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的典農中郎將任峻正忙着清點魏郡和陽平郡押送過來的袁紹軍糧草。這可是一筆巨大的收入,幾十個大谷倉堆滿金燦燦的稻穀,裝着肉脯與魚酢的草筐滾得到處都是,還有兩三百頭生豬與雞鴨亂哄哄地嘶叫着,其他輜重軍資更是數也數不清。在飢腸轆轆的曹軍眼裡,這些東西比袒胸露ru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任峻和十幾名計吏拿着毛筆和賬簿,在興奮而紛亂的人羣中聲嘶力竭地嚷嚷着,試圖把這些收穫都一個子兒不少地記錄下來。
只不過,相對於那些計吏喜氣洋洋的神情來,任峻的臉色卻是少有的黯然和焦慮:雖然這次收繳過來的糧草不少,但攤入二十萬大軍身上,就完全不夠用了。而且,曹公還抽調了屯兵來此前線,導致兗州的屯糧工作又遇阻礙。今年的豐收,怕是又要打一個折扣。那些反對屯田大計的士族官員,恐怕又要藉此攻訐叫囂了。
任峻,字伯達,河南中牟縣人。董卓作亂時,任峻勸說中牟令楊原治理河南,抵抗*。適逢曹操起兵,任峻徵集宗族家客數百人歸附曹操。之後曹操每次出征,任峻通常在後方補給軍隊。後來發生饑荒,棗祗建議實施屯田,任峻被任命爲典農中郎將,招募百姓在許下屯田,結果連年豐收,積穀足以裝滿全部糧倉。官渡之戰,任峻主持軍備和糧草運輸,敵軍企圖抄絕糧道,但在任峻的設法保護下,敵軍不能得逞。曹操亦知任峻勞苦功高,任命他爲長水校尉,封都亭侯。任峻經常賙濟他人,其信義爲人稱道。卒於二零四年,曹操哭泣良久。
歷史上的任峻功績十分煊赫,棗祗和任峻這兩個很少見諸史書的人物,對曹操事業做出的貢獻絕對打幾個大勝仗要多得多。只可惜,在羣英薈萃、名將鬼謀的耀眼光環下,世人大多隻看到了名將馳騁、鬼謀徹天的身影,有意無意忽略了爲名將鬼謀奠定基礎幕後功臣,實在是一種悲哀。
而如今,也許是巧合,也或許是歷史的必然。這個時空的任峻,仍舊是曹操手下的典農中郎將。就在他心憂曹軍糧草的時候,他的副手鄭萬卻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對他說曹公召見,讓他立刻回去。
任峻立時有些驚異,正巧一匹受驚轅馬拽着輛裝滿蕪菁的大車衝過來,然後轟隆一聲,連馬帶車側翻在泥濘的水坑裡,濺起無數泥點子,周圍的人都大叫起來。任峻光顧着聽鄭萬說話,躲閃不及,也被濺了一身,活像只生了癩蘚的猿猴。
再擡眼時,任峻看到,不止是他,就連毛玠這兩位負責催督錢糧的大員也一臉迷惑走向他這裡:“伯達,曹公喚我等何事?”
任峻搖搖頭,雖說他是曹操的姻親,但曹操辦事一向秉公,任峻所知道的,不比毛玠多上多少。而毛玠看任峻神色,也明白了任峻意思,當即拉着任峻道:“快走吧,莫讓曹公等得心急了。”
任峻反應過來,立刻放下賬簿,顧不得把衣服上的污泥擦乾淨,對那羣暈頭轉向的部下交代了幾句,然後匆匆趕回鄴城大廳當中。
一入大廳,任峻和毛玠才發現大廳裡的氣氛十分凝重,除了正在守城抵禦的戰將之外,曹操手下所有威震一方的大將均以到齊,而且,荀彧、程昱、劉曄以及那個剛剛得寵的謀士蔣濟皆站立一旁: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解釋,曹公要解決或宣佈一件極其重大的要事。
如今對於曹氏來說,除了剪滅袁紹之外,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大的呢?
“伯達、孝先,你們來了。”曹操這個時候正站在一處巨大的沙盤面前,上面高山峻嶺、河流湖泊栩栩如生,任峻和毛玠見之,嘖嘖稱奇。
“微臣有事耽擱來遲,還望主公勿怪。”任峻和毛玠兩人深施一禮,其他什麼也沒說。因爲他們都知道,面對曹公,絕對不可以自作聰明,也不要妄自揣度他的心思——除非你是郭奉孝。
曹操絲毫沒有怪罪兩人,反而拉着兩人來到那處沙盤模擬盤之前,和藹問道:“兩位觀此如何?”
任峻看到這是一副冀、兗兩州詳細地形圖,相比起牛皮方輿圖來說,這模擬圖更直觀詳細。任峻看到右側木盒之內,還放置着大量的人偶、馬偶、車偶之物,而在魏郡周圍還擺放了不少這些木偶,立時明白了那些木偶的用處,連連嘆此圖當真乃鬼神之功、軍略大成之作。
兩人誇讚一番,曹操也是闔眼微笑,但任峻和毛玠兩人都沒有開口詢問此圖是何人發明——曹公若是想說,不用問他便也提了;若是他不想說,你最好不要多嘴去問。
“伯達、孝先,今日喚你二人前來,其實只有一事相詢。”曹操寒暄已畢,面色變得有些沉凝嚴肅起來,語氣也有些低沉:“你二人俱是糧草後勤大員,對於軍糧之事最爲熟稔。我想知道,若是我軍想要在這一處屯兵,糧草屯駐何處最爲保險?”曹操的手指在官渡平原上畫了一圈,絲毫沒有碰觸到如今他已經佔據的魏郡和陽平郡。
“嗯…….”任峻掃視一番模擬圖,沉思片刻後開口道:“袁紹大軍二十多萬人,開銷浩大,所以屯糧之地必須交通便利,方便轉運,地勢不能太險;爲了保密,地勢又不能太平坦,最好有山或凹地遮護;須近水以防火災;還須近林,以方便伐木起營。官渡以北,符合這些特徵的地方並不多,若依屬下之見…….”任峻指頭一點地圖,“——就只有這裡了。”
“烏巢?!”曹操見狀哈哈大笑,顯然是因爲任峻所言,與他所想一般無二。
可一旁的毛玠卻反對道:“主公,烏巢的確符合屯糧要點。然同時烏巢背靠大澤,水道縱橫,灘塗交錯,是兵家所謂亂地。若一旦陷入伏擊,則求救無門,疏散緩慢。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曹操臉上的笑容停止了下來,但仍饒有興致地聽着毛玠的解釋。
“臣聽聞烏巢此地烏鴉極多,無樹不巢,是以名爲烏巢。這裡,可是個不祥之地啊。”毛玠說完,看到曹操臉色一動,不由又開口道:“若依屬下之見,這官渡非只有烏巢一處屯糧之所,官渡以北,有東、西兩個要點:東邊烏巢,西邊陽武。陽武地勢開闊,適合用兵,亦適合屯糧,且地勢遠比烏巢大澤要便當得多,曹公何不?……..”
然而曹操聽毛玠後半句話時,眼神明顯有些飄忽,他似乎沒有聽到毛玠的建議,反而眼睛直直盯着烏巢,似乎看到了那處大批糧草堆積的盛況,悠悠說道:“烏巢,烏巢…….的確是個不祥之地啊。只不過,若這裡不是我軍屯糧,而是袁軍屯糧。那這不祥之兆,自然也輪不到曹氏頭上了。”
任峻和毛玠兩人聞言頓時一驚,同時擡頭,看到曹操的眼中的精光跳躍如鬼火,似乎正在密謀着一件他們意想不到、能令幾十萬性命湮滅在他眼中鬼火的大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