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開啓支線任務的顏益僞裝在商隊之中,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來到了襄陽城外。
襄陽一地自春秋時期便建有城池,不過當時並非用作民用,而是用作軍用,名曰北津戍,乃是楚國爲了控扼此處碼頭要津的軍城。
隨着秦漢先後混一宇內,中原各地的軍事要津統統失去了作用,北津戍因着南北通衢而漸漸發展繁榮,聚集了大量人口。
漢高祖六年,於襄水之陽新建襄陽城,始設襄陽縣,從此有了如今的名字。
原本襄陽城只是南陽郡與南郡交界處的一個繁華大城,其政治意義尚未凸顯。
而在劉表爲荊州刺史後,以爲武陵郡內的漢壽縣太過偏遠,不利於與中州聯繫,遂移鎮襄陽,才使得襄陽成爲了名副其實的荊州第一城。
不得不說,劉表的眼光十分獨到,襄陽四方通衢,商旅輻輳,周邊皆是沃土,民人廣聚,又控扼漢沔,有天險爲憑,的確是坐地自守的上好根據地。
當時宇內形勢錯綜複雜,不說遠的,便是荊州境內亦存在多股勢力。
袁術爲了避禍,從雒陽南下南陽,雖然董卓爲了表示與袁氏和解,表袁術爲後將軍,但袁術接下了官職,卻拒不北返,而是在南陽招兵買馬準備勤王。
袁術雖爲後將軍,然並無徵調當地兵員,轄制當地官員的權限,不過袁氏四世三公,家又在汝南,對南陽的影響極大,地方上有不少人響應。
當時的南陽太守張諮卻對袁術侵奪他權限的行爲有所不滿,但也礙着袁氏的名聲不敢明面上抗衡,只是並不配合。
袁術驕橫慣了,哪裡容得下地方二千石忤逆,遂指使長沙太守孫堅以牛酒禮諮,誘張諮明日赴軍營答謝。
孫堅設下酒宴,誘縛張諮於帳中,使主簿審問張諮爲何不修道路,不供軍資,最後竟於軍門前斬之。
張諮既死,郡中盡皆震慄,無求不獲。
孫堅到魯陽,以南陽獻之,袁術遂報紙以李投之以桃,表孫堅行破虜將軍,領豫州刺史。
劉表到荊州是在這些事情之後,接替的更是被孫堅先一步殺死的荊州刺史王叡。
面對袁術、孫堅這對要名望有名望,要武力有武力的對手,他哪裡敢有什麼脾氣,只得捏着鼻子看着荊州首郡南陽爲袁術霸佔。
好在袁公路乃是當代作死小能手,沒過多久就把自己給玩殘了。
他眼高於頂,認爲從兄袁紹不過一婢生子,竟然奪了他袁氏嫡子的風頭,於是處處與袁紹作對。
當時袁紹想要擁立宗室大司馬劉虞爲帝,抗衡董卓立的劉協,想要獲得袁術的支持,袁術竟然不顧同盟,託以公義不肯同,斷然拒絕。
袁紹有小弟曹操,勢力愈強,袁術心想不行,我也得找一個,便找到與袁紹不睦的公孫瓚,雙方竟然還沒把涼州兵滅了就自己先打了起來,上演了漢末兄弟鬩牆一點零版本。
其人還奢靡無度,縱容手下抄掠鄉里,與賊無異,大好一個南陽郡,竟被他弄得民不聊生,皆苦公路。
袁術把南陽郡折騰一番後,覺得南陽待不下去了,遂引兵入豫、揚,去與曹操大戰三百回合。
這時候劉表方纔能小心翼翼地把觸手伸到南陽境內,試圖全據荊州。
但事情遠沒那麼簡單,劉表不過一荊州刺史,荊州內部還有繼任長沙的張羨等荊南四郡亦不怎麼服膺劉表的統轄。
劉表暫時無力招惹袁術,但想着你張羨不過偏遠郡國,還不手到擒來,既然不服管教,我就派兵去取。
沒想到,荊南地廣人稀,地形複雜,多山多水,他與張羨等人打了幾場,竟然無功而返,大大地挫了劉表的銳氣。
而這時候江東又有事,莽夫孫堅之子,更莽的莽夫孫策借了袁術的兵,拿下了吳地,並舉着爲父報仇的大旗,頻頻沿江西上,滋擾江夏等地,與荊州兵互有勝負。
劉表原本也是個極有想法的熱血漢子,但被現實所迫,只能猥瑣自守,安心料理起了一畝三分地。
倒是老天還是眷顧劉表,袁術這個大麻煩走了,其後來的小麻煩張濟中流矢而死,小小麻煩張繡被他忽悠得居於宛城以爲屏蔽。
江東的莽夫二代孫策也因爲射獵時被刺殺身死,東吳亂做一團粥,暫時無力滋擾荊州。
長沙那不聽話的太守張羨也病死,其子張懌威望不足,統屬不了荊南諸郡,被劉表順利攻破。
這段時間的順風順水,讓劉表覺得自己真乃天選之人,所有的對手都不用他動手,只消過些時日都會自取敗亡。
如此這般想着想着他便有些飄了,決定起兵北上,從曹孟德手裡拿回些地盤來。
顏益一行人從沔水以北的樊城渡河,準備進入襄陽城時,便發現此處對於過往行人商旅的盤查嚴格了數倍,路口、碼頭等處更有頂盔摜甲的士卒把守巡查。
在民用小渡口以東的軍用渡口上,更有一艘艘寬大的艦船正裝載着一批批士卒北上渡河。
顏益是北方人,雖也渡過黃河,但對於舟船之事並不怎麼熟悉,遠遠望去只見劉表手下船隻衆多,盡皆高大寬闊,上邊佈滿了甲兵,心想劉鎮南果然一方豪霸,手下實力不容小覷。
若是一般人,見着戰事將起,還會心中慌亂,惴惴不安,但顏益是何許人也?
嗯……還是無名小卒一個。
然而顏益自從接到了族兄交代他出使荊州招募人才,交通劉表、劉備等人暗通款曲隨機應變的時候,便把自己的目標對齊了蘇秦、張儀、範睢、蔡澤等古之縱橫大家,決定要大幹一場藉此揚名。
若說縱橫家們最喜歡的世道是什麼?是國泰民安四野無事?不,是兵荒馬亂諸侯交爭!
他原本還認爲荊州遠離中原戰亂太平無事,有些施展不開手腳時,卻恰巧遇到了這場戰事,心道豈非天助我也?
顏益想起了臨行前族兄顏良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渾水纔好摸魚,荊州的水若太清了,不妨把它攪渾一些。”
顏益對此話頗以爲然,還曾在路上對李三轉述過,不料李三卻對摸魚這個詞頗不能苟同,好似有些不爲外人道的心結,顏益也搞不太明白。
帶着頗爲欣喜的心情,一行人進入了襄陽北門,至於進門時遇到的些許小麻煩,顏益也沒太放在心上,自有蘇雙與馮掌櫃打點。
由於他們一行明面上的身份是行商,便光明正大地進入襄陽南市,租賃了個寬大待院子的商鋪安頓。
不過因着人多,顏益又尋了個由頭在城中逆旅另租住了個小院子,正好方便他行動。
比起從上黨南下時的毫無頭緒,只有一份語焉不詳的名錄,因着在進入荊州後機緣巧合救下了杜畿,得到居留荊州數載的杜畿指點,顏益如今心中已經漸漸有了主意。
雖說司馬徽、龐德公在族兄的名錄上只是標爲四星和三星,且屬於重要且並不必須拉攏的人物,然而根據杜畿的形容,二人名高德彰,身旁多匯聚南土風流人物,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先行拜訪。
在眼下的襄陽城中,若要打聽名錄上其餘如諸葛亮、魏延等後世大大有名的人物,或許還有些困難。
但若是要打聽龐德公與司馬徽,那就簡單得多,隨便在路上拉住一個頭戴文士巾的士人問一問,他們便會笑着告訴你:“欲尋龐公與水鏡先生?好尋得很,出襄陽東行十餘里有山名峴山,繞着峴山來到山南,便可看到沔水,沔水中有魚梁洲幾處,那最大的一處便住着龐公,而水鏡先生的居處則與龐公隔水相望,正在魚梁洲的北面。”
顏益沒想到如此方便就打聽得到,爲此他還特意在兩三處尋不同之人詢問,得到的都是同樣答案,才放了心。
甚至有人還好意地說道:“汝等也是從北邊南來的士人?去拜訪水鏡先生倒是應當,先生最喜歡提攜後進,若是無所得,也莫要氣餒,可再拜謁宋夫子、潁夫子,總是能尋着前程。”
顏益感嘆此處之人倒是客氣,一點都不排擠他這個外鄉人。
顏益卻不知道,如今襄陽城中,南下的中原人氏已經佔據了很大的比例,州牧劉表本人便是北方的山陽名士,此外還有荊州、揚州、交州等地士人、商旅彙集,早就成爲了一個區域大型中心城市。
城中本地人也早就習慣了外來者,又見顏益鮮衣怒馬,隨從精悍,定非尋常人物,哪裡會言語不遜。
第二天一早,顏益沐浴更衣,收拾妥當後,備上幾色好禮,帶着李三以及另外兩名機靈些的隨從就準備出門。
人還沒走出逆旅,蘇雙就趕了過來,手裡還提着兩隻大雁,說道:“顏君,在下聽聞你要去拜訪長者,這一對大雁正好用作叩門之禮。”
古時拜訪長者、貴人,若是鄭重其事,的確要手持足夠分量的禮物,如羊羔、大雁、錦雞等等,但眼下禮崩樂壞,早就沒多少人在意此事。
然而蘇雙能想起這一茬,並適當地拿出一對大雁來,倒也是一片好意。
顏益拱手笑道:“蘇掌櫃有心了,這卻怎生好意思。”
蘇雙雖是有意爲之,但卻輕描淡寫地說道:“哎,在下粗鄙之人,哪裡知道這些,還是今兒在市坊中閒逛,相鄰的一處鋪子販售這大雁,我上前詢問方纔得知。”
“且荊州沙洲衆多,大雁比我等北方可多得多了,自有人會去捉來販賣,供給的正是如顏君這般有需求之人。”
“那掌櫃還說了,莫說是死雁,便是要活的,只要出得起價錢,他也可費工夫尋來。”
顏益也不多客氣,笑着接過大雁謝道:“那在下就笑納了,若是今日事偕,皆是得了蘇掌櫃之助。”
蘇雙也笑道:“區區兩頭大雁,哪能有什麼功勞,顏君且去,若有什麼事情,遣人來市坊吩咐一聲便是,老朽與手下之人定會全力以赴。”
衆所周知,襄陽城是在沔水,也就是後世漢江由西向東再拐向南邊的一片凸出的高地上。
這片凸出的高地雖然不大,但小山一座接着一座,有扁山、尖山、虎頭山、峴山等等,其中最有名的那座便是峴山。
上古三皇之一的伏羲,據稱也葬在峴山,使得此地增添了些許神秘色彩。
劉表移治襄陽之後,也擴建襄陽城,更在峴山上立下伏羲廟,四時祭祀,以告慰天地。
峴山及周邊衆山樹林茂密,高低錯落,上有險峻小道,建有廟宇亭榭,倒是個達官顯貴春秋賞景的好所在。
顏益卻沒心思看風景,雖然他早就在心裡盤算過見着司馬徽和龐德公後要如何表現一番,讓二人引介自己進入荊州士人圈子,但事到臨頭竟有些緊張,握着繮繩的手心裡都有些隱隱發汗。
隨着沿途鄉民的指點,從峴山與沔水中間的灘塗地繞去峴山南邊。
走在江邊,看着寬達數裡至十數裡不等的寬闊江面,顏益不由感嘆:“此乃天險乎,毋怪乎劉鎮南在襄陽建城設治,以之阻絕北方。聽聞那江水比之沔水更寬闊數倍,不知又是如何波瀾壯闊景象。”
李三也是北人,若論弓馬他頗爲自詡,但來到荊州後河流漸多,對這等浩渺水域,他也心存敬畏,附和道:“南人擅舟船,北人擅弓馬,南人要攻去北方難,北人要攻來南方亦不易。將軍昔日與我等說古,便拿秦、齊、魏與吳、越、楚爭鋒之事教訓我等,千萬莫要輕視了南人。”
顏益點頭道:“幸好大河上的風浪不似南方這麼勁急,且還有冬天封凍,可走人馬。”
邊走邊談間,幾人繞過了峴山,面前便看到了沔水中央星羅棋佈的大大小小十幾個沙洲,那最大的一個,大約便是人們所稱的魚梁洲了。
在魚梁洲的北邊更看到一處村舍,或許便是司馬徽隱居的所在。
顏益在心裡爲自己暗暗打氣道:“水鏡先生,我顏公利來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