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孫權、周瑜、魯肅在府中議定正事,孫權留二人小至黃昏時周瑜、魯肅才辭別出府。周、魯二人緩步走下階梯,門前早有孫權爲二人準備下的大車。周瑜稍稍猶豫了一下,示意車伕自行回去,他想和魯肅一起散散步。
走走聊聊,二人尋到了一間十分雅緻酒樓。周瑜擡眼看了看這間酒樓覺得挺滿意,便邀魯肅入內要了間上等廂房,二人在房中對坐小飲,二人的侍從則在門外守護。
各自就坐,周瑜看看近處無人,輕輕的搖了搖頭道:“子敬,開始我還以爲你真會建言吳候下令封鎖柴桑陸氏的商旅諸事。”
魯肅略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道:“思前想後,我不敢啊!今日的柴桑陸氏,已遠非當年恪守吳郡那個幾近敗落的陸氏。公瑾你駐守柴桑遠比我清楚,現在的柴桑陸氏商旅幾乎遍佈整個江東,農桑粟糧、柴米油鹽,幾乎只要是能賺錢的民生之物他們就沒有不涉足的。這幾日我草草的算了一下,可能陸氏手中掌控的江東百姓民生之物的流通約在三成左右。可能還不止這個數。”
周瑜手中端着酒杯,頓在那裡許久一動不動,兩條俊美的長眉在眉心打了個結。
魯肅接着道:“適才還有很多話我根本就不敢在吳候面前提起。別的我們先不去論他,只拿布帛一事來談談。據我所知夷州每年都會有兩到三隻大船隊去柴桑買賣互市,隨船而至的夷州上等布帛品質奇佳。但價錢卻僅與江東土產地劣等布帛相當,尋常的百姓之家都能買用得起,且數量之多令人咋舌。公瑾該知道,現在的柴桑、九江周邊,民間的衣物布帛幾乎全是夷州所產,土產的布帛要麼就是其價至賤得不償失,要麼就是賣都賣不出去。我那族弟對我言及,柴桑一帶有很多原本種麻養蠶、自織自賣爲生的百姓已經不再自織。而是專心種麻抽絲。再將這些原麻、生絲轉賣給陸氏換取成品布帛或錢糧餬口。而且這樣下來生活反而比原先過得還要好。據說陸氏經商素以誠信待人,價格又公道,因此在百姓中的口碑極佳。我在知道這些事之後曾想過,如果真的請吳候下令封鎖陸氏地商貿諸事,第一未必能對陸仁與夷州產生什麼影響,第二……那麼多地麻農蠶農,突然間手中地原麻生絲無處可賣。無異於斷絕了他們的生路。百姓若無生路,勢必會逼得他們作亂。江東大戰在即,若生內亂則爲敗亡之道。”
(PS:這是馬鈞改良了織布機,陸仁又在夷州開辦了真正意義的紡織廠的結果。前文有所提及,夷州司管紡織業的就是鄧艾之母,爲夷州四師之一,現任夷州工部從事中郎)
周瑜對商業上的事不太懂,只是覺得陸氏的商旅不能輕易去動。所以纔在幾天前與魯肅碰面時表示反對過。但現在又覺得魯肅說得可能有些過火:“行商取利乃下下之事,子敬卻爲何如此憂心?吳候下令封鎖陸氏商務真地會引出那麼大的事來?”
魯肅必竟是商人出身,對這裡面的事比較瞭解。便向周瑜分析道:“其實夷州並不是只與我江東有互市往來,與河北諸地一樣有商貿之事。若我東吳與夷州斷絕商路並封鎖陸氏在東吳的商旅,夷州所需的原麻、生絲等物一樣可以在河北諸地購得,因此對夷州無甚損傷。反觀我東吳,卻要花費大量的錢糧與氣力去安撫那些因此斷絕生路的百姓,此事非數年之功不得周全也。大戰在即,吳候根本就分不出精力去做這些事。要是這時再有賊人有心散佈謠言,東吳數郡必生大亂。”
周瑜的眉頭越擰越緊,輕嘆道:“子敬高見!論商販之事,我遠不及你清楚,但也隱隱約約地覺得不能如此,所以你我日前相談時我會有所勸阻。這些我們先不去論他,子敬你可知道在柴桑一境,陸氏每年上繳地錢糧稅賦有多少?”
“兩成……不,三成左右?”
周瑜搖搖頭:“說出來子敬怕你不信,陸氏每年上繳的稅賦,竟然佔柴桑稅賦的五成,而這還只是明面上地帳!如果再把他們時時爲柴桑與周邊地區路鋪路修橋、興建水利出的錢糧給算進去,只怕整個柴桑一年的稅賦,還不及他們宗族每年歲入的三成!可子敬你知不知道,柴桑陸氏現在戶不足五百,人不過三千!如此算來,柴桑陸氏已經富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魯肅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在聽到這個數字後還是楞在了當場。
周瑜又道:“子敬我也不瞞你說,我一直對陸氏都盯得很緊,生怕擁有此等財力的陸氏會有什麼不臣之舉。可是這多年來,陸氏一族除了保護族人與各項產業所必須的部曲之外,再無他人執兵。我也曾有意想限制住陸氏的商務諸事,可是我根本就下不了手……不對,是無從下手!陸氏的口碑太好了,子敬你是沒見到過每年入秋之季,四面八方趕去柴桑陸氏碼頭商行買賣互市的人流。這還不算,陸氏每年都會拿出一大筆的錢糧出來贈給水軍,現在水軍戰船有所損壞送去陸氏船塢整修他們也只收工本費用;還有陸氏收養孤兒、開辦學堂、賙濟貧困……太多了,說都說不清。總之一句話,要是真的不要細查就對陸氏動手,只怕隨時會激出民怨,對吳候聲望也會有損。”
魯肅道:“是啊,陸氏從未做過違法之事,在民間口碑又好,公績亦在主公帳下爲官,陸伯言又殆於戰事……對東吳而言,陸氏實是忠良之門,主公若隨意對其下手,定會引得帳下羣臣人人自危。”
二人對坐長嘆,周瑜道:“說到底我還是比較擔心陸仁會利用手中所掌控的民生命脈對我東吳不利。還是那句話。此人到底是何心態誰也說不準,若他真是受了曹操密令,後果可不堪設想。爲今之計,最好地方法就是儘快奪下夷州斷其根本,則東吳之危盡去。子敬,你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
魯肅道:“平山越,取泉州,進逼夷州。這些我理會得。”
周瑜默然的喝了杯酒。沉吟許久才道:“子敬。有件事我還沒有告訴吳候……陸伯言未死,而是隻身逃回了柴桑。”
魯肅大驚:“公瑾此話當真?”
周瑜點了點頭道:“千真萬確。其實陸伯言一到柴桑就來找過我,我現在把他收留在我府中。據他所言,乃是兵敗山中時單身逃出,身上有傷又迷失了方向,是一個不知名的少女救了他。我看過,在他的兩腿間俱有箭傷。只是我想細問時他斂口不言。似乎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亦或許是他覺得兵敗山越,愧對吳候吧,反正我勸他來見吳候,他只是推辭。”
魯肅心中一動,追問道:“公瑾,這裡面是不是尚有他事?按行程來算,陸伯言兵敗之處就在泉州以北的山間要道。如果說泉州早就被陸仁控制住。那麼……”
周瑜急忙舉手止住魯肅的話道:“你我心知,不必多言。若是不似你我心中所想,反而會壞了他人地名聲。再者……”周瑜壓低了聲音道:“如果陸伯言真地是碰上了陸仁。我想伯言也不是陸仁地對手。”
魯肅會意,稍一沉思又問道:“陸遜是什麼時候到的柴桑?”
周瑜道:“具體是什麼時日我也不清楚,不過他來找我的前一個月,正好夷州商隊來過一次柴桑。”
魯肅呀道:“怎麼這麼巧?算一算的話,陸遜剛到柴桑的時候,在外遊玩數年的郡主也趕回了吳郡,聽說見到吳候時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陸伯言何在’。當時主公還以爲郡主是聽到了山越動亂地傳聞才趕回吳郡的。前些天郡主忽然又留書出府,說是要去柴桑遊玩數月,我還正打算差人給你送信過去,省得到時又頭疼。”
周瑜沉吟道:“郡主可說是玩遍整個江東,但一般每隔數月或半年便會前往各郡治着人送信回吳報個平安,這一次卻真的太久了,各地郡守也未曾得知過郡主的行蹤。嗯……子敬,我忽然有一個想法。”
魯肅道:“我也一樣。”
二人對視良久,同時壓低了聲音道:“郡主與伯言曾到過夷州!”
話不用多,二人也各自明白了一些事。的確,如果他們的推算是正確的話,那有許多事就好解釋得多了。許久周瑜低聲道:“子敬,泉州之事你千萬小心。你的對手,十有八九就是陸仁了。本來我很想去會會他地,可是柴桑那裡我走不開……江夏現在地守將名爲劉琦,實爲劉備,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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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劉備府。
劉備手中拿着許昌傳過來的榜文,神情間顯得非常疑惑。而在他的身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布衣竹冠地徐庶,另一個則鶴氅綸巾、羽扇輕搖,飄飄然似有神仙之風。
“二位先生,朝庭忽然發下這張榜文,究竟是何用意?”
徐庶目視諸葛亮,諸葛亮卻笑而不語。
劉備又問了數聲諸葛亮才緩緩開口道:“主公,依亮之愚見,還請主公早作準備吧。”
“先生此言何意?”
諸葛亮緩緩起身,搖着招牌大羽扇走到了牆上的地圖前參看許久,回過身來向劉備道:“曹賊挾天子以令諸侯,朝政盡由其把持,那麼這道榜文實爲出自曹賊之手。”
劉備心說廢話!這個破事天下間誰不知道?
諸葛亮倒轉過手中的羽扇,用扇柄點了點地圖上東海方位道:“我大漢疆域圖上尚無夷州標註,但亮早年縱觀羣書,依書中記載推算的話夷州應該是在這裡。如今曹賊已平定北方,下一步便是攻取荊襄要地。荊襄若入曹賊之手,東可與東吳共擁長江天險,西可發兵直取西川。只是西川道路斷絕,加之山川險阻甚多,卒難相圖,所以曹賊一定會先取江東。”
劉備明白過來一些,問道:“先生的意思是……”
諸葛亮道:“曹賊是在爲南下先作準備。主公請看,夷州在東海之濱,曹賊若是能攻取荊襄,那麼多半會在三江口一帶與東吳水軍對峙。曹賊兵多將廣,東吳勢必會在柴桑、三江口集結重兵,介時沿海一帶的防守就會比較薄弱。而會稽、秣陵乃是東吳重鎮,一但有失則無異於屋去其樑。”
劉備道:“也就是說,曹操很可能會再如北平一役那樣,突然發兵越海而至,奇襲這幾處重鎮?”
諸葛亮道:“極有可能。就算曹操不走海路奇襲,孫權也一定會分出衆多的兵力加強海防,曹賊也就同樣達到了削弱孫權兵力的目的。是問若是曹賊若真想打奇襲的話,又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地方如此大張旗鼓的詔告天下?正所謂兵法虛虛實實,曹賊便是在打這虛實仗。”
劉備道:“那備又當如何?細作來報,曹賊正在城整訓水軍,只怕隨時便會南下荊襄。”
諸葛亮道:“主公,早作準備吧。若是亮所料不差,曹賊南下必出宛城,那麼新野小城是守不住的,可令子龍領三千人馬虛守新野,再令其餘衆將將新野百姓勸遷至江夏。否則戰事一發,新野百姓必遭曹賊毒手。”
劉備猶豫道:“可是新野駐軍原本是爲了……”
諸葛亮道:“世事有其變數,而不知變通則必敗。主公,當日那人給你設下的大計本無差錯,但是其中的要點(指劉表的身體)卻遲遲不發。近日子仲自襄陽還,具言其人身體較之從前更爲康健,亮不得不爲主公另謀出路。”
“出路?”
諸葛亮微笑間搖了幾下扇子:“坐山觀虎鬥,四方俱可圖。主公,若是這次的良機能夠把握好,主公就不用再寄人籬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