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榮這時已躲在一處裡堡當中,藉助長安這種簡易建築,他正扯下身上的布條勒緊大腿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同時,裡堡內的弓箭手亂箭齊發,正死命抵抗着那些試圖衝入裡堡當中的西涼騎兵。
很快,一名西涼騎兵扔着一把彎刀斬殺了徐榮身前的弓箭手,狂猛地衝了進來。徐榮顧不得包紮,忍着劇痛猛地站起身來,獰叫着將那名弓箭手身上的彎刀死命地捅入西涼騎兵的眼眶中:“你他媽的再狂啊?!還有我遼東老徐狂!”
徐榮這時早就渾身浴血,殺死這名西涼騎兵之後,更是氣血衰敗到了極限。不過,因爲他最後一擊的勇悍,那些裡堡外的西涼騎兵縱馬巡邏了一陣之後,便也作鳥獸散。
這倒不是因爲他們已經放棄了,而是他們已懶得再啃這塊硬骨頭。因爲,隨後趕來的西涼大軍,只要一人隨意衝撞一下這個裡堡,就會將裡堡這個烏龜殼撞得粉碎。
擊破這個裡堡,不過時間問題而已。
就如擊毀這座長安城一般。
所以,那些西涼騎兵,只是犯不上爲了這座裡堡,而浪費搶掠自己戰利品的時間。
“將軍,我們頂不住了!”一名遼東老兵猛地跪在了徐榮面前,七尺高的漢子突然哭得猶如一個淚人:“我們不是長安人,犯不上與長安共存亡了啊!兄弟們隨你來長安前足足有三千人,如今卻連三百人數都不到。您下令讓我們撤吧!至少,讓我能死在遼東故鄉行不行啊!”
聽聞這名老兵這樣的話,始終堅硬如鐵的徐榮這時再也說不出一句硬氣的話來。事實上,他現在看這名老兵的身子都是重影,血腫的眼睛只能勉強睜開。破碎不堪的戰甲上盡被鮮血染紅,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還是西涼騎兵的血。
不過,徐榮微微緩了一口氣之後,雖然他的眼神仍舊迷茫,卻仍舊板起了臉,輕輕搖了搖頭道:“不行。”
“爲什麼啊!將軍。”老兵一把托住徐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堅持一會兒……”徐榮艱難地吐着氣,緩緩說道:“陛下一定會回來的,我們要是這個時候走了。就連那兩千七百名兄弟的屍骸都收攏不到了,也就沒辦法將他們帶到遼東安葬了……”
聽着徐榮最後卑微的願望,原本羣情激奮、以爲徐榮不通情理的遼東漢子再也忍不住,同時跪地嗚咽起來。可隨着裡堡的搖晃,他們的嗚咽沒多長時間,便一個個臉色冷漠地又站了起來。
最先那名老兵輕輕地讓徐榮靠得舒服一些,隨後眼神悽慘地望着身後那十幾名遼東兵士。這些人同樣渾身是血,有的已經因爲力脫而只能勉強的兵器支着站立,但這十幾人,卻沒有一個人出聲,臉上盡是已覺悟的死志。
“將軍說得不錯,遼東太遠了,我們這個時候撤,也根本逃不掉,更不可能收斂死去兄弟的屍首。”那名親兵最後望了一眼徐榮,猛地將手中的弓弩架在裡堡的孔洞中,一箭射死一個正狂笑準備衝擊裡堡的西涼騎兵,猛然大吼道:“將軍說陛下會回來,就一定會來的。就算陛下回不來,我們也要跟兄弟們一起葬在這長安!”
“與長安共存亡!”十幾條漢子齊聲大呼,彷彿身體瞬間又有了力量。狹仄的裡堡,又開始射出奪命的箭簇!
可就在他們堅持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不少兵士背後的弩箭已經告罄。一個個遼東漢子不得不拼着性命用兵刃、用身體、用牙齒將那些飛奔的西涼騎兵從戰馬上拖下來。小小的這處裡堡,很快成爲西涼騎兵的禁地,使得蜂擁而來的西涼騎兵紛紛繞道而行。
“將軍,你快看。”在還剩下五條漢子的時候,又一名遼東老兵跑到了徐榮面前,並將徐榮扶到了暫時安全的裡堡孔洞前:“長安起火了!”
徐榮身體頓時一繃,這個時候,他還未等到最後的命令,根本想不通長安爲什麼會突然起火。努力伸眼一瞧那火勢,他登時便明白了過來:“西涼騎兵發現王允老兒的詭計了。”
果然,整個長安城雖然看起來紅光一片,黑煙瀰漫。但徐榮看得清楚,那些被點燃的範圍,都是長安守軍與西涼鐵騎寸土必爭之地。而被西涼騎兵佔據的辟雍,明堂,靈臺,太學等地,根本未有一絲火星。
顯然,那些起火之處,是被人提前引燃的。
正當徐榮不知道是誰這般明智時,他又看到那滾滾濃煙當中,影影綽綽出現了幾隊人的身影。那些人以溼布遮鼻,奮力砍殺着西涼騎兵,這突如其來的小股部隊猶如神兵天降,西涼鐵騎們頓時亂了陣腳,被困於煙黑火熾當中,隨後又被那些兵士砍倒。
終於當徐榮看到皇甫嵩那抹被燒焦的鬍子和朱儁狼狽不堪的身影時,徐榮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二位老將軍可是玩兒火的祖宗,當初在長社一役,一把火燒盡黃巾四十萬主力。他們見西涼鐵騎已然派人清理裡堡當中的引火之物,便知王允想同歸於盡的想法已被敵軍識破。當機立斷之下,點燃了存身之地的火油、薪柴之物,又鼓舞士氣組織了一次小小的反擊。
不過,兩位蓋世名將,能做的,也僅僅只有這些了。
那些辟雍、明堂、靈臺、太學等地,雖在外城,卻都是高門重地。裡面建築雖然密集,但周圍卻空曠至極,與民居隔絕。這樣的火勢,只能逞威一時,待大火燃盡之後,便再不能令老將軍的部隊佔據優勢。
一瞬間,看着長安城的滾滾紅光,徐榮的臉上佈滿了淒涼。看着外面兩位老將軍不顧花甲之年仍酣戰不退的悲壯,他只感覺心如刀割:陛下啊,陛下,您爲何到這個時候,還不肯現身?
“將軍,您保重!”扶着徐榮的那名遼東老兵一聲沙啞的呼喚,終於驚醒了徐榮。他這時已用尿弄溼了衣服扯下來的一塊破布,蒙在了臉上。
而裡堡的外面,一些被殺驚亂的西涼鐵騎,正狠命地衝擊着這座裡堡,期望可以躲入避煙。
“老劉。”徐榮最後一刻,突然想起了這位並不面熟親兵的姓,輕輕問了他一句:“你後不後悔跟了我?”
“將軍,”那老劉驚愕一笑,顯然沒想到徐榮竟然記得他:“老劉從不後悔,假如有來生,我還當您手下的兵!”說罷這句,老劉握了手中的鋼刀,準備衝上去用身體堵住那僅容一人通過的門口。
“等等!”徐榮這時突然一把狠狠拉住了老劉的胳膊,眼神迷茫至極卻又堅定至極,他疑惑地向老劉問道:“你仔細聽聽,遠處是不是有骨笛之聲?”
“笛子?”激憤的老劉望着前面四名弟兄正與那些嗷嗷亂叫的西涼騎兵死拼,都有些惱怒徐榮:“將軍,您快放手,再等一會兒,就守不住這裡堡了。”
“不,你仔細聽聽。”徐榮的臉色越來越激動,他手上的勁兒也越來越大,直拉着老劉竟然掙脫不開:“西涼騎兵是用號角作聯絡,而還有一股更純正、更尚勇的涼州人,卻是用的這種骨笛……”
老劉這時也突然發現,裡堡外西涼鐵騎的攻勢也陡然放緩了。他側耳聆聽,果然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長一短的尖銳笛子聲,不由大驚道:“將軍,我聽見了,我真的聽見了。您是不是說……陛下,陛下帶着援軍趕回來了?!”
“不,不清楚。”聽到老劉的確認回答,徐榮這時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他眨了兩下眼睛,突然掙扎着起身道:“快,快扶着我看看。”
老劉這時也真敢扶徐榮露頭,因爲他發現,裡堡外面那些西涼鐵騎似乎接到了新命令,已然匆匆從這裡退走了。
“將軍,西方塵頭大起。”
徐榮這時也看到了,長安的西方,陽光照耀下,一支騎兵如飛而來,當先一杆馬字大旗那麼的奪目。
馬超來了!
果然是馬家軍來了!世上唯一一支真正的、勇悍的西涼鐵騎來了!
“來人,升旗!”劉協端坐在戰馬之上,望着已然快要破滅的長安,陡然嘶聲厲吼道。
徐晃一擎手,一杆比馬字大旗更雄壯的大纛陡然出現在馬家軍的正前方。金色的游龍咆哮着在旗面中吶喊,黑紅封邊的旗面中,赫然一個殷紅如血的‘漢’字!
漢室援軍,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