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要等張希痊癒,衆人在河東耽擱了許久,待到踏上常山郡界土地的時候已經堪堪要進入臘月。
他們來到常山的第一站自然是黑山山脈以西的上艾縣。
自從張燕爲首的黑山賊被剿滅,井陘重新通暢之後,上艾的地位愈發重要。
上艾北接太原,西臨上黨,南邊是大片的黑山谷地,背靠冀並之間的井陘大動脈,成爲了來往商旅的必經之地。
早前因爲賊患頻繁,上艾爲求自保,把縣城建得小而高。
但隨着客商雲集,原先的縣城再也滿足不了經濟發展的需求,擴建便迫在眉睫。
不過是數月之間,在原本上艾縣城的東面和南面,分別擴張出來一大片城郭,其大小有兩三個原本城池那麼大。
如此短的時間當然不可能建起高企的城牆,但按照顏良的規劃,這片城郭原也沒打算建高牆,只是用一道一人高的垣牆圍住,中間還留有不少寬闊的通道。
在古代大型城市,沿着城池附生出來的城郭區域很普遍,通常都是因爲人口增多而有百姓自發在城外營造建築。
這種隨意搭建的建築會顯得相當無序,且還會影響到原先城池的防禦。
但上艾城郭卻大不相同,乃是顏良指派上艾縣統一徵購城外的土地,預先規劃出範圍,留好通道,劃出一個個裡坊,對每一塊區域的功用都有嚴格界定。
居民區歸居民區,商業區歸商業區,軍事區歸軍事區,學校、醫院、廟祠各有指定的地方。
當然,也不會少了常山城市必備的體育場。
所有的路面都經過硬化處理,道路兩側還開挖了排水溝渠,栽種有行道樹。
當李當之、司馬懿一行人穿過矮垣上的寬闊木門,進入上艾城郭後,便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秩序盎然。
他們都是從大漢最中心的司隸區域出來的人,對繁華的都市如雒陽長安沒少見識。
但上艾城郭裡修建的無數高大貨棧,以及源源不絕從貨棧中進出的滿載貨物牛馬騾車,仍是讓他們感慨萬分。
張春華畢竟年輕,對任何事物都透着好奇,說道:“這山城之中竟也如此熱鬧?”
司馬懿雖也爲眼前的繁華感到訝然,但畢竟見識較廣,說道:“此處背靠井陘,乃是冀州與幷州之樞紐要地,來往客商多些也不足爲奇。”
在他們身後聽聞此言的顏益卻道:“仲達此言卻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這一路行來,顏益總是有事無事與司馬懿搭訕,很是惹得心思敏感的張春華方案,立刻就反駁道:“我夫君難道有說錯麼?”
顏益早就與張春華等人混熟了,知曉她的脾性,當然也不會介意,只笑答道:“仲達所言當然沒錯,只是你們可知曉,就在一年前,甚或是半年前,此處是何等光景?”
張春華白眼道:“我等從沒來過此地,當然不知了,你不是明知故問麼?”
司馬懿用眼神制止了小妻子繼續胡攪蠻纏,拱手問道:“還請公利兄指點一二。”
顏益道:“就在一年前,井陘仍爲賊人把控,對來往商旅私收關津稅費。
來往商旅除了要承受高昂的費用,甚至還會擔心會否有哪些不守‘規矩’的賊人收了錢仍不滿足,私下出手劫掠。
商道不暢,這上艾便也無從發展。
且在更早之前,上艾縣城曾被賊人圍困滋擾過數次,不得不築高牆以自守。”
顏益說着伸手指向了北邊的上艾老城牆,說道:“呶!就是那邊的樣子,至於你們眼前所見的這片城區乃是今年夏天,將軍帶兵擊敗張燕,徹底平滅了這一片的黑山之患後,方纔修建起的新城區。”
比起司馬懿和張春華這對小夫妻,山曜畢竟曾擔任過地方主官多年,對事務的觀察也更老道一些,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路行來所見,這些建築都十分新,竟是半年時間內建成,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顏益面上也顯出一股自豪感,說道:“原本我也不敢相信上艾會有如此發展,但有人在黑山賊覆滅之前早就想到,並且安排好了這一切!”
山曜問道:“誰人有如此長遠的眼光?”
顏益還沒回答,一旁的魏延就搶先答道:“自然是吾師了!”
顏益附和道:“沒錯,正是度遼將軍,他在今年年初召集常山官吏舉行會議時便說過,黑山賊的覆滅指日可待,而黑山兩側的民生經濟因爲賊人肆虐而長期停滯,讓我等要早作籌劃進行修復。
當時將軍就宣佈了上艾城的擴建計劃,並讓地方上擬定方案,預先準備。
在黑山賊覆滅後,對於井陘的重修工程便立刻進行,上艾的擴建也同時跟上。
如今上艾外城的形制便是由將軍提出設想,並最終定奪的。”
山曜感嘆道:“度遼將軍果然天縱奇才,深謀遠慮,竟然有如此洞見。”
張春華卻似乎有些不服氣,說道:“我看也不過如此啊,這垣牆不過一人高,怕是毫無禦敵作用吧?”
魏延嗤笑道:“你這小女子知道什麼,靠城牆禦敵至多隻是死守而已,吾師有言,防守之上策當禦敵於境外,有一支精良能戰的兵馬,足以威懾敵人不敢來犯。”
顏益出來解釋道:“將軍最初提議外郭毋須城牆時,郡中官吏也多有反對者,然將軍放出了禦敵於外的氣魄,並且外郭規模龐大,想要修建高牆的話沒有兩三載的工夫絕難建成,衆人才不再反對。”
山曜疑問道:“我觀這附近多是貨棧,這些商人便不擔心他們的貨物安全麼?”
顏益笑道:“自然是有人擔心的,不過我常山自從施行鹽鐵酒專賣後,有一大批商賈跟着發財,他們對郡中的兵馬又極爲信任,率先在此處購買地皮興建貨棧,還在居住區買地建宅。
有了帶頭之人,其餘的商賈、民衆便也就放下了疑慮。
而且,外郭的安全也毋須擔心。
雖然外郭只有一人高的矮垣,但每隔五十步就設一碉樓,駐有巡兵,上艾營中更有三千精兵,各家商號在此地的護衛也會定期集中起來接受訓練,若有哪些個不長眼的蟊賊來犯,定會吃不了兜着走。”
山曜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怕也只有度遼將軍有此氣魄,敢於如此施爲了。”
司馬懿也贊同道:“我等從河內、河東、上黨一路行來,雖然多數地方上尚且太平,但各地民生凋敝缺乏生氣,而我聽聞,三輔、涼州等地更是盜匪橫行民不聊生。
我原以爲常山情況會稍好一些但也有限,不曾想還沒去到元氏、真定等名城大邑,僅僅是進入常山境內的一個小小山城,便如此繁華,着實令人大開眼界耳目更新。”
顏益難得聽司馬懿說句好話,心裡也是微微得意,微笑道:“上艾雖然日新月異,但畢竟發展時間有限,算不得有多少成就,待諸位穿過井陘進入常山腹地後,感官或許更深。”
事實證明,顏益的話並不誇張,一行人穿過冀並大動脈的井陘來到黑山以東後,尚未看到城池,便已經路過了好幾個屯田堡寨。
每一個堡寨周圍都有大片開墾出的土地,全都栽種了冬麥或是菽豆。
由於已經臨近臘月,早就過了農忙期,屯民們空閒了下來,紛紛修繕屋舍農具,亦或是出來進行一些娛樂活動。
如今在常山最受歡迎的娛樂活動無疑便是足球了。
在打穀場臨時改造的球場上,從早到晚都有人在踢球耍樂。
衆人在某地休歇的時候觀看了一會兒足球,山曜問道:“這足球倒是比蹴踘更熱鬧些,只是比賽時爭奪激烈,時常撞到一起,久之難免會產生傷損,豈不可惜?”
顏益答道:“山君所言甚是,不過這足球比賽有嚴格的規則,哪些動作不能做都有約束。
就比如剛纔那人剷斷動作過大踢到了對方球員,裁判就對他出示了一張黃牌警告,若是同一人在一場比賽中領到兩張黃牌就會合計爲一張紅牌。
紅牌是對惡意犯規的最大懲處,立刻罰出場外,還會被禁賽數場,所屬球隊還會被罰金錢。
比賽規則會盡可能地保護球員避免受傷,而受傷的球員也會被及時送醫救治。
像一些級別較高的比賽,更會有醫者駐場,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山曜點頭道:“如此倒也算是籌謀在先。”
李當之聽聞後卻略略皺眉道:“我等學醫之人哪裡有那麼多空來陪他們踢什麼勞什子足球。”
張機解釋道:“如前輩這般的高人自然不屑於來爲足球比賽駐場服務,不過這對醫學院的學生和醫院的見習新人而言卻是難得的練手機會,且只要被球場請去,不論救不救治,都會有不菲的出場費,若是遇到較爲嚴重的傷患醫治,還有額外的診金。”
李當之道:“我等行醫爲的是治病救人,可不是什麼阿堵之物。”
張機道:“話雖如此,然行醫之人也有家小要養,有些額外補貼總是好的。
至於常山境內的醫院,對黔首百姓只收取十分低廉的診金和藥費,如果實在貧困還能申請減免,若是富足的人家想要名貴藥材或是上門出診,則收取較高的診金與藥費。
這些醫者平日裡在醫館中的坐館,都是領取公中所出的薪酬。
他們被請來爲球賽服務所得的報酬也會上交一部分給醫院,用來補助救濟那些真正需要的百姓。”
李當之這才展顏道:“如此倒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山曜問道:“我們一路行來,所見各處都有人踢球,可見民人喜好,就不怕荒廢生產?”
顏益反問道:“若是沒有足球比賽,難道百姓們便不玩樂了麼?蹴踘,博戲,摔角,蛐蛐,鬥雞,走犬,射獵,民間從不缺玩樂之事,民人也需要在生產的間隙放鬆心神。
將軍到常山後有感於私下賭博致人上癮,遂禁止私下博戲,創制了足球比賽和福利彩票來引導百姓參與,可有強身健體與引人向善之效。
將軍對此還有一個說法,乃是‘堵不如疏’,通過引導百姓進行有益的娛樂活動,好過簡單粗暴地禁止一切娛樂活動。”
山曜回想起自己過往曾經看到的各種娛樂活動,不免嘆道:“是我想法粗淺了。”
一旁的司馬懿對場上的比賽觀察得十分細緻,看到場上雙方的二十二個人各組成前中後構成的陣型,在攻防轉換之中互相配合牽扯,顯得極爲賞心悅目。
他若有所思地說道:“恐怕度遼將軍創制這足球比賽不僅僅是爲了給百姓增加一個娛樂活動,更有其他寓意在內吧?”
顏益微微一笑,說道:“仲達由此看出了什麼?”
司馬懿道:“古人嘗言蹴踘乃‘治國習武’之道,古之名將多將蹴踘作爲軍中消遣輔助練兵,而班孟堅作《漢書》之《藝文志》時更將《蹴鞠二十五篇》納入兵書一類。
我觀度遼將軍創制的足球比賽比之蹴踘更講究配合,更似戰陣陷陣之法,怕是假足球來練兵吧?”
顏益讚道:“仲達好眼光,這足球比賽最初便是在常山軍中推行,吾師親自指點戰術,教習戰法,此後才流傳到民間,成爲士庶競相效仿的活動。
在常山,除開討逆營將士和各地戍守衛兵外,每一個男丁在農閒之時都要參與操練。
原本百姓們對於枯燥的操演訓練不甚積極,但將足球加入操演項目後,百姓們積極性明顯提升,再也不抱怨艱苦了。”
司馬懿緩緩點頭道:“此乃寓教於樂之道也!”
張春華卻小聲比比道:“這一羣大男人衝來撞去的有什麼好看,還不如蹴踘可以隨意玩耍,男女不禁老少咸宜。”
顏益耳尖,聽到了張春華的話,答道:“這是在鄉野之外,若是小娘子去到元氏、真定等大城,也能看到全是女子進行的足球比賽,比之男子的比賽更吸引人,每次都能引得觀衆盈場呢!”
張春華聽聞後也不免雙眼放光,問道:“啊?真有女子足球比賽?”
顏益笑道:“難道我還誆你不成?”
張春華喜道:“好啊好啊!我們快去元氏,我要去看女子足球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