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驚,這個詞與營嘯一樣,都是屬於古代冷兵器作戰時的專業名詞。
顯而易見,在冷兵器作戰時期,任何因素都可以影響最後的結果。而其中人的因素更是最重要的一環,這與士氣並無太大聯繫,但同營嘯一樣,都是在部隊陷入混亂之時,陣中的兵士會在聽到任何不利的消息後,迅速瓦解、潰敗,以至整個局面完全不可收拾。
想製造出軍驚的效果,對付那些第一次剛上戰場的新兵自然是最容易的。那些從未殺過人、也沒見過鮮血如水在眼前流淌的新軍,會在接戰中瞬間被擊潰理智,從而陷入生物的本能而亂喊亂叫、拼命逃竄。
但對於西涼鐵騎這樣的一支鐵血部隊,顯然有些難度。人的承受能力實在是個很奇怪的事物,當一個人經歷太多驚駭的場景後,他還沒有精神失常,就會變得麻木,從而成爲更適合在沙場上接受軍令並服從、同時還可以奮勇拼殺的合格士兵。
所以,當荀攸說出涼州諸部馬上就要陷入軍驚之後,馬騰一臉的不相信。劉協這次救援的確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果,但若說這樣的打擊就可以讓涼州諸部徹底崩潰,馬騰覺得還遠未到那個地步。
“馬將軍,若你爲涼州諸部將領,此時此刻,最怕的會是什麼?”
荀攸並不知曉劉協與賈詡之間的秘密協定,但他卻從劉協之前對涼州諸部的態度、以及劉協此時胸有成竹的強大信心,猜測出劉協若想將勝利的天平扳到自己這一方,必然會從涼州諸部內部下手。而且,必然會選擇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
想到這些的荀攸,心中突然有些一絲說不出的遺憾。望着這位只有十二歲的少年天子,他竟驀然生出了一種自愧不如的羞赧。畢竟,對於之前長安的局勢,他選擇了消極的放棄,而這個少年,卻從未放棄過希望,直至等到今日的到來。
此時的荀攸已暗下決心,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一定要在這位少年天子面前展露出自己的鋒芒。否則,待這個少年真正強大起來之後,他之前種種的表現,就會成爲未來悔恨不已的笑話。
“我若爲涼州諸部將領,此時定然已氣惱非常,要擔憂的事項也太多。”馬騰沉起眉頭,將自己想象爲對面的將領,開口道:“例如,我會擔憂陛下還有其他援軍從霸城門外衝入,內外夾擊。也會怕長安城中還有陷阱突然發動……但最怕的,還是在這個時候,自己人內鬥起來。”
馬騰不愧是征戰多年的統帥之才,短短一瞬間便說道了問題的核心。而當他說完最後一句卻看到劉協與荀攸兩人相視一笑之時,猛然被一種說不出的震驚攫取住了心神,不敢置信地向劉協問道:“陛下,這涼州諸部當中,果真有您的內應?……”
“內應?”劉協慢慢咀嚼了這兩個字,感覺根本不太合適,只是輕聲回道:“內應恐怕算不上,那個老東西,恐怕目前只有同朕合作一番。不過,未來的路還很長,以後他會不會成爲朕手中的寵物……呵呵,誰知道呢。”
就在柏梁臺上劉協與馬騰、荀攸談笑風生之時,玄武大道上的涼州諸部將領卻沒有這三人那般的好心情。
“狗日的馬騰,還有這羣塞外的雜碎們!”郭汜親自帶着督軍隊立在玄武大道一側,一刀砍翻一位慌於逃命的西涼騎兵,一邊對着前方哇哇亂叫激戰的亂陣破口大罵:“董老大在的時候,這些羌胡雜種都要乖乖地爬在老子面前舔靴。如今董老大一死,他們立馬投向漢室,這羣該死的狗崽子!”
“郭阿多,把你的嘴巴放乾淨些!”樊稠本身就是胡人,這時聞聽郭汜這隻瘋狗又在狂吠,恨不得一刀砍了郭汜:“老子就是屠各部的,你是不是要將老子也一併砍了?”
“你以爲老子不敢?老子現在就一刀結果了你,省得你待會兒決戰的時候在老子背後捅刀子!”郭汜這時殺逃兵已殺紅了眼,聞聽樊稠竟然敢與自己頂嘴,當頭一刀便向樊稠的腦袋劈去。
‘鐺’的一聲,郭汜的彎刀在離樊稠眉心兩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在這關鍵的一瞬,是李傕抽出了大刀,猛然架住了郭汜。隨後,怒不可遏地向郭汜大吼道:“郭阿多,你瘋了?!”
“對,老子就是瘋了,不殺光這些雜碎,就我們舒心的日子!”郭汜武力勇悍,此番被李傕阻擋喝罵,更是激起了怒氣。一刀盪開李傕的大刀,轉手一刀又向李傕砍去。
這一下卻是犯了衆怒,樊稠、李傕還有李傕的侄兒李利一時朝郭汜揮刀,逼得郭汜不得不抽刀回防,同時破口大罵:“好,好啊,你們人多欺負人少是不?兄弟們,先跟這些雜碎拼了!”
郭汜這一番鼓譟,自然引得他周邊的親兵躍躍欲試,但李傕、樊稠他們的親兵也不甘示弱。就在涼州諸部開始內訌的一刻,賈詡終於站了出來,斜着眼睛覷了衆人一眼,譏諷道:“都好本事兒啊,有這把子力氣,怎麼不向馬家軍施展去?”
衆人聞言,一時恍然大驚。尤其是郭汜,雖然是個渾人,但也是打過幾番硬戰的校尉,自然知道此時自軍內訌會產生怎麼的惡果。不過,這事兒卻不容易那麼了結,要讓他向樊稠那個傢伙服軟,憑他的性子,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樊稠自然也不是沒有脾氣的漢子,在軍隊中當大將,沒有一點脾氣和威風,是根本不可能統領部下的。郭汜讓樊稠在部下失了面子,他自然不肯就此輕饒過去。李傕連哄帶勸,最後也只能半怒喝半央求地向郭汜吼道:“郭汜,還不趕快向樊將軍賠罪?”
“老子賠他個老母!”郭汜扭頭,一口唾沫朝着李傕吐去:“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董老大是死了,牛輔那個蠢貨也完蛋了,但你李傕,還不當了新老大,你還沒那麼大的屁股!”
“你!”聽的這話,面色由青白陡然漲紅、甚至還有些紫的李傕心中恨極,頓時又生出一刀砍了郭汜的衝動。
“好,你們涼州人都是一夥兒,就欺負我這個外人。”樊稠這時終於抓住時機,他雖然沒什麼眼光,但這時也看得出來,跟着李傕、郭汜這種人混下去,自己遲早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當即借題發揮道:“老子不跟你們玩兒了!兄弟們,有隨我樊稠一起的,我們另立天地去!”
樊稠一揮刀、一掉頭,頓時帶走了兩萬有餘的西涼鐵騎,這其中自然不止他一部。李蒙、王方這些平時就頗受李傕、郭汜兩部欺壓的將領,也趁機帶着部下離去。偏偏李傕、郭汜這時只能眼睜睜看着,卻再不敢下達任何錯誤的軍令。
這個時候,涼州諸部可亂不得。就在前面五十步的地方,還打着仗、拼着命呢!
一瞬間,涼州諸部就在這生死存亡的一刻,發生了樹倒猢猻散的徵兆。但幸好,李傕望了望胡軫、段煨、張濟這絲毫未動的三部,心中才稍定。他知道胡軫根本沒有退路,轉而想段煨、張濟兩人問道:“老段、老張,你們兩個不會這個時候犯傻吧?”
段煨、張濟兩人忽然向賈詡看了一眼,見賈詡一臉平靜,才露出平靜且略帶屈服的假笑,連連表示:“自然不會,此我等生死存亡之時,我等又豈能如樊稠那狗東西一般沒腦子?”
“這就對了!”郭汜這時也老實起來,腆着臉靠近了張濟,一把摟住了張濟的肩膀:“等殺敗這些羌胡雜種,我們共分長安!不,我們共分整個天下,也過一把董老大當年的舒服日子!”
“那就承蒙將軍關照了……”張濟看着郭汜那張囂張可怖的嘴臉,勉強敷衍了一句。同時在郭汜等人看不到的背後,輕輕地擺了擺手。
那個地方,一位白袍小將正握緊了自己手中的銀槍,雙眼蘊藏殺機地望向了郭汜的喉嚨。很顯然,下一瞬,他就會用手中的銀槍,一槍捅透郭汜的脖子。並且,他很有這樣的自信。
“繡兒,彆着急,還未到時候。”賈詡也輕輕拉了一下這白袍小將的衣角,輕輕地笑道:“真正的殺招,總是在出其不意的時候使出,才最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