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衡應了一聲,連起都沒起。假裝要睡着了!
天知道,他後背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就怕自己萬一要走禮起了身,這話頭要是起了來,豈不是要與趙雲吵架?!
就在他裝的不行的時候,趙雲終於出去了,他才緩緩的鬆了一口氣,渾身才放鬆了下來。
他不禁苦笑一笑:禰衡,你也有今天!
以前笑別人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真是萬萬都沒想到!
他惆悵的嘆了一口氣,幽幽的!
在一個君子身邊,是挺要命的一件事。要命了!
與一個真正的君子,內外如一的人在一起共事,其實是挺困難的一件事。至少禰衡是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這種難受!他都寧願在曹操身邊,哪怕可能因爲直言而被曹操忌憚,也好過有意見連說都不能說!
可以想見,禰衡憋的有多難受!
而事實上,趙雲也是很難受的,他出了帳後,略有些對自己的懊惱,話都已經到了嘴邊,卻偏偏怎麼也說不出來,最終都沒有說得出來!
他雖然以爲禰衡在這裡不會呆太久,但是,他是真心的與他共事的,既是真心,有些真話與良言,該說時還是得說!
可是,當他沒能說得出來去勸一勸的時候,他就會攬責於自身,有些自責!
他知道禰衡未必是壞人,也不是小人,他只是略有些心術不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奇計雖百出,總是有損口德。
而趙雲卻偏偏與他完全相反,就算是有話,不管是好的,壞的,都是在腹中從不輕易評價人的人,所以,就算他心中有着滾燙的好言相勸的良言,也是壓在心中,不向旁人吐糟半個字,只是暗暗憂慮!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覺得禰衡這樣有損口德,恐傷天理,怕有一天會有些冥冥之中的變數和反噬,所以很擔心他。比如今天,蘇由折道來殺他,他毫無反擊之力,當時若是他反應稍慢一步,禰衡就已經中戟身亡了。所以可想而知,以趙雲這樣的人來說,一旦把一個人當自己人,護在羽翼下的時候,他是真的很上心,很憂心的。尤其的憂慮也是真心實意,而不是因爲是同個陣營的考量,纔想說這些話。
趙雲最終是沒能說出來,但,兩人想要共事下去,總會說開的。只是還未尋到恰恰好的方式去相處罷了!
只是這個當下,兩人心裡各有各的難受。
而此時的蘇由,已經有出氣沒有進氣,失血過多,臟器破裂,能支撐到現在,反而是另一種生生的疼痛與折磨。
他的意識還清醒,餘溫尚存,只是體溫已是偏低,再加上天冷與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的可怕!
圍着的袁軍諸將個個如喪考妣,面對着幾乎快沒命的主將,以及被踐踏的狼狽不堪的袁軍大營,燒去的無數的輜重與糧草,毀的一乾二淨的,何止是這些,更是他們的尊嚴!
其實袁軍未必被趙雲的兵馬殺了多少,其實大多數是跑了,散了,然後還有一些是因爲亂跑而彼此擁擠人踩人,或是被馬踩死。
袁軍再不濟,硬實力是在的,不至於抵擋不住,沒有戰鬥力。總體上是潰亂的,可是局部上是有抵擋的,也不是完全不濟事,至少少數也是有戰鬥力的,只是沒法齊心罷了。所以,真死在趙雲軍中的兵馬其實並沒有很多,但加上這些就很多了!
而戰場就是袁軍大營,可見毀去了大營的袁軍兵馬,是多大的元氣大傷!
“趙雲……”蘇由受此大辱,便是臨死之際也是不能釋懷的!他這一生,未經過如此慘敗,何止能用恥辱來形容,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所以,越是不甘心,越是不解,口中反而越是念叨着這個名字!
身爲戰將,終其一生,可能未必能記得住自己殺過的人,戰勝過了的將士,但對打敗了自己的人,一定是刻骨銘心的!
有一戰將低聲道:“末將突然憶起來,當初護送司馬氏族人經泰山連過關的人中就有一人叫趙雲。想必應是他。此人從公孫瓚敗後便投靠了呂嫺,如今,恐在徐州很受重用,與臧霸齊名!”
他們未必知道趙雲,因爲趙雲點背,一直不怎麼受重用,便是公孫瓚身邊有此其才,他們未曾聽說過名,但卻是聽聞過泰山賊臧霸。畢竟是曾制霸一方的豪傑,雖說是山賊出身,然而,泰山是何等要處。沒有人不在意。便是一時沒與他有過交集,但都是聽說過此人的。畢竟,他暫時實權上執掌一方疆土,這個性質就不一樣!
趙雲至今也未曾真正的斬殺過什麼大將,因此,這一件事,他們也只是當時聽了一耳朵,卻未曾入心,現在突然吃了這麼大一個虧,才乍然從腦子裡蹦出來,毫無預示的讓人出一身冷汗!
公孫瓚就算死了,麾下也曾臥虎藏龍,不能小看。
只這趙雲一人,便帶領少數騎,將他們這麼大的大營折騰成了這般模樣。若是說出去,誰敢信?!
而袁營中人又將臉往哪裡擱!
出師未捷,說的就是他們,他們一面爲蘇由哀,一面也是爲自己悲從中來!
心中卻怯,又有着說不清的恥與辱,還有血與疼混合在一起,讓他們嚐盡百般滋味!
屬於袁營人的傲慢,何曾吃過這樣的虧,何曾丟過這樣的臉?!他們甚至有些擡不起頭來,都不敢回稟信回去!
蘇由是不甘的,不滿的,他喃喃着,已經沒有力氣再追責了,只道:“……如此大之事,竟毫無預警,吾營之中,必有大問題……爲何斥侯營沒有示警?!哨營又在做什麼?!是否已經不存了?!”
衆將面面相覷,此時他們的臉色也有些難看,蘇由能想得到的,他們也能想得到?!
必是己營之中出了大問題!
“恐是有人瞞而不報,”有一戰將道:“將軍勿憂,末將必去查明!”
查明?!怎麼查明?!現在人都四散奔逃,想要集合起來,再一一查明,要到猴年馬月去,甚至還不知道有何結果!
蘇由苦笑一聲,道:“是由之罪也,馭下不嚴,終釀成大罪過,萬死難辭其咎!由愧對三公子對由的信任,竟馬失前蹄……”
說罷不禁潸然淚下,衆將聞言也都哭泣!
蘇由知道自己必命不久矣,便道:“速報與三公子去,公子必能重挫趙雲,爲吾報仇,雪吾營之恥!”
衆將聽從。
蘇由恨不能起身,自己執筆而請罪,可他現在這傷是辦不到的了!不由引爲大憾事!
蘇由喃喃道:“袁營穩如鐵桶,獨由這裡失此一隅,由罪過大也!”
聽起來很是自責的樣子。
大抵是因爲人之將死,心裡多少都有點其言也善的味道,人在未死之時,是絕對想象不到臨死之際的蒼涼與懊悔,還有不捨的。
此時蘇由便是如此,一面自責,一面懊悔,一面還有更多的不捨和擔憂,以及放不下的。
“將軍,豈是將軍一人之罪,便是有過,也是末將等人皆失職,以至罪此!不可饒恕!”衆將不禁落淚而泣!
一時之間,竟然集體而哭,不是因爲輸了要哭,敗了要哭,而是他們都知道,蘇由的這個傷,只是拖時間而已,眼見折損了主將,這個代價,焉能不心痛?!不難過!?
他們哀痛的是敗過後的代價!如此之大!
“汝等重整旗鼓後,定不可小覷那趙雲,一定要小心……”蘇由交代道:“更遑論,曹呂聯盟未必空穴不來風,一定要防備!倘此勢成,我軍更危矣……汝等一定要盡心竭力,死心踏地輔佐三公子……由之未盡之願,汝等當盡之,由之未陳之情,汝等須告三公子,由雖不能再鋪佐,然,忠心如舊。務必告之!切記,切記!”
諸將一一應下,然後就是全軍大泣。
當天晚上,蘇由血盡而死,袁軍上下將士舉白旗盡哀歌上輓聯!
諸將一面哀痛,一面收整兵馬,近二萬人的大營,也只收回七千餘人,其餘多數皆四散奔逃不知何去,少數則已戰死或傷。損失大矣!
而此時的呂嫺已經離此很近了,斥侯在探明袁營動靜以後,便回速去回稟呂嫺,不過二日功夫,便送至呂嫺手中。
呂嫺風塵僕僕,然而精神卻抖擻,立在帳中,身量雖不算高大,但極高挑,又身手矯健,便顯利落颯爽。一身男裝打扮,活生生的像個諸侯公子,便是比之袁尚也不差之顏色,無論是容貌還有儀態。她甚至是更從容些。因爲她不焦慮,而袁尚一直盯着袁譚勢大,其實是焦慮而防備的。氣質上自然不同!
幾千年後的經歷給了她從容的氣質,而一切盡在掌握的身爲呂布的女兒,大權緊握的她,更有從容的資格。
諸將進帳時,看到她立大帳旗之下的身影,不禁肅然起敬。也不知是爲什麼,有一種人,就好似天生就是生在軍營中的,好似也天生是人上人的存在。
臧霸爲首,進了帳,帶着諸將參拜,照舊升帳議事!
呂嫺拿着信轉過身,略擡了擡手,虛扶了一把,笑道:“不必多禮,且坐!”
她一向是隨性的,諸將也知,便聽從一一坐了下來。
“且先看信!”呂嫺將信先遞與臧霸,笑道:“子龍果不負我望!斬殺袁營大將蘇由,延津的袁營已經元氣大傷!”
諸將一聽,便大喜,見臧霸看完了信,便一一接過信看了,道:“恭喜女公子!首戰告捷!趙將軍果然勇極也!”
呂嫺笑道:“子龍能勝,嫺並不意外,而能斬殺蘇由,卻是意外之喜,此,大大的挫袁兵士氣!蘇由若不死,袁尚未必親出追子龍,如今蘇由已死,袁尚必親率兵而追殺子龍,以刷洗恥辱。諸位立功之戰,在於眼前了,可要做好準備啊!”
諸將喜不自勝,摩拳擦腳,站起身道:“必不負女公子厚望!”
竟是片刻也耐不住,馬上要出去練兵,活動一下筋骨了。
天天趕路,反而人都趕路趕鈍了。
雖說,兵士的精神還好,然而,人若疲極而倦,漸漸的,也就在趕路之中失去了戰鬥能力。所以,練兵之事雖然減到了平日的三分之一的量去練,然而,該練還是得練。哪怕不用大範圍內的奔跑活動,而只是原地做些蹲跳,舉刺,揮刀等動作也是必須要做的,就怕人因爲鈍了和疲累而讓手生,一旦手開始生了,真的遇敵的時候,反應能力一差,那基本上是比袁營的人還慘!
袁營敗是因爲毫無防備,又沒有應急的能力,組織能力也差。但其實他們是不累的。再累能比得上長途跋涉,忍凍而來的人累嗎?!可還是一敗塗地,就是因爲此。所以,人的臨時反應能力很重要,而這份應變能力,加成到每一個軍士身上的時候,一整個營的兵就都是機動性極強的,而反應能力超絕的勇士。
諸將都出去了,臧霸道:“子龍能有此勝,並不意外!”
呂嫺點頭,二人瞭解趙雲,知道他這個水準,其實也只是穩定發揮,未臨絕境。真臨絕境之時,其實趙雲的表現也不會比現在這差!
“袁尚失了此戰,必怒而追之子龍,我軍當緊隨其後,與子龍合力,可前後攻袁尚。”呂嫺道。
臧霸點首,道:“確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總歸是,我與袁尚雖未見面,然而自上次開始,樑子便已經結下了,此怨,唯或一戰而了。”呂嫺道:“他未必是因爲我來而出兵洗辱,而是,他受此輸,袁譚必定挑動人而嘲弄,這其中的較量,才最傷人。兄弟不能齊心,一敗尚不足也。”還有敗的日子在後面呢!
臧霸道:“能斬殺蘇由,確爲意外之喜。”
“此人心繫袁尚,袁氏若敗,此人心繫之人,則是曹操。”史上他是降了曹操的,在袁尚失勢以後。
呂嫺道:“此人之死,不可惜也。否則待他率袁軍勢力去投曹操,纔是讓曹操如虎添翼。此隱患能除之,確實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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