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簡略地上說了袁譚所部失利,但袁尚通過前後的對應,猜出了事情的始末。袁譚這次爲了貪功而慘敗,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但袁尚卻高興不起來,畢竟張燕同爲袁家大敵,而且損失的也是冀州軍。
辛評辯解道:“此敗非人之過,乃天降雪災。大公子他們已經斬獲不少黑山賊取得大捷,他們不辭辛苦、不避艱險地進入鹿場山爲何?還不是爲剪除黑山賊這個立在家門旁的餓狼,其心可嘉,其行可表啊!故大公子他們雖有過,但功大於過。”
本來一場敗仗,但經辛評這麼一說,倒也使人覺得情有可原。而逢紀可不這麼想,他站出說道:“大公子丟軍糧在前,大雪封山在後。只能說天降雪災困住大公子,然無論有無雪災,大公子疏忽導致糧草丟失,這纔是失利關鍵。”
審配也是一直以剛正的士人自居,他也反對道:“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大公子前面立功不假,但後面犯錯導致幾千將士的身亡,如此大過不可不追究。”
郭圖冷笑一聲,“沙場上誰能保證百戰不殆,像當世皇甫嵩、盧植那樣的名將,不也吃過敗仗麼?前次三公子可以戴罪立功,大公子爲何就不可將功補過?”
審配、逢紀一下語塞,袁尚則知道袁紹並不會從重責罰袁譚,於是說道:“孩兒覺得辛先生、郭先生說的對,大哥拼死追擊張燕乃爲了剪除這個禍害,其前後功過可相抵,如果重罰恐會傷了前方將士們的心。”
袁紹對於袁尚能爲大兒子求親感到欣慰,畢竟做父親的都希望兒子們和睦。“此事不要再提,就依公則說的,功過相抵,不再追究。”
袁尚又說道:“這次文丑將軍從小道突破大雪圍堵,進而解了黑山賊之圍。救出大哥他們。這是見大功,應當嘉獎表彰纔是。”
袁紹點頭答應,他問道:“那依各位所見,應當加派援軍徹底剿滅張燕呢,還是調回顯甫他們?”
沮授說道:“主公,歲末已至,大雪封山,要再頻繁征戰。士卒們會死傷於嚴寒地風雪。剿滅黑山賊非一日之功,再者開春後又要北伐公孫瓚,還是將大公子所部調回休整爲好。”
郭圖、辛評自然是沒有意見,逢紀、審配也不能說什麼,於是袁紹就下令調集袁譚所部回魏郡。當衆人都退下去。只剩下主薄陳琳。袁紹將袁尚留下,並將他帶到馬廄。
袁尚發現州牧府中馬廄多了些馬匹和人手,十幾個僕從正在忙活,“父親,可是新買回的馬匹?”
袁紹指着一旁的那些良駒。說道:“前些時候我就將一些門客派出去,估摸趁着冬季各地排查鬆懈,讓他們從三郡烏桓還有西涼各進一批好馬回來。”
“既是好馬,爲何不送去營中育種?”袁尚問道。
“育種的良駒已經送去,這些都是留下來自己用的好馬,你且去挑五匹去用。”袁紹吩咐道。
陳琳取出一本賬簿。在一旁給袁尚指點馬匹地出產地和年歲。“三公子可懂相馬之術?”陳琳問道。
袁尚點點頭,“古之善相馬者,寒風相口齒,麻朝相頰,子女厲相目,衛忌相髭,許鄙相尻,投伐褐相胸脅,管青相。陳悲相股腳。秦牙相前,贊君相後。凡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良工也。”
袁紹笑道:“那你且去選來,讓我看看是否相中好馬。”
袁尚自然不會客氣,道了聲謝後就帶着許褚去挑馬。旁邊的馬伕取來套杆伺候挑馬。袁尚先按相馬之術挑出十餘匹外形上佳的馬,再讓許褚使勁按住馬的背脊。
馬匹吃痛,放聲嘶鳴,袁尚就聽那馬匹鳴嘯的聲音夠不夠洪亮。如果馬腿不殂下去,而是能撐住許褚這麼一按的,就是被相中的好馬。如此一連挑出了五匹上佳好馬。
陳琳對照賬簿看了會說道:“公子真是好眼力,這五匹皆是從西涼買來的良駒、”
袁尚其實很想要一匹像赤菟那樣地神駒,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再次一等就是像曹昂的那匹青葉馬,也稱得上是良駒。冀州只少量地產馬,幷州馬、幽州馬多是後世的蒙古馬的先祖,作爲騎兵地坐騎稱得上優良的戰馬,但那些馬體格不甚高大,做大將的坐騎就稍顯不足了。
就在幾人說話間,遠處馬廄的單間傳來一陣清鳴洪亮的嘶叫聲。
“聽着聲音是匹上佳地良駒。”袁尚向陳琳問道,“孔璋先生爲何不跟我說還有如此好馬?”
“這不怪孔璋先生。”袁紹在一旁說道,“那匹馬是花重金在西涼,從商販那裡買來的大宛馬,也算力大無窮,但那畜生見了人就亂踢亂咬,無人降得住它。”
袁尚來了興趣,說道:“要是我能降得住它,父親是否就送與我?”
“你自可取去。”袁紹笑道。
幾人跟馬伕來到那個單間,馬伕提醒道:“大人、公子,這畜生已經連傷了好幾個人,需多加小心。”
袁尚看去,看到一匹鬃毛修長耷拉,沾滿污泥的黑馬。仔細一看,自頭至尾足有一丈餘長,自蹄至背約高八尺多。頭如博兔,眼若銅鈴,耳小蹄圓,尾輕胸闊。袁尚但從外形看上去,卻是不輸於赤菟的好馬。
袁尚興沖沖地走上前,但那驪馬一見有人進來擡起前蹄就亂踢。好在袁尚身手不弱,一側身一急退躲過了蹄子。袁尚冷笑一聲,讓人叫來典韋,袁尚跟典韋、許褚兩人吩咐一陣。
典韋答應一聲,除去上衣快步來到那匹驪馬面前。那黑馬擡蹄又想踢人,但典韋一面呼喝一面躲過一旁。那匹驪馬跟着竄上前張口就要撕咬。但下一刻繞到它後面的許褚一把將那長長的鬃毛抓住,並死力地按住。
驪馬長長一陣嘶鳴,四蹄暴起發力差點將許褚掀開。典韋看得準,也趕上去,用蒲扇般地大手揪住它的靠頭部地鬢毛。跟許褚兩人一齊合力將驪馬按住,袁尚再用套杆把它脖子套住。過了好長一會,那馬跟人都累得沒力了,纔不再動彈。
袁尚趕緊讓馬伕取來轡頭和鞍具給那匹驪馬套上。
袁紹在一旁看得點頭,“聲東擊西,合力圍之,正合戰法之道。PaoShu8不過這隻能馴服得它一時。”
袁尚笑了笑,“先餓它三兩日。再馴它一頓。要是不服教化就抽打,要是受教就餵給上好馬料。如此往復循環不出一月當能馴服了它。”
袁紹若有所思,說道:“但願它能助你上陣殺敵,但凡良駒都有名號,顯甫你給它取個名吧。”
袁尚想了想。說道:“周穆王有八駿,其中就有越影,寓意逐日而行。我看此大宛良駒力大無窮,奔跑起來必定極快,就叫做絕影。”
剛好那匹大宛驪馬配合似得嘶鳴一聲。
漢初平五年。正旦。
袁尚在冀州不知不覺間已經待了四個月,各勢力間充滿動盪跟變動的一年已經到來。
漢代所謂正旦就是後世春節的前身,這在漢代也是被重視的一個節日,僅次於臘日和迎春。此時州牧府上上下下忙成一片,都爲正旦的祭祀和筵席做準備。
一大早,袁尚就帶着許褚、典韋等親衛將饗給兵卒地酒肉送到城外兵營中。冬日裡酷寒。趙雲、張遼那四千精騎不需要頻繁操練馬術,兵卒們大多在營中練搏擊箭術。
孫乾一直在營中打理軍務,還有就是將青州各地傳來的消息轉給袁尚,他將酒肉分發下去後,來到中軍大帳。此時帳內地火盤上也架起肉食炙烤。袁尚等人圍坐一旁飲酒談話。
袁尚笑問道:“上次送來地兩匹戰馬可好?”袁尚將袁紹賜給的五匹好馬,送了典韋、許褚、趙雲、張遼每人一匹。
“不愧是西涼好馬,還望公子代我等謝過袁公。”張遼謝道。
趙雲也稱謝,但他隨即又說道:“不久就要跟公孫瓚開戰,但光是我跟文遠有寶馬良駒是不夠地。雖然中途加入不少新兵。但經過幾次大戰。營中騎軍其實已不足四千。請公子要來一批戰馬,再從青州調來一批精兵。”
袁尚點頭答應。這時冀州軍騎兵不能像烏桓、匈奴那些遊牧民族騎兵那樣一人雙騎甚至三騎。PaoShu8除了乘駝物資的馬匹,基本上一人一騎。袁紹已經跟烏桓人聯絡上,歷史上袁家也是有一支烏桓突騎,那支精騎是袁尚要極力爭取的。
孫乾來到旁邊,笑道:“公子,我這可是有從青州捎帶來地信函跟一件披風。”
袁尚愣了一下,隨即明白是貂蟬捎帶來了東西,在幾個月裡這是很常見的事。他跟幾人笑談一會就回了州牧府。
漢代節日例行的活動少不了祭祀,正旦祭祀更是重要,雖然不情願但袁尚還是跟着袁紹進行了一系列繁瑣的祭祖儀式。之後的宴請跟走訪更是持續了三日。不過這也是跟袁紹嫡系人馬拉攏聯絡感情地好時機。
正旦過後,各地郡縣就開始忙碌準備春播,還有徵討公孫瓚的事宜。袁尚也被領了個都督“司金”的職務,說白了就是監督兵器的製造和銅鐵的冶煉。而擔任“司金中郎將”地正是以剛正聞名的審配。
對於兵器的製作袁尚還是稍有了解的,但這時他重新考量起冀州匠作的能力來,不僅是監製供給北伐公孫瓚的兵器,如果有好地工匠跟工藝,他也想推廣到青州。
這時的工房其實極其簡陋,工匠們地位也不高。鍊鋼的工匠們頂着凜冽的寒風,裸着上身不斷淬火捶打。
負責的工頭看到審配、袁尚等人來到,趕緊取來賬簿給他們覈查。審配查對賬簿,袁尚則在一旁取出一些造好的兵器親自檢驗。冀州地冶煉工藝在這個時代還是很先進的。灌鋼法、百鍊鋼都很普及。
冀州的弓弩製作業繼承發展了列國時秦人、韓人地工藝,手弩、蹶張弩、車弩地製造都很發達。在袁尚地周旋下,審配、袁紹答應派遣部分工匠前去青州傳授技藝。
最後,在審配陪同下袁尚來到打造鎧甲地工房。袁尚將一套精甲的製作過程看了遍。這才發現鎧甲的工序當真是繁瑣而嚴謹,打造好甲片還是很粗糙的一環。隨後的編綴、上漆、水磨、鑲嵌裡襯外層更加是精細活計。PaoShu⑻
審配對袁尚說道:“札甲造作簡易。而魚鱗甲造作就繁瑣費力了。庫房裡有幾件新近打造出來的上品鎧甲,公子要不要去瞧瞧?”
袁尚來了興趣,跟審配來到庫房。工頭取出幾件製作精良的鎧甲,分別介紹到:“這是黑光鎧,明光鎧,兩當鎧,環鎖鎧。”
袁尚對“明光鎧”“兩當鎧”特備感興趣。“明光鎧”是這個時代地名甲,從前在洛陽看大將軍何進披過。其實“明光鎧”是一般魚鱗甲的精緻版。不僅工藝做工更加精湛,褪裙、護頸、護膊一應俱全,還在前胸後背安上明亮亮的“護心鏡。”也因此得“明光”這個稱號。
“公子喜歡的話,可向袁公討要一兩件,大將上陣良駒、利刃、堅甲皆不可少。”審配笑道。
袁尚道了聲謝。但他只是對明光甲感興趣而已,要是在還未普及的情況下披上陣去,那麼明顯地目標當真是衆矢之的。
而“兩當鎧”是以後騎兵的制式鎧甲,只是這時生產工藝還達不到大量生產的水平。“兩當鎧”配上“具裝鎧”就是標準的重騎兵了。經過一番查看,袁尚果然發現幾套“具裝鎧”。他想到“馬甲”一詞,不禁輕笑了出來。
“公子爲何發笑?”審配問道,“此具裝鎧有問題?”
“沒有,我只是想問這具裝多少時日可打造出一件?”
工頭很是驕傲地稟報道:公子,不是在下吹噓,放眼整個大漢。此時能產具裝鎧地只有咱們冀州了。不過現今能打造具裝鎧的工匠不多,每月能產兩三具吧。”
袁尚失望地暗中搖頭,本來還想整一批具裝鎧回去,裝備一支重騎兵。但看這庫府裡的存儲,不過幾十件,即便全部裝備了也形不成戰力。
“讓那些工匠傳授出造作具裝的工藝,再給他們以重賞,激勵他們趕造具裝。”袁尚吩咐道。
工頭點頭答應,審配則問道:“這具打造起來裝費時費力。難道公子認爲它能在沙場上出奇制勝?”
袁尚點點頭。“正南先生不懂戰事可能不知,如能建起一支幾千騎的甲騎具裝那放眼天下已無戰陣能阻擋我軍。”
審配半信半疑。也吩咐那個工頭按袁尚說的做。其實袁尚要求實在過高,此時不像具裝鎧工藝成熟地南北朝時期,那時的騎兵大都是重甲騎兵。而歷史上官渡之戰時,袁紹上萬騎兵,也僅有三百多件馬甲。
“我軍兵甲齊備,再一月多就要討伐公孫瓚了吧,公子建功立業的時機到了。”審配說道。
“呈您貴言。”袁尚拱手道,他看着庫府裡那些“兇器”,意識到新一輪兼併征伐即將掀開帷幕。幽州漁陽。
雖然已經開春,但北風依然呼嘯凌厲。村落裡一片平靜,鄉民們在家中安享着春播前最後的空閒時光。突然地,紛亂嘈雜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號角聲胡哨聲漸漸包圍住整個村落。
“胡人來啦!”“快躲起來啊!”一時間村裡亂成一片。逃跑時跑不過胡人四條腿的,鄉民們只能躲進預先準備的逃難場所。
一隊隊的烏桓騎兵涌進村落裡,他們結隊下馬開始排查搜略民宅。鄉民如有抵抗就會被亂刃砍死,但幽州民風彪悍,村裡男人們組織的鄉勇漸漸聚集在一起,靠着預先設好地地勢,將村落中央幾個院落守住。但是趕不及逃到村落中央地村民就遭了殃,女人的哀嚎聲,男人地廝殺聲零星地響起。
烏桓兵將那些鄉民來不及帶的糧食和錢帛都裝上戰馬。因爲出現抵抗,殘殺姦淫的事也開始發生。但是烏桓兵在狹窄的村落裡展不開,面對據高險而守的村民,不想多加傷亡的他們也一籌莫展。
騎在戰馬上的烏桓兵頭目吆喝一聲,用烏桓話呼喝道:“古力奇,帶你的人給我衝進去。加緊,要是漢兵趕來就是白忙活一場。”
那個烏桓兵頭目剛呼喝完,示警的號角聲大作,接着廝殺聲傳來,村口的烏桓兵被擠進來。
“漢兵來啦!”“是公孫瓚的漢兵!”烏桓兵紛紛叫喊呼喝起來。
那個頭目抽打幾聲響鞭,喊道:“給老子停下來,都從左邊出了這裡,到外頭列隊再打那些漢兵!”
一衆烏桓兵剛要撤退,但村子四周都涌進公孫瓚軍步卒。步卒們不給烏桓兵上馬馳騁的機會,紛紛貼身近戰。前面的公孫瓚軍騎兵則堵住村口,使烏桓兵不得不跟那些步卒混戰一起。
整場戰鬥雖然不大,但也持續了半個時辰,除了烏桓兵頭目帶着百多人逃出外,公孫瓚軍共殲滅烏桓兵近三百。
村長跟一些有頭臉的人都來到公孫瓚軍一個青年頭領面前,道謝稱讚聲不斷。
村長嘆氣道:“田大人,雖然您事先要俺們做防備,但還是死了不少人。這個仇你得替俺們報啊!”
那個青年將領就是被調到漁陽,協助漁陽太守鄒丹抵禦烏桓鮮卑的田豫,他來到漁陽後,就提出一系列防備胡人的措施,並親自下到個村鎮安排預警跟人手。
田豫安慰衆人道:“大夥不要慌,我已建議鄒太守遷徙附近的村鎮到安全的地方了,大軍也屯駐不遠,要是胡人敢再來,定不放過一個回去。”
田豫口上這麼說,但在漁陽做主的不是他,漁陽郡的情況比他想的要複雜,公孫瓚又強徵錢糧和民力,使得民怨不斷。公孫瓚雖然佔據幽州各大城縣,但其實已經走到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步。
漁陽郡北。
一個龐大的營地就駐紮在離漁陽四十多裡外。營地內外都是高鼻深目的鮮卑烏桓人,但偶爾也能見到一些漢人的身影。
大帳內,出兵討伐烏桓、鮮卑的頭目將領匯聚一堂。坐在最上首的是現任烏桓大人蹋頓,還有一個漢人打扮的中年漢子。
一個烏桓將領進到大帳,對着右邊一個鮮卑兵頭目罵道:“素利,你那些人怎麼回事,搶了我的馬料!”
叫素利的鮮卑將領冷笑一聲,用蹩腳的漢話說道:“都是從公孫瓚那搶來的,算什麼你的我的,誰下手先就是誰的。”
聽到這話蹋頓臉色陰沉,而旁邊的漢人終於開口道:“大家自己兄弟,爲這點糧草馬料值得麼?要取就去漁陽城裡去,那裡多得你拿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