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城的東門被敵人撞開,但城樓上的顏良一丁點兒都沒流露出擔心的神色,而是瞅着城外亂作一團的敵軍陣型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果然是一羣烏合之衆,比之黑山賊還不如,黑山賊至少已經被張燕揉捏到一塊兒,知道齊心協力,這些胡虜簡直一盤散沙。”
身旁的衆將吏、幕僚都深以爲然,像看着一堆死人一般看向城下的敵軍。
辛儒道:“將軍,可要通知隗營督行動了?”
顏良大手一揮道:“可,讓他準備隨時出動,順便也派人給軻比能暗號,讓他也可以下手了。”
牛大更是興奮地摩拳擦掌道:“將軍,末將願親自指揮城門下的戰事。”
顏良點頭道:“可,注意效率。”
“諾!”
馬城東城門被撞開,其實與閻柔派出從撞木小組關係不大。
若是守城一方不想城門失守,只消用土木從裡邊給堵上,任城外如何撞都是無用。
不過顏良從沒有想過死守城池,怎會堵死城門自縛手腳。
他只是在城門後用一些巨木支撐,增加城門的承受能力,讓城外的敵人不至於輕鬆撞破。
而在合適的時機,只消把支撐的巨木撤開,便很容易造成城門承受不住從外邊被撞開的假象。
馬城卑小,並沒有設置甕城,只消城門被破,差不多相當於失去了城牆的庇護,離徹底被攻破也就命懸一線。
城外無論是閻柔的部屬,還是東部鮮卑的部族兵都興奮異常,以爲一天的辛苦終於能有所回報,紛紛嚎叫着向城門涌去。
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撞開城門的撞木小組也十分高興,撞破城門意味着他們任務完成,再也不需要擔心身後持着白刃的督戰隊。
不過他們喜悅的臉色還維持不了多久,就被城門後的景象給驚呆了。
城門後並不是亂作一團的守卒,而是一片開闊地帶。
從城門洞往裡二三十步的距離內除開正面的主幹道外,連左右兩邊也都被夷爲平地,原有的房屋被拆除一空,只餘下半人高的一些殘垣斷壁。
原本應該暢通無阻的主幹道上,也人工壘砌了一道半人高的矮牆,攔在前方二三十步的距離上。
無論是正面的矮牆,還是兩側的殘垣斷壁後,都有一大羣頂盔摜甲手持兵器的守卒嚴陣以待。
這哪裡是被破城,分明是等待城門被撞開許久了。
這些撞木小組成員還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將這詭異的場面向後回報,便被身後急匆匆涌進城門洞的友軍給推着往前走。
他們大聲疾呼,提醒前方有異,不過卻沒什麼作用。
被驅策着率先衝入城內的大多是普通士卒,即便有個把頭腦清楚一些的頭目摻雜其中,聽到了他們的話,但也阻止身邊的人停下腳步,只能被迫地隨着人流往前涌去。
衝在最前方的閻柔軍士卒們衝出了城門洞後也察覺不妙,但他們已經騎虎難下,想退退不得,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衝。
而城內的守卒不慌不忙,按照既定的方案發起攻擊。
排列在最前兩排的是弩手,第一排弩手單膝跪地,把弩機架在矮牆上,第二排弩手則平舉弩機,互相不會影響視野。
這樣的排列可以做到兩排弩手一起射擊,一剎那間射出最多的箭矢。
不過負責防守的軍官見衝入城門洞的敵人有一些還在往前衝,有一些卻已經躲躲閃閃畏避不前,便沒有如此奢靡浪費,而是按照常規節奏輪射。
“第一排,射!”
“第二排,射!”
“第一排,射!”
“第二排,射!”
討逆營的弩手們通過長時間的訓練與豐富的戰場經驗,已經可以做到在戰場上快速瞄準發弩,然後繼續填充弩矢上弦瞄準的循環。
兩次發弩之間的間隔已經可以做到很短,因而兩排弩手循環發弩基本就如同沒有停歇一般。
在城內的這一個陣地由兩翼和中間構成,如同一個布袋,城門洞便是那個布袋的開口。
中間的弩手往正面射擊,兩翼的弩手則斜向射擊,形成了三面夾攻的態勢。
這些士卒大都手持刀矛,少數有盾牌遮護,大多數人身上只着了皮甲,面對如此近距離的弩機攢射毫無防護能力可言。
弩矢破開皮甲,鑽入身軀,濺出一朵朵血花,將一個個敵人射倒在地。
前邊的敵人一排排一片片地被射倒在地,後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仍舊被身後大批友軍往前推擠。
這樣的場景持續了小片刻,直到城內的慘呼聲驚動了城外的頭目。
他們發現那慘呼聲是如此密集,且在慘呼聲中還夾雜了淒厲的箭矢破空聲。
城門內的異狀很快便反應到城外,雖然城外有很多人等着擠進城內搶掠,但已經進入城門洞內的人在密密麻麻的弩箭威脅下怎麼都不願意往前,欲要前進與急着後退的人推推擠擠亂作一團。
閻柔原本因爲城門撞開而稍稍舒展的眉頭又緊緊擰在一起,他離得遠,還未能搞清楚前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下意識裡覺得並不是有利的變化。
正當他欲要吩咐親信上前查探的時候,城門處卻又生變化,原來正在往內涌的部衆竟然有往外退出來的趨勢。
這卻是因爲城內的守卒見敵人已經沒了衝勁,沒有了目標,便鳴響戰鼓,轉守爲攻。
一排排長槊兵從弩手的身後站了出來,平舉着長槊往前一步步逼近。
從他們的陣地到城門洞不過二三十步距離,稍稍走上幾步就能與最前頭的敵人遇上。
他們邁着整齊的步伐,擡着的槊刃高度都幾無二致,人尚未近,就已經釋放出一股無形的壓迫力。
衝入城內的敵人已經被先前幾波弩箭給射得毫無戰意,面對一排排閃耀着寒芒的長槊,他們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身後的人給堵住。
被逼至絕境之下,一些人在頭目的招呼下向討逆營長槊陣發起了衝擊。
然而他們那好不容易激起的勇氣,在長槊洪流之下根本激不起絲毫浪花。
大多數敵兵尚未逼近,便被長度佔據絕對優勢的長槊給刺翻在地。
即便有少數勇者撥開面前的長槊,殺到第一排長槊兵的面前,但往往還來不及揮出刀矛,便被交錯站位的第二排長槊兵補上一槊,送他們去見幽都王。
看似簡單的長槊陣威力驚人,尤其是對上早已毫無陣列的敵人,便如同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長槊陣每踏前一步,便有十餘名敵人被刺翻在地,敵人的站位之密集,讓他們無需太多瞄準,只需踏着左、右、左的步伐,做着刺、收、刺的動作,便能收割掉一條條敵人的性命。
這巨大的壓力,逼迫得進城的敵人再也承受不住,沒命地往後逃跑。
若是有人要阻攔他們逃生,他們不惜拔出刀矛對阻攔自己的同伴下手。
討逆營長槊兵們卻仍是步步緊逼,鑽入了城門洞裡,在這狹小的空間內展開一場新的屠殺。
當城外遠處閻柔意識到中了顏良的圈套時,討逆營長槊陣已經殺出了城門洞,正追着敗兵的步伐往前步步緊逼。
閻柔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兵力佔優,攻打一個小小的馬城,竟然會如此辛苦,就算已經攻破了城門,還會突生變數。
他卻哪裡料得到,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顏良的算計之中,看上去是拉起了兩萬兵馬來攻打至多三五千人防守的馬城,實則馬城內有着八千兵馬,且這八千兵馬的素質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看着正攆着敗兵往前的討逆營步卒,閻柔仍自沒有放棄,想着你龜縮在城內我沒有辦法,既然敢追出城外,那少不得要吃下這批大膽的敵人。
而從兩側涌來的鮮卑部族兵們也是如此想的,他們離得較遠,來到城門處也遲,大都還沒領教討逆營步陣的威力,並沒有退縮,而是嚎叫着迎了上去。
面對兩側殺來的鮮卑部族兵,討逆營長槊陣也不慌不亂。
在軍官的指揮之下,一半迎向左側,一半迎向右側,一邊前進一邊完成了陣型轉換,與兩側的鮮卑部族兵戰到了一起。
部族兵們的武器不一,更無什麼隊形可言,憑得就是個人的武勇。
衝在最前的的一名部族頭目名叫車焜豪加,是彌加的親信,長大身高體壯一臉橫肉。
車焜豪加曾經帶人攀登上馬城的城牆,感到不敵之後居然還能全身而退,也算是鮮卑部衆中蠍子粑粑獨一份。
車焜豪加手裡持着一柄超大號的狼牙棒,仗着一身怪力被他砸到不死也得重傷。
車焜豪加倒也有幾分膽色,見討逆營步陣匆匆變陣,便搶上幾步,趁着陣型尚未嚴密的時候衝到近前。
他用超大號的狼牙棒往外一掃,格開刺向他的幾桿長槊,然後回手就是一錘砸向了一名長槊兵。
那長槊兵的武器被盪開,中門露出好大個空檔,按說他遇到敵人欺近身來理當立刻後退躲避,不過他猶豫了一下後卻並未往後躲。
因爲此刻長槊陣正在變陣,從正推變爲側向迎敵,若是他退了,勢必會影響隊列,也影響到後邊的袍澤。
他只能稍稍側身,然後擡起長槊的木柲去招架。
然而區區一杆木柲又如何招架得住勢大力沉的狼牙棒,狼牙棒重重砸在木柲上,更帶到了長槊兵持槊的手臂。
長槊兵慘呼一聲,長槊直接被砸落在地,雖然他帶有鐵護臂防身,但這一下大力下去,定也已經骨折。
不過長槊兵的堅守不退並沒有白費,他身後匆匆跟隨變陣的袍澤從空隙衝刺出了長槊,刺向那名鮮卑頭目的胸腹間。
車焜豪加揮出一下重擊後自身平衡也難以保持,身體略略前傾,卻是難以躲避開此來的長槊,只來得及讓開槊刃的直接刺擊,仍被槊刃在腰肋部劃開一道血口。
那鮮卑頭目吃痛之下兇性大發,欲要拎起狼牙棒再度傷人,不過在這一會兒裡,第二排左右兩側的長槊兵也反應了過來再度來援,一刺面門一刺胸口。
在如此近的距離上,任是車焜豪加再武勇,身手再矯捷,也是難以盡數躲避開去。
兩槊一者扎中面頰,一者扎中腋下,立刻將這名素以勇武著稱的部族勇士格斃當場。
在兩邊交上手的那片刻時間裡,不少與車焜豪加一樣勇猛敢戰的鮮卑勇士衝在了最前,也死得最快。
事實證明,對上隊列嚴整紀律嚴密,裝備還更先進的槍陣,個人的勇武已經不足以掀起多大的風浪。
而其餘的鮮卑部族兵看到各自隊伍中的勇士連一兩個回合都不能堅持下來,就已經紛紛被討逆營步陣戳成了篩子,頓時膽氣盡喪,先前興奮的嚎叫立刻轉變成驚恐的哀鳴。
討逆營將士們卻不會理會敵人的叫聲代表什麼意思,他們已經在前進中變換好陣型,身後更有源源不絕的袍澤跟進。
他們排着嚴整的隊列,踏着整齊的步伐,舉着如林的長槊,步步前行,將所有阻攔在身前的敵人刺倒在地。
在城門前的戰場上便形成了很有意思的一幕,明明人數更少的討逆營步陣,卻攆得人數更多的鮮卑部族兵漸漸後退,從相遇到相持再到潰敗,幾乎也就是一瞬間的事情,過程快到幾乎省略了相持的這一步。
這時候,處於城門正面方向的閻柔剛剛收攏好本部派去衝入城內的步卒,正親自率領着本部騎兵向前。
閻柔的想法是,即便我部下的步卒打不過你的步卒,難道在這平地之上,你的步卒還鬥得過我的騎兵不成?
他的如意算盤裡,兩邊涌上去的鮮卑部族兵能夠稍稍牽制住敵人,只消自己帶着騎兵衝上去,便是一邊倒的戰局。
藉着擊敗出城的這支步卒之勢,自己能夠順勢再度攻入城中,徹底把馬城收歸手中,狠狠抽打顏良的臉,讓顏良知道,誰纔是這一片土地的主人。
然而,閻柔剛剛收攏好本部步卒,帶着騎兵向前時,已經發現兩邊的部族兵敗了,敗得徹徹底底,毫不拖泥帶水。
而更令閻柔絕望的是,對面的步陣往兩邊分開之後,步陣的後方又出現了一支兵馬。
那支兵馬個個騎着高頭大馬,頭戴鐵胄,身披鐵甲,手持長槊,連馬匹的胸前都掛着當胸,他們的目標正迎向了自己。
到了此時,閻柔哪裡還意識不到,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陷阱,而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往陷阱深處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