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軍中被安排到第一波攻城的炮灰,耳中瞬間被巨大的號角聲灌滿。他們這些人不是惡貫滿盈的罪徒,就是被西涼軍就地徵抓的壯丁,被編入刑騎營的他們,註定了只能充當炮灰的角色。
不過,光安排這些人顯然是不行的。在他們當中,自然還有一些真正的西涼銳士。這樣的用意,一來可以爲這些真正攻城的主力提供一些掩護,另一方面,同時也有讓這些老兵帶着這些刑騎營送死、消耗長安守城器械的意思。
這個時代的戰爭,往往就是這麼殘酷。一條新兵的價值,和一支利箭是可以劃等號的。
他們一面發出震耳欲聾的吶喊,一面向衝去。真正的老兵和刑騎營的兵士很容易區分,只要看他們身上的裝備和手中的兵刃就可以。但事實上,在‘千戰萬戰、攻城最難’的戰場上,這些區別還是表現在他們的生死上的。
頂過一陣雨射之後,四千多名西北兵成功地撲到城下。單單一路上,他們就付出了兩千刑騎營兵士性命的代價。他們軍紀散亂,士氣敗壞,早已沒有了當年董卓手下那支令關東聯軍聞風喪膽的精銳之師的影子。
但是,那些真正的老兵,憑藉着長年累月在沙場中磨鍊出的純熟技巧和戰場直覺,使他們還是輕而易舉就躲過了箭雨的襲擊,幾乎是毫髮無傷地來到城下各就各就位。
趁着城上之兵難以冒頭出來垂直向下射箭,他們高舉盾牌,飛快而有條理地豎起衆多的雲梯,開始向上攀登。這些簡易的雲梯,可不屬於賈詡的秘密武器,畢竟,西北兵再沒有攻城器械,砍幾顆樹木製成雲梯還是能想到的。
城上的守軍頓時一陣慌亂,經歷了十日的攻守,敵對雙方對於彼此已經有了充分的瞭解,關中這一代的兵士畢竟沒有西北那片人那般悍不畏死。一瞬間,長安城牆上就有不少人發出了驚恐的大叫。
“頂住,不要慌!”徐榮一刀砍死一位冒死登上城牆的西北老兵,又緊了緊胳膊上染血的布條,撕心裂肺地朝着自己的袍澤呼喊着。
不過,他的呼喊顯然沒有多少作用。在此之前,聞聽西涼大軍已將長安城團團圍困住之後,他之前的那支部隊便開始稀稀落落地發生了兵士竄逃的情況。
這其中自然有對朝廷那些高官將他們視爲草芥的心寒,但徐榮清楚,更主要的緣故,是因爲他這支部曲除了不足一千的遼東老底子之外,剩下絕大多數的兵士,都是涼州人。
‘可恨的王允和呂布,都是這兩個蠢貨,喊什麼要殺光涼州人!這下可好,全給叛軍送了援兵!’徐榮恨恨地想着,他平時根本不是這樣極端的人,但一上了戰場,骨子裡那種偏執狠辣的性子就忍不住爆發了出來:“左邊五亭的城垣再補上去兩個伍,告訴那邊,這是最後一批援軍,多一個人都沒有了。”
頓了一頓,徐榮望着那戰士疲憊不堪的手,非但沒有同情,反而大聲喊道:“別找什麼理由,指頭斷了,就用嘴;嘴裂了,就用牙。我要的是射箭,不是藉口。你們是我的老兵,用行動去告訴那些新兵,戰爭是什麼樣的!”
“諾!”那傳令狠狠一挺身,可剛貓着腰沒走多久,還未將自己的任務完成,就被一位慘叫着的西北老兵拉着墜下了城頭。
“給我殺!”看到這一幕的徐榮,眼珠子都紅了。但身在戰場,他仍舊疑惑一件事,那就是,爲何這個戰場的總指揮是自己?
放着自己手下那麼多不錯的戰將,呂布爲何偏偏指定了自己代替皇甫將軍和朱將軍?
當然,這些疑惑還影響不了徐榮。最讓徐榮分心的是,陛下爲何至此還沒有出現?!
想着當初兩人第一次見面,陛下就料到今日自己部曲會在關鍵時刻叛逃的事情,徐榮就對那個少年充滿了好奇,他一直期待着那位天子能夠想出絕佳的辦法,扭轉這樣不利的局勢。可爲什麼都到了這個時候……
“不好,城要破了!”
就在徐榮一邊揮刀斬殺着身旁不顧死活竄上來的西北軍時,徐榮大驚失色,正要一刀砍了這震動軍心人的腦袋時。他卻愕然看到,不知何時,一身鐵甲的皇甫嵩和朱儁已站在了他身後,而剛纔那句話,顯然出自皇甫嵩之口。
雖然,王允剝奪了這二人守城大將的職務,但卻剝奪不了這二人守城的職責。
作爲一名宿將,皇甫嵩自然具備準確的敵情判斷能力。在剛纔短短的一瞬間,他已看出長安守軍已經出現了後繼無力的徵兆。相對西北軍捨生忘死的拼殺,長安這些良莠不齊的幾股兵士早已沒了銳氣。
他們涇渭分明、相互隔膜,幷州人不肯幫涼州人,關中子弟不肯管叟兵。而城下的西北軍已經將犬牙交錯的戰場,推移到了城牆之上!
沒希望了!
城牆向來是城池重要的防禦工事,也是守軍賴以禦敵的心理屏障。如今西北軍已看到了長安守軍這一硬傷,穿插挑着各部曲之間的縫隙躍上城牆大肆突破,這對守軍的鬥志是極大的打擊,素質稍差的部隊十有八九就直接崩潰了。
“該死的,呂布究竟在做什麼?!”徐榮感覺這一刻自己快瘋了,他真想立刻閃身到呂布身旁,撬開他的腦袋,看看他這時究竟在想些什麼!
“快看!我們都小瞧那個呂布了!”朱儁從未發出過這等突如其來的驚叫,促使皇甫嵩和徐榮一齊擡頭張望。
長安的霸城門竟然洞開了!
面對長安城危在旦夕的一瞬,呂布帶着他八千子弟兵採取了正面突破的戰法。以最標準的騎兵對決的錐形之陣,狠狠楔入了西北軍的攻城部隊當中。
錐形之陣,是八陣之一,孫子曾說,錐形之陣,有如一口劍,前鋒不尖銳不能突入,左右兩翼不鋒利不能割裂敵人,主力部隊的實力不雄厚不能列成這樣的陣式。但這樣的陣只要列成,就可以“決絕矣”,可以輕易的突破和割裂敵人。
無疑,在這個世界裡,使用這個陣法最出色的人,就是呂布。
呂布揮動着方天畫戟衝在錐形之陣的最尖端,他本身就是最鋒利的前鋒。數不清的西北軍揮動着長矛想要阻住他,殺掉他。可是呂布僅僅一揮戟,橫七豎八的兵刃便噼裡啪啦被呂布掃爲兩截,隨即就被呂布身後的兵士輕易殺死。
那些西北軍,更多的時候,連呂布的面孔都沒有看清,只看到一道雪亮的大戟光芒和如烈日一般跳躍的神駿大馬,接着他的整個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呂布揮舞着自己的方天畫戟,就象是手持着鐮刀的死神一樣,輕易的收割着生命。沒有人能阻住他,甚至沒有人能遲滯他。
他來了,華麗而奪目,帶着血和風,在他面前,長矛和人馬的肢體輕易被粉碎割裂。
這一刻,他就如同一個戰神。無人能擋,無人能阻。
城牆上頓時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喊之聲,喜不自勝的徐榮狂嘯着怒罵着:“都傻了?!別光顧着看熱鬧,速速射箭,掩護呂將軍!”
幷州狼騎如風似電,在這一刻,他們在呂布的帶領下,纔是真正令所有人拜服的勁旅。城上的兵士受呂布神威的鼓舞,一時亂箭齊發,呂布仗着自己有箭矢的掩護,頓時又似風捲平沙,眨眼間已到攻城的西北軍眼前。他們放火焚燒西北軍的雲梯,砍死那些試圖登牆的西北老兵。
整個戰局在這一刻翻然扭轉,長安守衛戰似乎要迎來又一次的勝利。
尤其是呂布,因爲他的存在,對面至少還有七萬人的涼州諸部,竟然沒有一部敢趕來以硬捍硬!
“他媽的,這次又輸了!”郭汜氣得在馬上大罵,但想想這波攻城不過是要消耗長安守城的儲備,不由又消了消氣。轉頭對着這次面色嚴峻盯視着眼前戰線的賈詡道:“賈老頭兒,你說我們要不要先緩一緩?”
賈詡似乎有些疑惑,但在郭汜這話問過之後,他卻陡然露出一個玄妙的笑容,淡淡說道:“不用了,把那些攻城器具壓上去吧。這次,長安恐怕要真的陷落了……”
“賈老頭兒,你沒病吧?前面可是呂布那條瘋狗,誰敢與他對敵?”
“我敢!”小將張繡早就在一旁看得躍躍欲試,可這一次,話剛出口卻被賈詡拉住了戰袍。
“再等等,呂布很快就要走了。”
“什麼?!”
長安城牆上,徐榮和皇甫嵩愣愣地看着憂心忡忡的朱儁。因爲,就剛剛,他說了與賈詡一模一樣的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