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仔細想了想,我遲疑道:“賈大人,您說得非常在理,不過自從赤眉和黃巾兩次浩劫之後,先後還有董卓李傕盜發帝陵。如今我等再去,恐怕已經沒什麼東西了罷?”
賈詡微微一笑,搖頭道:“非也,非也!厚葬之風雖然興於皇家帝胄,但真正普及卻在王公大臣與地方官吏!西漢初年,一個區區百戶侯殉葬品三千餘件,而其中金銀珠寶佔三分之一,那就是上千件吶!而這河南尹轄區是大漢東都所在,周圍王公大臣之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赤眉軍掘墓,都在關西長安附近;而董卓倉促西入關中,也只發掘了洛陽附近的帝陵而已。請將軍盤算盤算,這筆前代顯貴們的遺產可不小罷?”
我長長吐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這樣就有足夠的資金購買糧食了!”只覺得全身一陣輕鬆。再仔細想想糧食吃盡的後果,真讓我冷汗直冒:流寇就是由於糧荒造成的,假如這次沒有賈詡的幫忙,一旦糧食吃盡又沒能到麥收,那隻怕全軍就只有淪爲四處搶掠的流寇了。
想到這一層,令我不由對他更加增添了幾分親近和感激,於是跳下馬,鄭重其事深深一鞠到地:“今日我軍幾乎陷入絕境,真髓多謝賈大人伸手拯救之恩!”心裡卻是奇怪,賈詡如此落力幫忙,究竟是爲了什麼?看着這舉止倨傲的官僚在馬上坦然受禮,只覺得此人舉首投足之間大有深意,可到底是什麼呢?
跳上戰馬之後,我們並肩又走了一段,看看即將要出城門了。我索性把心一橫,轉身向賈詡一抱拳,道:“大人,真髓心裡還有個疑惑,大人能否再指點一二?”我索性打算與這油滑機敏的老頭子放棄這種啞謎,是是非非地徹底說個明白,好看看他究竟是什麼打算。
賈詡還是那副處世不驚的模樣,隨意搖了搖手,慢條斯理道:“將軍儘管問,賈某人知無不言。”
我猛地凝聚力量在雙眼上,瞬時間雙目神光深深看入他的眼睛,沉聲道:“好!那真髓就放肆了!大人,如今大漢即將分崩離析,外有地方豪強勢力割據混戰;內有關中李傕郭汜禍亂朝綱。真髓無德無才,只想歸還我百姓一個朗朗乾坤,還請大人指點一條明路。”這回與關內勢力的友好接觸失敗,西涼大軍可能轉眼就開拔來剿滅我,因此也就不用再對李郭二賊言語上客氣了。
原以爲這樣猛地以凌厲眼神盯他會令其心神大亂,但看來我低估了賈詡的鎮定能力:在自己提到李傕郭汜的時候,他連眉毛都不擡一下,只是輕輕撫摩着馬鬃。頓時氣氛緊張起來,陷入了令人難堪的沉默。
賈詡忽然打破了這悶局,擡頭咧嘴一笑:“如今寒冬剛過,春芽抽枝也就這幾天工夫的事情,”我正聽得摸不着頭腦,他又長長嘆了口氣,話入了正題,“真將軍,賈某一介書生,這天下大勢非我等能判斷也。但如今天下洶洶,黎民有倒懸之苦。倘若有人能高舉義旗,安定天下,賈某隻要能夠追隨驥尾,也就心滿意足矣。”聽了這句話,我心中豁然開朗。
賈詡是什麼人物,又豈是隻知道追隨驥尾的庸才?他話雖然說得摸棱兩可,寓意隱晦,但我已經聽得明白:這分明是說他賈詡與李郭完全是兩碼事,以後更不會一直對二賊效忠!
按捺不下心中的狂喜,我再次深深行禮:“大人謙虛了,您這一席話,讓真髓頓開茅塞。真巴不得能與大人朝夕相處,好多接受些大人的耳提面命啊!”由於過度的興奮激動,話到後來連聲音也顫了。
賈詡還是那副神秘而狡猾的笑容:“將軍,有緣自會相見,只盼那時將軍不要將賈某拒之門外啊。”
對望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兩人相對大笑作別。
站在城門樓上目送賈詡的身影在地平線漸漸縮小成一個黑點,我心中說不出的輕鬆寫意。轉身剛要下樓,高順和魏延迎面走上來。看着魏延一臉不忿的樣子,我不禁微笑起來:想必這小子心中還在記恨賈詡剛纔的無禮。兩人就在樓梯上站住向我施禮,然後各自向左右挪了一步,給我讓路。我大踏步走下城樓,他們緊緊跟在後面。
剛來到城樓下,魏延就在身後急道:“主公!魏延有話要說!”
我轉過身子,對他揮了揮手道:“不忙!文長,如今有個要緊的事兒着落你去辦。”
魏延挺胸大聲道:“全聽主公吩咐!”
我拍着他的肩頭:“好!這次雞洛山搗毀流寇老巢,全是你的功勞。我任命你爲發丘都尉!”
魏延頓時一張臉激動得通紅,大聲道:“咱爲主公效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頓了頓,他疑惑地抓抓下巴,“主公,發丘都尉?發丘不就是偷墳掘墓麼?都尉就好,爲什麼要叫咱發丘都尉呢?”
我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了!以後你每日白天訓練士卒,深夜帶上五百部曲,到附近去搜那些王公顯貴大臣官吏的墳,搜出一個刨一個!”
“什麼?”魏延兩隻眼睛瞪得比雞蛋還圓。高順在旁邊苦笑道:“府尹大人,這偷墳掘墓的事情,可是大罪啊!”
看着他二人呆若木雞的模樣,我不由放聲狂笑,遂把賈詡那一番高見又詳細講了一遍。高順城府深沉,沒說什麼,只是微微苦笑;而魏延聞聽“財寶”二字已經大呼過癮,恨不得立即就抗着鍬鏟開工。我見狀暗笑在心:這小子跟我一樣都險些流落爲寇,所以做人行事沒半點顧忌,叫他去“發丘”真是選對了人。
興奮歸興奮,魏延片刻之間又冷靜下來,疑惑道:“這賈老烏龜葫蘆裡賣得什麼藥?他怎麼忽然替咱們出起主意來了?”
高順看着我,沉聲道:“我昔日在關中曾經與賈詡有一面之緣。這廝長於陰謀詭計,今天聖旨封官的毒計恐怕就出自此人。這麼忽然爲我軍出謀劃策,行事實在難以揣度,恐怕另有算計!請河南尹大人明察,莫要中了這廝的奸計呢。”
我點了點頭,道:“高順將軍果然思慮縝密。的確如此,賈詡他確實另有用意!”
我藉着來回踱步理清自己的思路,又道:“還記得咱們臨來司隸之間陳宮的分析麼?如今關中羣賊即將內訌,長安城又要上演腥風血雨的廝殺了。而作爲賈詡他會怎麼辦呢?他雖然有李斯陳平的才幹,可阻止不了李郭等人的彼此反目。他也不是那種死忠之人,所以眼看西涼軍這條大船就要沉沒了,自然會想到自己的將來,爲自己留一條後路。”
高順圓睜雙眼,驚訝道:“大人是說……賈詡他要逃離關中?”
“正是!”我肯定地點點頭,“他臨走之前,說了幾句含混不清的暗示,我仔細琢磨,他就是這個意思!離開關中的路有很多,而如果向東走,就肯定要通過咱們中牟。所以我料想賈詡其實是藉着出使的機會先來探探路,因此纔會做出爲敵軍獻計這種違背常理的行爲。這樣長安變亂一起,如果他又真想向東逃,咱們肯定不但不會爲難他,而且還要報答他的獻計之德呢!”
魏延不解道:“既然如此,他爲什麼還要爲李傕獻聖旨的計策來爲難咱們呢?”
我踢開腳邊的碎石,嘆口氣道:“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了!從前韓信投靠劉邦,結果劉邦開始的時候不識才,只讓他做了個看守糧倉的小官兒。文長你想想,這聖旨之計陰狠毒辣,着實叫咱們領教了他的厲害,如果現在東來投奔咱們,咱們還怎麼敢輕慢這種大才呢,不將之奉爲上賓纔怪呢。”
魏延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老頭子,心思也忒賊了!”
我搖了搖頭,道:“豈止啊,這是一石二鳥!如今長安內訌已經迫在眉睫,李傕郭汜都在長安附近各自集中兵力,生怕被對方先發制人地殺死。由於這個原因,弘農的張濟、樊稠都被李傕調回加以控制,又哪兒來多餘精力注意咱們的動向?我就是吃準了這一條,才斷然抗旨不遵。所以其實這一計對咱們夷然無損,賈詡獻聖旨封官之計,其真正用意恐怕還是對李傕展現才智和忠心,使自己不受懷疑。這樣到他腳下抹油的時候,就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