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曹軍前軍中響起銅鉦之聲後,居於河北軍陣型中央的顏良毫不猶豫地揮動旗幟命令鼓手加緊鼓點,要讓前線的步卒跟着碾上去。
顏良對於步卒的表現十分滿意,他早早地從濟陰等地撤返,就是爲了等待今天這一仗。
雖然沒來得及挽救烏巢被焚的結果,但他好歹趕上了官渡大戰,那此戰的結局就絕對不能再如歷史原來的軌跡一般大敗虧輸。
他的五千精銳在酸棗營地休整訓練了近半個月,人人龍精虎猛自不待言,而在趕來官渡的路上又坐船行了半天,要比步行跋涉輕鬆得多,所以幾乎所有的將士都以最飽滿的精神投入這一場大戰。
並且自顏良南下白馬開始,所率領的這支部隊逢戰必勝,尤其是來到兗州之後,幾乎把遭遇到的曹軍全都揍得生活不能自理,正是氣勢如虹,戰意滔天的高昂狀態。
反觀曹軍最爲精銳的那支部隊連夜疾行五十里,強攻烏巢,再疾行趕回官渡戰場,路上還遭逢顏良與孟岱二人的截擊,來到官渡後更是一路廝殺過去沒有片刻停歇,早就成爲了強弩之末。
即便是曹洪所率領的官渡城中曹軍本陣將士,也都在與袁紹大營河北軍主力對峙了兩個多月,無日不是從早戰到晚,早就疲憊不堪。
雖然一朝翻身攻破了袁紹大營,讓曹軍的士氣有所提振,但依舊無法改變這是一支疲兵的現狀。
所以顏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雖然以少敵多,但一定要一出手就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如一盆當頭澆下的涼水一般,將曹軍方纔獲勝的氣勢當頭壓滅下去。
隨着鼓聲越來越疾,在前頭帶兵衝陣的昌琦愈發癲狂,他久鬥于禁不下,早就不耐煩了,此刻聽到後方大軍催動的信號便不要命地往于禁攻去。
于禁正見昌琦全力攻來,心道正好找個機會先了斷了當面之將,便不顧昌琦刺向自己肩膀的一戟,利用自己速度快的優勢後發先至要去刺他胸口。
不料昌琦發了狠心,只稍稍偏轉身子讓過胸口要害,往前刺出的那一戟非但不往回收,更向前多添了幾分力量。
原本于禁是想要逼迫昌琦收戟招架,好繼續施展後手,哪想到昌琦這憨人上來就是以命搏命兩敗俱傷的打法。
他自然不願意與眼前的無名下將拼個你死我活,只得被動收招退守。
昌琦被于禁壓着打了半天,好不容易靠着莽一波換得一個先手,便得勢不饒人手中長戟一招緊過一招,全部對着于禁的要害招呼。
于禁雖在退後,倒也不慌不亂,將昌琦的攻擊盡數招架躲閃。
于禁雖然應對得法,但也十分頭痛,因爲他發現對面那個莽漢對於自己反攻的招數一概不理,一心想着和自己同歸於盡。
而且,更令他頭痛的是,河北軍戟士的攻擊明顯比先前更爲猛烈,即便是自己手下的精銳短兵亦有些難以招架,而其他士卒的狀況更加糟糕,傷亡顯著上升,陣腳有不穩的跡象。
他現在漸漸後悔,不該親自帶兵上前壓陣,而是要居於陣中調度,但此刻有一個勢如瘋狗的傢伙咬着自己不放,想要抽身卻沒那麼容易。
于禁被糾纏住暫時無法脫身,而討逆營戟士們大踏步向前,將面前之敵打得連連後退,而身處後方的弓弩手們也再度發動了起來。
先前兩邊短兵相接後,弓弩手稍事休息,如今隨着鼓聲大作,弓弩手也重新整隊,依舊是三組人手交替,以微微向上的仰角朝曹軍陣中發射。
如驟雨一般的弩箭越過雙方正在交鋒的前線將士頭頂,落入曹軍後陣,在曹軍後陣引起一片慌亂。
曹軍的弓弩手亦操弩還擊,但因爲整個陣型已經沒了剛開打時的整齊,導致弓弩手的回擊稀稀落落,再不復最初時的密集。
討逆營整個陣型全數動了起來,前方的戟士奮勇向前,弩手也是用交替之法漸次向前邁進,而兩邊的騎卒也動了起來,朝對面逼去。
曹軍前陣與側翼騎兵此刻也顧不得後撤調整陣型,只得被動迎上應對,雙方就在並不太寬闊的戰場之上全線相接。
在河北軍陣中,張郃來到顏良身邊再度請戰道:“立善兄,請讓我出陣吧!”
顏良卻回首安撫道:“儁乂稍安勿躁,還沒到你出戰的最佳時機。”
張郃原本有萬餘人,遁入萑苻澤後部衆心不能安走散了一半,只餘下四五千人。
但當他與顏良合兵後,二人共同向人心不定的將士們宣佈要提兵北進,打敗曹軍帶衆人返回河北,使得將士們的士氣大爲提振。
殺回河北,求生自救的迫切願望取代了烏巢被燒,糧草被焚,被曹軍逆襲的迷茫,一時之間戰心大熾。
張郃也因爲先前受到高覽慫恿之事,急於一雪前恥,向顏良請爲先鋒。
顏良卻知道這剛剛經受了打擊,稍稍提振起來的士氣很容易有所反覆,若是打順風仗還罷了,若戰事不利十分容易再度低迷下來,從而影響大局。
他便讓張郃稍待,且看自己麾下先發一陣。
張郃在後面觀摩討逆營的戰鬥時,也爲討逆營將士們從容不迫的戰術,新穎多變的戰法而暗暗心驚,對顏良的佩服就更勝從前,心想怪不得他能以數千人馬就把兗州攪和得天翻地覆。
此刻見討逆營已然與曹軍全面接戰,張郃再也坐不住,欲要繼續上前求戰。
聽到顏良說還未到良機,張郃問道:“何時纔是我部進擊的時機?”
顏良用馬鞭指着曹軍中軍道:“眼前曹賊前軍不足爲懼,我營中將士可輕鬆破之,待到曹賊前軍勢微時,曹阿瞞必會發中軍來救,屆時自是儁乂大顯身手的時候。”
張郃言道:“立善兄所言甚是,我自當踵跡兄後,共破曹賊。”
顏良點點頭道:“那些沿途收攏的人馬,儁乂可曾整編好?”
這數十里的戰場上曾經密佈十餘萬河北軍士卒和役夫,雖然被曹軍兩面夾攻接連潰敗,但潰散的人馬一時間也跑不太遠。
曹軍雖然將人員散佈出去收拾戰場,處置潰卒,但一時半會間哪裡能盡數打掃乾淨。
當顏良、張郃二人拉起“殺曹賊,回河北”的大旗後,原本遁匿在澤地中、沙堆後、廢棄營壘裡的河北軍士卒役夫紛紛響應號召匯入了軍中。
對於這些潰散的河北將士,顏良自然是雙手歡迎多多益善,但他首要的任務是擊敗當面之敵,暫時沒精力去收攏。
而且顏良自從南下之後一直帶領本部遊離於袁紹本營之外,與這些將校士卒談不上有多熟悉,該如何收攏調派都不能做到得心應手。
顏良騰不出手來,但此間卻有一人正合適做這事情,那便是一直擔當河北軍主力大將的張郃。
張郃一直與袁紹本營內的將校們協同作戰,熟悉程度上毫無問題,這一回也不需要第一時間衝殺在前,閒着也是閒着正好做這事情。
見顏良問起,張郃答道:“大致整編完成,還能保持屯以上建制的約有三千人,我令其各自率領本部跟在我部後方,其餘零星的士卒役夫也有三千餘,我選了幾個部衆離散的軍將暫時統帶,跟在最後方。”
顏良點了點頭道:“儁乂做得不錯,不過還需要額外加上一點。”
“還要如何?”
“不用將彼輩全數列在陣後,儁乂可命彼輩一字排開,務必要讓其能觀摩到前線戰場。如果實在排列不開,也可令其各選代表上前來觀戰。”
張郃若有所思道:“立善兄這是要讓潰卒們看見前線佔了上風?”
“正是!要讓彼輩看看,眼前的曹軍不過是土雞瓦犬爾!”
顏良的口氣很大,但張郃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之處,顏良統帶的部屬向來冠絕河北,眼前又壓着曹軍打,這還是以少打多的情況下。
想到這裡,張郃也爲自己的表現有些汗顏,應諾道:“我這便去安排。”
顏良卻一把拉住他道:“些許小事,吩咐手下人去做便是。儁乂你看,曹賊動了。”
原來就在二人閒聊的短短時間裡,場上的形勢又生變化。
雖然曹軍前軍有大將於禁親自統兵,但在討逆營戟士的全力猛攻之下力不能支,尤其是于禁被“討死軍候”昌琦莽一波後直接纏鬥住。
失去于禁的居中調度,讓曹軍的兵力調派明顯遲了半拍,這在激烈的戰場上是致命的影響。
曹軍的前線在承受了極大的重壓之後,先從兩邊開始潰敗,然後影響到了中間的于禁本部短兵。
于禁此刻再也顧不上昌琦的糾纏,在招呼身邊近衛協助抵擋後順利退入了陣中。
而昌琦雖然沒能留下於禁,但連續掃翻了幾個協助於禁撤退的近衛後,擡戟向天咆哮道:“哈哈哈,還有誰!”至於說他身上新添的幾處傷勢,則選擇性地被他忽略了。
于禁雖然擺脫了昌琦的糾纏,但爲時已晚,此刻討逆營戟士的勢頭已起,非是簡單調動兵力所能遏制。
于禁只得面對現實,將陣中的弓弩手等全數後撤,避免前線潰敗後防御力幾近於無的弓弩手被牽連。
戰場之上的形勢你消我長,曹軍的弓弩手往後撤退,討逆營的弓弩手們就沒有了牽制,愈發肆意妄爲,幾乎就站在了戟士們的身後朝前方拋灑着弩箭。
沒了後方弓弩手的弩箭支援,曹軍的前線近戰終於被討逆營戟士殺潰,于禁只率了一半人手往後退往中軍。
曹操見前軍敗退,急急令中軍壓上救援,昌琦也不管面前之敵是誰,只顧着向前向前再向前,已然和曹軍的中軍接上了陣。
雖然討逆營的戟士十分兇蠻,有些不講理的味道,但畢竟人數尚少,顏良也不敢託大,與張郃說道:“儁乂,曹軍兵多,還得你部壓上去打曹軍左翼,我率餘部去打曹軍右翼。”
張郃乾脆利落地答道:“但聽君言。”
張郃興致沖沖地迴歸本部,立刻揚起令旗,直往曹軍的左側殺去。
顏良倒是並沒有親自去右翼,他召來顏貯道:“立行,你且我營中所餘刀盾手和長矛手去右側。切記你所去乃是起牽制作用,莫要輕進,只要不敗便是大功一件。”
顏貯這些時日雖然多半主持的是修橋立寨的髒活累活,但顏良在練兵之時也拉上他時刻提點,對於顏良傳授的戰法也十分嫺熟,當下答道:“末將必不負將軍所託。”
顏良這回帶來馳援的人手共有五千精銳,裡面包含兩千騎兵,一千二百弓弩手,一千戟士,四百刀盾手,四百長矛手。
除此之外,還有顏貯所帶的一曲輔兵。
在酸棗營地訓練的時候,顏良倒也沒有分什麼正兵輔兵,也是一視同仁一起訓練。
由於輔兵的戰技相對粗疏,便讓他們從最易上手的弩手開始訓練。
眼下顏貯帶着四百刀盾手、四百長矛手,並自己本部一曲輔兵來到右路。
而曹軍中軍全線壓上後,負責左路的正是方纔奉曹操之命去提沮授的樂文謙。
樂進早上在烏巢與顏良遭遇後被顏良冷嘲熱諷,早就對他恨之入骨,又在去提沮授的路上爲顏良所敗逃歸。
此刻見對面又有一將打着“顏”字旗幟過來,便想着能擊敗顏良一雪前恥。
不料仔細一看,卻非是“討逆將軍”的大旗,乃是一面軍候所用的小旗,忍不住破口大罵道:“顏良匹夫爾敢輕視與我,竟遣一無名鼠輩前來應我。”
怒火中燒之下,樂進揮兵急進,欲要給面前的河北軍一個好看。
顏貯雖然是從今年纔開始軍旅生涯,但這大半年來跟着顏良經歷大大小小戰事十餘場,早已經不是隻會紙上談兵急於表現的戰場初哥。
面對樂進的急攻,顏貯倒也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根據顏良平日裡教導的方式,刀盾手站在第一排,長矛手站在第二排,輔兵充作的弓弩手站在後陣,擺出了一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刺蝟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