨子,名叫鄭益恩,今年二十六歲,這次也隨老父同往薊城。他扶着六十九歲的鄭玄從馬車圍成的臨時營地內走出來,臉上沒有半分懼怕之色,倒也對得起鄭家的門風。
歷史上,袁紹之子袁譚率黃巾降兵攻打北海,圍孔融於都昌,情勢萬分緊急。鄭益恩受父鄭玄之命率家兵前去營救,結果反被圍殺,時年二十七歲。這個鄭益恩明知前去都昌等於送死,但卻遵從父命毅然前往,也算是條剛烈的硬漢。
陳逸見鄭氏父子一起出來,他便手持一支火把站在鄭玄的另外一側,一起來到距離管亥不到數十步的地方站定。
“老夫便是高密鄭玄,不知這位好漢見我何事?”鄭玄雖然老邁,但說話時中氣十足,聲音之中透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管亥定睛仔細看了一番,確定面前老者確是鄭玄無疑,急忙從馬背上翻下來,向前快走幾步,抱拳向鄭玄躬身行禮,口中謙遜地說道:“小人不知是康成公路過此地,今夜冒昧帶人來擾,實在慚愧萬分!”
陳逸一聽對面賊頭子這話,心裡暗喜,推測今夜可能只是虛驚一場,對面的賊人或許因爲鄭玄的名聲,不會對鄭玄下手。
鄭玄見來人對自己恭敬有加,便嘆息說道:“爾等本爲鄉民,爲何不在鄉間安心耕種,卻在此地聚嘯攔劫?”
管亥憤憤回答:“田地都被鄉中大戶所佔,今秋所收糧食尚難果腹,無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還請康成公網開一面,莫要責罰!”
鄭玄衝管亥擺擺手,說道:“老夫此行只帶着滿車的書卷,沒有多餘的錢糧分給爾等,你們還是速速散去。尋一條正經的生路,切莫再在此地爲禍!”
說完這話,鄭玄轉身朝營地內走去,對於管亥身後密壓壓的上千流賊竟然視而不見。
也是奇了怪哉,管亥這麼兇狠的一個流賊頭子,見了鄭玄之後規矩的就像一個學生,他聽了鄭玄這話之後,竟然真的轉身就要帶着手下離開。
據《後漢書》本傳記載,鄭玄在回高密的路上曾遇到大批黃巾軍,但他們卻對鄭玄十分尊重。見到鄭玄之後皆拜見行禮,而且相互約定不入鄭玄所在的高密縣內做惡。
黃巾軍尊重士人並非謠傳,這在歷史上是有真實記載的,而鄭玄是一位真正的名士,在顛沛流離中非禮不動,也是他能夠獲得黃巾軍尊重的原因。據《後漢紀?獻紀》記載,即使青州黃巾肆虐了十數年,但高密一縣竟未受過黃巾抄掠,鄭玄以自己的人格和名望保護了鄉梓。
“這位好漢且留步!”陳逸忽然大聲朝着已經打轉馬頭的管亥喊道。
馬上的管亥一楞。轉頭看着陳逸,冷冷說道:“不知這位大人有何見教?”
陳逸卻也膽大的很,竟然朝管亥駐馬的地方靠近了十幾步,這才說道:“你們既然是爲生計所迫才做了這等剪徑勾當。本人可以給你們指一條明路,讓你和你的這些手下過上有飯吃、有衣穿的安穩日子。”
“哦,願聞其詳。”
“若是你願護送康成公北上薊城,到了幽州之後。本人願意出面替你們求情,讓大公子收下你們作爲部曲,在幽州給你們分田地。置房舍,從此過上安穩的日子。”
“大公子?”管亥有些遲疑地問。
“不錯,便是當今太傅之子,薊城手握十數萬兵馬的虎賁中郎將、繡衣御史劉世仁公子!”
“我如何相信你說的這些話不是欺騙?萬一吾等護送康成公進入渤海郡之後,你讓駐守渤海郡的振武營官兵將我們捉拿打殺,我們豈不是自投羅網?”
聽管亥這話,倒也不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愣子,至少他很清楚鄭玄北上所經的道路,也清楚渤海郡如今由振武營所控制,更清楚自己的身份。
陳逸聽管亥這話,知道收服流賊有戲,於是笑着說:“好漢騎在馬背上說話不累麼?陳某在幽州見過成千上萬的精銳騎兵,老實說你這匹駑馬實在不怎麼樣!”
管亥被陳逸嘲笑的有些臉熱,只好硬着頭皮再度翻身下馬,然後將馬繮丟給身邊嘍囉,惡狠狠、大跨步地來到陳逸身旁,粗着嗓門說:“你這書生當羅嗦難纏!就不怕我臨時改變了主意,把你扣下來問劉世仁公子索要一大筆錢財?”
陳逸一臉輕鬆地說:“你要是不相信我剛纔的話,完全可以把我當成人質,留下一些兄弟將我藏起來,只要你能保證將康成公送到渤海郡,就會領到一大筆財帛!”
“你剛纔說的話可是真的?”看着一臉坦然的陳逸,管亥開始動心。
“我給你講個有關大公子的故事,等你聽完之後,就會消除疑慮。”陳逸將管亥扯到一邊,在衆目睽睽之下,竟然將劉和當初在丹水沿岸如何收服鄧海和陳貴一幫流民的事情當做故事講了出來。
管亥聽完之後,兩隻眼睛瞪得比雞蛋還大,他有些結巴地說:“那鄧海和陳貴……如今,如今……真的做了守衛東都洛陽的申息軍偏將?”
“這種事情我能胡編亂造麼?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問康成公!”
“若是如此,小人願意帶着手下衆兄弟護送康成公一路前往薊城!不過,有件事情,需要說清楚……”管亥有些吞吞吐吐。
“什麼事情?”
“我們沒有多少糧食,這次出來本以爲可以做次大的,結果遇到了康成公。所以,沿路你得保證兄弟們不餓肚子。”
“還以爲什麼大事!只要後天進入平原郡,沿路所經縣城皆可補充糧草!”
陳逸一番口舌,將管亥搞定,然後返身進入營地,將此事告訴了鄭玄。鄭玄聽後點頭說道:“如此最好,不然這羣流民沒有謀生的去處,這次就算放過了我們,下次還會劫掠別人。不過。大公子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會接納這些出身卑微的流民?”
陳逸點頭:“此事絕對不會有假!公子生性仁厚,不願多行暴虐之事,對於流民十分重視,從來都是以安撫和安置爲上,這些年來從未發生誅滅屠殺的事情。”
“如此大善!”鄭玄對於劉和的流民政策由衷表示讚賞。
當日夜裡,管亥便留在鄭玄宿營的外圍,翌日清晨尾隨着車隊渡過濟水,護送鄭玄向北而行。
因爲有了管亥這支隊伍的加入,沿路再無蟊賊路匪攔阻。隊伍平安順利地穿過樂安國,進入了平原郡。又過了數日,終於來到了緊鄰渤海郡的樂陵縣。
樂陵縣令得知大儒鄭玄的車隊經過本縣,急忙聚集縣內士子出城十里相迎,當他看到鄭玄身後不遠處上千衣衫襤褸的流民時,當時就傻眼了。
樂陵縣往北十里便是渤海郡,因爲這裡遠離青州腹地,加之渤海振武軍十分厲害,所以治安寧靖。這兩年從未出現過人數上千的流民聚向縣城的情景。
鄭玄向樂陵縣令解釋,這些流民是受了自己的感召,自發前來護送的,他們並不進城。只是需要一些糧草補充。樂陵縣令於是急忙讓看管倉廩的官吏從城中運出一些糧食和草料給管亥,結果把管亥樂得合不攏嘴。
一旁的陳逸看着管亥這副土鱉樣,有些沒好氣地說:“就這麼點好處就把你打發了,真是眼窩子比腳後跟還淺!”
管亥不理陳逸的嘲諷。一臉訕笑地問:“那你倒是說說看,如果我真的被公子看重做了部曲,以後都有什麼好處?”
“那要看你有沒有真本事了!公子用人。不拘一格,只要你能衝能殺,說不定賞你一匹千金不換的上等好馬,賜你一副羨煞人的明光鎧甲,再給你量身打造一套兵器,讓你在軍中擔任一個隊率什麼的……”
“隊率是多大的官?是不是管着千軍萬馬?”
“隊率統兵一百人。”
“啥,才讓我管一百人?”
“就你這樣的,還想管千軍萬馬?當初趙子龍將軍也就是從兩百人開始管起,你覺得你比他強麼?”
“呃……這個怎麼能比……”管亥倒有自知自明,不敢拿自己跟威震黃河兩岸的趙雲相提並論。
隊伍在樂陵縣內停留兩日,休整補充完畢之後,繼續向北而行,第二日便到了渤海郡重合縣內。
當陳逸看到遠處一支騎兵捲起沖天的塵土奔騰而來時,不由得吁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次的任務已經提前完成了。
當管亥看到鮮于輔率領三千殺氣騰騰的幽州騎兵撲面而來時,嘴角有些不由自主地抽搐,內心深處卻有一種深深的嚮往。管亥看看面前大軍所乘的戰馬,再瞅瞅自己胯下的駑馬,終於明白陳逸那天晚上的嘲笑不是裝出來的。
鮮于輔提前幾天接到陳逸的消息,今日特意在渤海與平原的邊界附近等候鄭玄的到來,當他看到遠處的車隊之後,立即派出一小隊騎兵前來覈對身份,顯示出了極高的素養和應有的謹慎。
確認跟在鄭玄身後的上千人不是敵軍之後,鮮于輔親自率隊來到車隊之前,向鄭玄行禮問好,然後接替了陳逸的職責,護衛鄭玄直接向着南皮城進發,並未進入重合縣城。
對於陳逸臨時起意收編的管亥這支流民隊伍,鮮于輔很有興趣,他在路途之中仔細觀察了管亥兩日,覺得管亥的身手應該不差,便安排了幾個比較能打的手下跟管亥比拼武藝。爲了保證比試的公正性,鮮于輔還特意讓人給管亥準備了軍馬、武器、鎧甲等一應所需。
比試的結果讓鮮于輔大吃一驚,這個管亥看似粗鄙不堪,竟然是個十分驍勇的傢伙,以一人之力對陣十數名騎兵都不落下風,鮮于輔暗忖自己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