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陰雲已開始籠罩在董卓的頭上,但如何讓這團陰雲徹底化爲雷鳴閃電,仍需最後至關重要一步。
走出徐榮大營的劉協,想到了這一點;堳塢當中,李儒也想到了這一點;而司徒府中的王允和呂布,正在實施這一點——劉協不知道,就在他用瞞天過海之計勾搭徐榮的同時,王允同樣藉着董卓醉生夢死的機會,已經同呂布打得火熱,並終於打算燃盡最後一把火。
呂布在後世有着很多的代名詞,說他是獨狼、世之虓虎、飛將軍、鐵戟溫侯、無雙猛將……但可惜的是,歷史上的呂布,或者說這個時候的呂布,遠不是後世人們心中的那樣蓋世英雄。
或許,後世的人們總少了一份歷史沉澱的英雄主義。所以,他這樣一位只跟董卓手下任何中郎將一樣身份但的確弓馬無雙的猛將,便成了後世之人追捧的對象。
此時的他,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中郎將。並且,還是一位被董卓的侍妾喚作‘家奴’、自尊心受到強烈打擊的男人。
對於那個女人,他沒有任何的報復手段。或者說,他根本不想報復,只是想改變那個女人對他的看法、徹底征服那個女人。不過,目前看來,他的身份決定了他似乎毫無辦法。
由此,在這樣挫敗而脆弱的心態刺激下,他便需要從其他的地方找到彌補。
王允的出現,恰恰在某一層面彌補了這一點。這倒不是說王允有着比美人如玉還大的魅力,而是因爲,王允的身份。
這個時代,士人和武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階級。任何一個朝代,在經歷一段和平時期後,文化人的地位總是會壓過武人一頭。漢代雖遠沒有宋朝那麼重文輕武,但整個社會風氣,的確是讓武人不怎麼能夠擡起頭的。
這個時代,武人可以威風到一刀斬下部下的腦袋,商賈可以坐擁千萬身家,甚至一個少了男人必要器官的宦官,也可以因爲得到皇帝的寵信而權赫滔天。但可惜,這些根本改變不了這個時代的主基調。士人這個階層,纔是這個時代的主流。只有文化士人,纔會得到人們真心的敬仰。那些諸如何進、張讓、董卓之流,在這個時代的人們看來,就跟後世人們看那些紈絝驕橫的‘富二代’一樣。
王允很顯然是個文化人,並且,還是一位頗有威望和名頭的士人。同時,他的官職,也是這個時代很了不得的,真正的三公之一。這樣身份的人,對呂布來說,是他之前從未敢想有接觸的。
呂布的確孤傲跋扈、性情難測,但他的孤傲,他的自信,是從戰場上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在戰場上,在一對一的較量中,沒有人是他的對手。然而,在另一個他完全處於劣勢且強大到他根本無法改變的層面,他卻只能在極度的自卑下,無奈地向這個時代低下不甘的頭顱。
因爲他只是一個人,不是神。
所以,在與王允飲酒的時候,他甚至多少還有些卑躬屈膝。幸好,王允半點都沒有他印象當中那些士大夫的清高,反而以幷州同鄉的身份,真誠以待。
“呂將軍驍勇善戰,統御騎兵之術更在那些西涼將領之上,更兼將軍深明大義、率幷州大軍歸順朝廷,避免朝廷一番血雨腥風,實乃大丈夫所爲。今日有老夫與將軍這一文一武坐鼎朝堂,真乃幷州之幸,漢室之幸啊!”王允舉起手中酒樽,不顧自己年邁不能多飲,又一次親自向呂布敬酒。
但呂布此時卻有些醉眼惺忪了,通過這些時日的宴飲交往,呂布已將王允視作自己的貴人,不再剋制自己的酒量。加之他這些時日心情壓抑消沉,不知不覺已喝了不少酒。酒入愁腸本就容易醉,呂布真的覺得胸口塊壘難消,由此聽到王允說道這番話,更是憤懣不已。
“虧得司徒大人竟然如何看到我呂布,只是司徒大人可知,布在他人眼中,不過一家奴爾!”呂布恨恨飲下那樽酒,猛地將酒樽在手中一攥,那純銀的酒器頓時被捏扁了。
然而王允的反應竟然比呂布更憤怒,他瞬間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是何人?何人竟敢出此無禮之言?簡直有眼無珠,可恨之極,可恨至極啊!”
呂布想不到王允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一時當真感覺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憋在肚子裡的憤懣在酒精的催動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將那日郿塢之事向王允說了。
原本呂布說出此話,不過只想找個人傾訴、安慰一番,倒也沒有多少用意。可王允聽完這番話,卻臉色黯然不已,仰面跌足嘆道:“不意太師如此短視,將軍人中龍鳳,統御數萬幷州精騎,護衛太師身家安全、京師安危。那侍妾何等人物,不過老夫府中一侍捧貂蟬冠的舞姬,送與太師不過聊表情義而已。老夫實想不到她入太師府之後竟變得如此目中無人,當真可惡!”
呂布畢竟與貂蟬有過一夕之歡,更被貂蟬在極度的歡喜下又用突如其來的侮滅葬送。這等畸形的愛戀,恰恰最能揪扯住男人心中那根最微妙的情愫。此刻聽到王允責難貂蟬,他不知爲何便鬼使神差地主動開口替貂蟬解釋道:“司徒大人,此事也怪不得貂蟬,當日情景,她若是不如此這般,又怎能讓太師釋疑?”
王允聽到呂布這般,表面不曾動容,但心中已驚喜不已。呂布根本不知道,‘貂蟬’其實不是一個人,而是他王允處心積慮組建出來、專門針對董卓的一項計劃,此刻見呂布果然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愈加堅定了王允對於這項計劃的信心。他開始感到,時機已經成熟了。
由此,王允沉吟了片刻,才試探性地說道:“或許正是那般,太師兇暴殘戮,動輒殺人誅族,我那義子不過羸弱女子,朝夕陪伴在那等虎狼之人身邊,又怎能不無所不用其極以求自保?老夫瞭解她,她恐正是深戀將軍,纔會一時口不擇言,正所謂愛之深、傷之痛。恐怕這些時日,小女已天天以淚洗面,痛苦不已……”
說道動情處,王允不由擠出了幾滴眼淚,面色悲愴雙手捧天道:“我那可憐的女兒啊,是老夫害了她啊……若不是當初太師來府看上了她,老夫又不敢得罪太師,說不定她今日便可與將軍結緣,得一英雄美人的良好歸宿。”
“司徒大人,您剛纔說什麼?貂蟬不是您故意送到太師府上,而是被太師看上,您纔不得不忍痛割愛?”呂布這時抓到一句很敏感的話,他突然有種感覺,好似是自己不作爲,才導致貂蟬淪落到那種火坑當中。
“正是如此……”王允慘然地揩了揩眼淚,驀然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道:“對了,當初老夫還曾問蟬兒對未來夫婿有何想法,記得她那時便說,一定要尋個蓋世的英雄,一生爲其執帚掃榻、再不願以身娛人。若得那英雄傾心,她縱九死亦無悔。”
說這話時,王允還不時用眼光掃了一下呂布,一副欲說還休的悔恨。看到王允這番表情,呂布又怎能不聯想到王允和貂蟬口中的‘蓋世英雄’暗示的就是他自己?於是,他手中已經別捏扁的酒樽,再一次在遽然的憤怒下被攥成了一團。
“董卓狗賊,不殺不足以平我恨!”呂布豁然起身,重重將那扁平的酒樽拍在案几上,頓時木屑飛濺,殺氣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