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然二月中,但漢代的天氣似乎就是比前世要寒冷。劉協記得,後人還論述過漢代就處在一個小冰期,由此導致周邊遊牧民族異常活躍,由於缺衣少食,這些遊牧民族在大自然的壓迫下,結成一個強有力的政權,形成對漢室地緣大錘的威勢,往來不斷地錘擊着支離破碎的中原大地。
不過,這一日的天氣卻十分溫和,暖洋洋的日光似是情人溫存的手,撫摩着那些蘊含着蓬勃生長力量的山和水,令它們顯得格外神氣。覆蓋着薄薄冰片卻已開始絲絲融化的水中,低頭就能看到條條銀魚繞着白石頭穿梭來回,忽然兩兩相撞,一搖尾巴,各自散了;山間雖不見嫩綠,但偶然一絲嫩黃,就峰巒點綴得一派熱鬧,遠望彷彿一羣頭戴花冠的孩子趴在山上,張望着今次的餞別。
酒香飄蕩,行人慾醉。
醉眼婆娑,應奏絃歌。
沒有人想到,大軍出征之際,用兵如神的漢室天子對徐州竟然有着那麼深的感情。竟然不顧兵家大忌,在出徵之前,又大擺了一次宴席,以表達他對這片土地深深的不捨。
請神容易送神難,徐州大佬兒們自從接連請來劉備、劉協、袁紹三家大神後,日子一向過得水深火熱,尤其漢室天子移蹕徐州,他們所有一切便都暴露在了天子的眼皮底子下,再不復當初的恣意瀟灑。如今終於等到了這解放的一日,大佬兒們當真縱情豪飲、意興風發,彷彿過了這一日,他們一個個都可以成仙成魔一般。
尤其對於下邳相曹豹來說,這一日,簡直可算作載入他人生紀念的一日。前些時日的大宴上,自己英明神武及時一醉,瞬間就保住了自己的丹陽兵,而漢室天子,對自己還不是毫無辦法?
只要天子一走,他曹豹以後就不必再天天夾着尾巴度日,想想往日那種將尾巴夾得生疼的日子,曹豹更忍不住多喝兩杯,以消解一番心頭的鬱悶。只要今日一過,徐州就剩下一個劉備,而他曹豹,就是徐州本土代表的絕對勢力。
在曹豹看來,從曹操屠戮徐州開始,無論劉備不請自來、還是劉協、袁紹相繼而至,都是徐州爲自保而出現的權宜情況,徐州的地盤,最終還是要掌握在徐州本地人手中的。即便是陶謙又如何,還不就是個名義上的州牧而已?
劉備這傢伙自不量力,一個買草蓆的傢伙以爲攀上了漢室這顆大樹,就想在徐州作威作福,將徐州當做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那簡直太傻太天真!
天子馬上就走了,只要明日,他曹豹就可以活動起筋骨,聯絡起自己的黨羽和派系,給劉備一記下馬威,他就乖乖地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人。雖說陳登、糜竺這兩人看起來的確擁護劉備,也一個管屯田有糧,一個大富豪有錢,但亂世當中,靠的是什麼?還不是手中有兵,靠的還不是手中的刀?!
於是,這場各懷鬼胎的宴席,就在所有人都有着抑制不住想縱情一醉的氛圍下,直接喝得杯盤狼藉、盡興而歸。
只是,當第二日曹豹頭暈眼花地從侍妾的身上爬起後,他卻忽然得到了一個讓他一屁股又坐在了侍妾身上的消息:漢室天子五更已然進發,並且,還帶走了他整整六千丹陽兵卒!
整整六千啊!
那可是曹豹唯一可以用來跟劉備分庭抗禮的本錢啊!
不對,漢室天子是如何帶走自己那六千兵士的?
也不對,他本來就是天子,什麼虎符調令在他面前,根本就是一個笑話。他甚至不需要入軍營,只需讓人拿去一道詔令,自己那六千丹陽兵士就不得不從!畢竟,名義上來講,這整個天下都是那個天子的,六千丹陽兵自然也要聽他的。
可是,自己明明下達了死命令,不見自己本人親至,任何軍令都不得遵守。那些丹陽兵們可都是自己的心腹,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跟一件貨物般,被天子打包拎走了?
“回大人,是天子親自率領着五官衛士,以及劉州牧親自集結八千徐州兵士包圍了軍營。漢五官司馬親手一連斬殺了十七名不從皇令的屯將、曲長,剩下丹陽兵無可奈何,才只能追隨陛下而去……”
“這不可能!”曹豹當場看似就要瘋掉,咆哮道:“昨日我親眼看到劉……天子和劉備都喝得不省人事,他們怎麼可能還能親臨兵營?!”
“小,小人不知……”前來報信的小兵一下被嚇得往後退了兩步,但隨後又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張字條,遞給曹豹道:“大人,這是天子留給您的。”
曹豹接過字條看罷,就忽然感覺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草包,裝醉可是一門技術活兒,不僅你會,朕也會……”
這個卑鄙無恥下流該死的天子!!
曹豹看罷之後便想反了這個漢室,可忽然之間,他就如被人盡數將身體裡的精氣都抽光般癱倒了下去。畢竟,這個時候,他也忽然意識到了:沒有那六千丹陽兵,他還怎麼造反?
別說是反漢室,就是現在自己想反徐州,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如今的他,手中只有兩千戰力勉強的郡國兵,可劉備差不多有一萬精兵。更可怕的是,失去了那六千丹陽兵後,他在徐州別說獨一無二的本地代表,就連個二流勢力都算不上了。如今的他,就算是在劉備面前,也只能由着劉備的心情,對他搓扁揉圓。
這個卑鄙無恥下流該死的天子!
曹豹很想大聲斥罵出口,可話剛說一個字,他便忽然又住了口……誰知道,那位漢室天子有沒有留下錦衣衛還暗中觀察着自己?
一想到趙昱那位平日不顯山不見水、隱藏極深的傢伙,只要一場酒宴後就被天子摘掉了腦袋,曹豹忽然將連斥罵的勇氣都沒有了。雙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半天,他嘴皮蠕動着,最後只說出了一句很經典的話來:“特麼的,老子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不過,曹豹在徐州悔恨氣怒痛,行軍在兗州途中的劉協,卻也沒有因爲平白多賺了六千丹陽兵而逸興遄飛。相反,他的表情一點不亞於曹豹。
曹操退守東阿,複用萬潛說服郡縣的消息已然傳到了他手中,劉協自然看得出來,隨着季節的復甦,曹操的勢力也如這春天一般,漸漸復甦起來。可呂布那裡的境況,卻變得日漸嚴峻起來。
袁紹兩萬大軍的相迫,讓呂布手下的兵士都誤以爲袁紹這隻大鱷即將對兗州張開血盆大嘴,他帳下兵士譁變、逃竄的事件層出不窮。更可怕的是,相對於曹操的洗心革面,呂布這傢伙因爲糧食不繼,竟又開始放任兵士四下抄掠!
這種軍中惡習,劉協是嚴令禁止的。但對於呂布來說,這卻是最常規的應急手段而已,無論在丁原手下還是董卓手下,他那些幷州兵基本上都形成了習慣。一缺兵糧,就將屠刀對準老百姓,這幾乎都不用呂布吩咐。由此導致以陳宮爲首的兗州兵,與幷州兵們幾度不合,說勢成水火都不爲過。
畢竟,幷州兵劫掠的一戶人家,很有可能就是兗州兵的家眷。可偏偏呂布對此,又作出了一個極其不明智的表率,他當即將那些兗州兵將領修理了一頓,並放出豪言:能擊敗他呂布者,就可以成爲兗州的頭兒,就可以改變他的命令!
一個人,畢竟就是靠心性、智慧和經驗來生活的。對於呂布來說,他從一個將領的眼光中,看到了一個亂世武將的悲哀,升起了覺醒的慾望和一些流於表面的眼光。但當他真正一屁股坐上兗州牧的位子上後,面對絕境,他就只會做出縱容劫掠和包庇幷州兵的蠢事來。
畢竟,對於呂布來說,他還是固執認爲,絕對的武力帶來絕對的權力。手中的方天畫戟、**的赤兔馬以及驍勇善戰的幷州狼騎,纔是他稱霸亂世的根本。爲了保護這一切,他必然可以不顧一切!
包括荀攸的叱喝和賈詡的勸諫,他都可以棄之不顧。
但劉協擔憂的還不只這一點,他最擔憂的,是呂布還有沒有將自己這個天子放在眼中……畢竟,權力的滋味,一沾上,就會令人慾罷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