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說李傕郭汜兩位老大在內訌中嚴重大傷了元氣,頭一天夜裡又被敵人劫營得手重創了士氣,但一番苦戰下來,楊奉和徐晃率領的兩千殿後軍隊,還是隻有不到六百人逃過了黃河,逃到軹縣與韓暹、董承的隊伍取得會師,李傕和郭汜兩位老大則抓緊時間整理隊伍,搶搭浮橋準備渡河追擊不提。
憑心而論,在有着強勢敵人緊緊追擊的情況下,總數僅有八千餘人的漢獻帝隊伍能夠有五千餘人渡河成功,已經算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奇蹟了,不過咱們的楊長史卻對這樣的奇蹟嗤之以鼻,覺得楊奉拿自己的隊伍殿後便宜其他人,簡直就是犯傻!不過咱們楊長史並不知道的是,因爲聽了賈詡的建議與調和,楊奉率領的兩千殿後隊伍中,真正屬於楊奉隊伍的兵力只有六百餘人,餘下的炮灰隊伍由董承和韓暹平均分擔,同時因爲壯士斷腕的毀橋之舉,實際上受損最大的反而是對漢獻帝最忠誠的董承隊伍,真正負責殿後的楊奉隊伍損失反而不大。
不管怎麼說,楊奉和徐晃能夠領着將近六百的後隊趕到軹縣會師,還是給提心吊膽的漢獻帝隊伍打了一針強心針,也讓兵力單薄的董承與隊伍戰鬥力較弱的韓暹鬆了口氣。同時還有一個喜訊送到軹縣,那就是屯兵野王的張揚派人送來消息,說是他已在野王緊急籌集一批糧草。只等漢獻帝的隊伍抵達邘城,便可將糧草送到邘城。暫時緩解漢獻帝隊伍的燃眉之急。這個消息公佈後,吃得比楊長史還慘的漢獻帝隊伍上下當然是歡聲雷動。對順利抵達冀州獲得大袁三公庇護充滿了信心。
當然了,月有陰晴圓缺,也不是所有人心情都好,至少賈老毒物就一直心事重重,面有憂色,還有楊奉和徐晃得知董昭之事後。也是馬上的破口大罵,只恨沒能親手宰了這個吃裡扒外的二五仔!而好不容易罵完後,楊奉少不得向咱們的楊長史和賈老毒物表示感謝,感謝他們揪出了董昭這個曹軍內奸。避免了進軍路線被曹老大提前知曉的人間慘劇。
面對楊奉和韓暹等人的真誠致謝,咱們的楊長史當然是得意洋洋,一副小人得志模樣,賈老毒物卻毫無喜色,只是搖了搖頭,語氣擔憂的說道:“車騎將軍不必客氣,詡身爲漢臣,理當如此,但董昭這事還絕對沒完,因爲我們並不知道。這個奸賊到底有沒有把我們進兵冀州的路線提前泄露給曹賊隊伍,更不知道曹賊隊伍是否已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陷阱?”
“文和先生說得對,這點是不得不防。”楊奉點頭,又轉向旁邊的韓暹埋怨道:“老韓你的脾氣就是改不了,抓到了董昭奸賊,你起碼得先拷問一下情況再動手嘛,就這麼把他殺了倒是解氣了,可這個奸賊到底泄露了什麼軍情給曹賊,我們就沒辦法知道了。”
“是怪我。我當時氣壞了,沒想那麼多就下了手。”韓暹倒也爽快,坦然承認了自己的衝動,又道:“不過也沒關係,不管董賊有沒有把消息泄露給曹賊,我們換一條路走不就行了?”
“不能換路。”賈詡搖頭,臉上擔憂更深,道:“我們的隊伍缺乏戰馬,老弱婦孺又多,還攜帶有大量的朝廷典籍與御用之物,行軍速度快不起來,如果棄大道走小路,行軍速度只會更慢,李傕郭汜二賊一旦領兵追來,只怕。”
楊奉和韓暹等人都閉上了嘴巴,都知道賈詡的擔憂全是實情,倒是咱們的楊長史滿不在乎,道:“楊車騎,韓徵東,文和先生,在下冒昧建議,我等可以先走波縣到野王,直接在野王補充了糧草再北上邘城轉走官道。這麼一來,只要我們能在李郭二賊追上前抵達野王就安全了,到時候我們能走就走,不能走就堅守野王等待援軍就行了,只要本初公的迎駕軍隊一到,看他李傕郭阿多和曹孟德敢放半個屁不?”
聽了楊長史這番話,楊奉和韓暹都是大點其頭——楊奉等人之所以棄守洛陽,最關鍵的原因還是洛陽缺糧和城池殘破,無法長期久持,不得以才棄洛陽奔河內,而野王有糧又有城池保護,實在不行完全可以堅守野王等待援軍,所以楊奉、韓暹和董承等人沒有猶豫,也沒再徵求賈詡意見,馬上就一致決定先把漢獻帝送到野王再說,還立即派出信使趕往野王,通知張揚做好迎駕準備。
楊奉等人做出這個決定時,賈詡始終面無表情,瞟了楊長史一眼後,賈詡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這傢伙果然夠狠,嫌張雅叔的實力被削弱得還不夠,一定要禍水全部引到張雅叔身上才舒心。”
“不過也沒那麼容易。”賈詡又在心裡暗暗琢磨道:“張雅叔是大漢忠臣不假,但他也沒有忠心到癡傻的地步,這次爲了迎駕護駕,他已經做出了那麼多犧牲,怎麼可能還繼續給天子陪葬?這次就算張雅叔肯,只怕他的麾下文武也不肯了。”
被賈老毒物的烏鴉嘴言中,第二天,當楊奉等人聽了楊長史的餿主意棄官道走小路後,不僅行軍速度下降了許多,直到下午才抵達早已在戰亂中廢棄的波縣小城,還沒等漢獻帝的隊伍渡過沇水,張揚就又派人送來了消息,說是鑑於曹賊主力渡河,河內郡治懷縣告急,自己只能是趕緊率軍押糧趕往懷縣救援,所以請漢獻帝不要再移駕已經是空城一座的野王,繼續按原計劃走官道往冀州,答應進貢給漢獻帝的五百斛糧食,自己也已經派心腹將領送到邘城,只等漢獻帝的隊伍抵達便可獲得補給。
聽到這消息。到野王去吃一頓乾飯的夢想落空,咱們的楊長史當然是如遭雷擊。楊奉、韓暹和董承則是急得直跺腳,大罵張揚糊塗。不急着來迎天子反而去救懷縣,簡直就是糊塗透頂!惟有賈詡是不動聲色,知道張揚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以自保爲上——這個時候把漢獻帝迎到身邊護駕,不是主動勾引李傕郭汜和曹老大圍毆張揚是什麼?已經在迎駕護駕一事中元氣大傷的張揚隊伍,還敢不敢想有以後了?
再怎麼大罵都沒用了,張揚已經帶着隊伍和糧食跑了。缺糧少兵的漢獻帝隊伍就是繼續趕到野王也沒用了,所以楊奉和董承等漢廷忠臣也沒了辦法,只能是又改回原來的進兵計劃,走官道到邘城補給糧草。好在波縣距離東漢年間的河內官道不遠。往北走了**里路,天色將黑時就已經轉上了官道,又在同樣已經是一片廢墟的泌水城外紮下行營,休息過夜。
天漸漸的黑了,被楊長史的餿主意折騰得筋疲力盡的漢獻帝等人紛紛早早安歇,臨時行營裡到處都是鼾聲四起,除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外,就只有偶爾響起的飢餓呻吟聲與哭泣聲,氣氛沉悶悽慘讓人忍不住落淚,被迫加入這支隊伍的賈詡也是心事重重。抱膝孤坐在自己的小帳之中,遲遲沒有半分睡意。
“文和先生在嗎?在下楊宏求見。”這時,小帳外忽然響起了楊長史熟悉的阿諛聲音,聽到這聲音,賈詡先是微微一笑,先是心說一句終於還是來了,然後才答道:“在,仲明先生請進。”
帳簾掀開,咱們的楊長史鬼鬼祟祟的溜了進來。見賈詡孤身一人坐在席上,楊長史頓時滿面喜色,又是點頭又是哈腰的說道:“這麼晚了打攪文和先生,真是抱歉,想不過真是想不到,都快二更了,文和先生居然還沒休息。”
“睡不着,不想睡。”賈詡一邊邀請楊長史坐到自己對面,一邊微笑說道:“仲明先生終於還是來了,看來仲明先生也收到消息了。”
“收到消息?收到什麼消息?”楊長史又被賈詡繞糊塗了。
“事已至此,先生就不必再隱瞞了吧?”賈詡溫和一笑,又向楊長史伸出了手,道:“先生請拿來吧,詡已經等了很久了。”
“拿什麼?”咱們的楊長史徹底糊塗了。
賈詡很是不喜歡楊長史這種什麼都明白又喜歡裝成什麼都不明白的脾氣,頗爲不滿的說道:“當然是陶使君給在下的書信,先生如果不是已經收到了李郭二賊已在今天全軍搶渡黃河的消息,知道李傕郭汜二賊已經決心全力追殺我軍的目的,能現在就把陶使君的書信送來?”
“文和先生如何得知我家主公與你的?”楊長史大驚失色了。
“當然是楊車騎告訴在下的。”賈詡淡淡的說道:“仲明先生手中握有陶使君給在下的書信,卻遲遲沒有交與在下,難道先生不是在等這個形勢萬分危急的機會?詡雖愚笨,卻也知道仲明先生如此行事,必有深意。”
“楊奉那個長舌婦,真是多嘴!看來陶應小奸賊有禮物準備送給賈文和的事,也肯定被楊奉這個長舌婦告訴給賈文和了!”原本打算貪污陶應給賈詡禮物的楊長史心中窩火,可是事情已被揭穿,咱們的楊長史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貪污了,只能是高深莫測的笑了笑,假意伸手入懷去拿書信,然後又故做驚訝的尷尬說道:“文和先生勿怪,在下剛纔更衣時可能是把書信放在牀頭,忘記帶來了,不過沒關係,在下這就讓人去取。”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詡也曾犯過類似錯誤,無礙。”確實忘記過東西的賈詡很是大度,沒有和咱們的楊長史一般見識。咱們的楊長史鬆了口氣,趕緊出帳交代隨行來的親兵王五回帳去取書信禮物——然後又暗中交代把那些貴重禮物私扣一半,王五唱諾而去,咱們的楊長史這才重新回到小帳,再次坐回了賈詡對面。
又很尷尬的向賈詡笑了笑,見賈詡默不作聲的等待自己說話,咱們的楊長史咬了咬牙下定決心,低聲說道:“文和先生請恕罪。在下與先生結識不過數日,本不應該交淺言深。但是形勢已經危急到了這個地步了,有些本不應該說的話。在下也不得不對先生吐露了。”
“仲明先生有話請說,無須顧忌,在下洗耳恭聽。”見一直以來始終深藏不露的楊長史終於不再裝糊塗,賈詡倒也有些歡喜。
“文和先生,眼下我們前有曹賊攔路,後有李郭二賊追兵。想要護送天子順利通過河內前往冀州,怕是已經不可能了。”楊長史開門見山的問道:“不知先生以爲如何?”
“確實幾乎沒這個可能了。”在聰明人面前不裝糊塗,賈詡也坦然答道:“如果詡所料不差的話,最遲明天夜裡。李傕郭汜二賊就能追上我們,就算有楊奉、韓暹、董承捨命斷後,殺退李郭二賊追兵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強弱懸殊過大,這是註定的事。而且就算我們僥倖擺脫李傕郭汜的追兵,也必然遭到曹操大軍攔截,再想衝破曹操大軍攔截,那除非是出現奇蹟,強弱更加懸殊,非計謀所能扭轉。”
“文和先生所言極是。在下也是如此認爲!”見名滿天下的賈詡認同自己的主張,在淮南和徐州都是聲名狼藉的楊長史當然是大喜過望,忙又道:“在下還認爲,我軍就算想要堅守待援也沒有可能,河內緊鄰洛陽,早在董卓之亂時就常被亂軍劫掠破壞,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也到處都是荒無人煙,幾座勉強有些城防和糧食的城池又距離太遠。我軍既無兵又無糧,張揚在前面準備的五百斛糧又是杯水車薪,想要據險而守等待本初公的援軍抵達,也是幾乎毫無可能。”
賈詡默默點頭,承認楊長史所言,正是自己心中所憂。而點頭過後,賈詡又試探着向楊長史問道:“那不知仲明先生能否賜教,對此窘境,仲明先生可有妙計化解?”
出乎賈詡的預料,咱們的楊長史這一次終於沒有揣着明白裝糊塗了,壓低了聲音說道:“妙計不敢當,雕蟲小計在下倒是尋思得了一條,雖不能化解眼前窘境,卻也有八成把握,可以讓天子躲過曹李郭三賊的前堵後追,脫險離開河內。”
“請仲明先生試言之。”賈詡也壓低了聲音。
“四個字,金蟬脫殼。”楊長史低聲答道:“請天子化裝成普通百姓,然後由小股精兵保護離開大隊,楊車騎和韓徵東他們率領大隊走官道繼續北上冀州,吸引李傕郭汜和曹賊前堵後追,天子則抄小路前往冀州,然後再請楊車騎和韓徵東他們暗中做好準備,在危急時刻製造火災,留一具與天子相似的假屍體迷惑賊軍,製造天子已死的假象。如此一來,李傕郭汜和曹操三賊不再堵截尾追,既可以讓天子擺脫追擊離開河內,楊車騎和韓徵東他們也可以乘機前往冀州。”
“厲害啊!”同樣考慮過這個計策的賈詡心中驚歎,暗道:“到底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用心果然高明——讓天子離開河內,讓楊奉和韓暹前往冀州,好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太天真了!”
心中嘀咕完了,賈詡嘆了口氣,道:“仲明先生的金蟬脫殼之計雖然高明,也絕對可行,可是楊奉和韓暹他們卻絕不會聽!請仲明先生想一想,換了先生是楊奉韓暹,又如何可能允許天子單獨離開,離開他們的控制?”
聽到賈詡這番話,咱們的楊長史心頓時涼了半截,這才發現自己考慮得實在太天真了——楊奉和韓暹怎麼可能容許漢獻帝化裝成百姓離開隊伍?可就在咱們的楊長史正要訕訕的自嘲時,賈詡卻又象陶副主任一樣的心頭一動,脫口道:“咦?我怎麼鑽了牛角尖了?此計其實可行啊!”
“可行?”楊長史眼睛一亮,驚喜道:“文和先生有把握說服楊車騎和韓徵東依計行事?不瞞先生,在下今夜暗中前來拜見先生,就是在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無力說服天子和楊徵東依計行事,又知道天子和楊車騎都對先生十分尊敬,所以才前來請先生幫忙出面勸說!”
“楊車騎和韓徵東沒人可以說服,詡也無能爲力。”賈詡搖頭,又微笑說道:“但有一人,詡卻可以說服他依計行事!而且他也有能力和機會依計行事,瞞過李傕郭汜曹孟德,甚至瞞過楊奉韓暹,把化裝成普通百姓的天子順利送出險境。”
“何人?”
楊長史差點就張嘴問出這句絕對會讓賈詡對他降低評價的蠢話,不過咱們的楊長史運氣一向不錯,偏巧就在此時,李郎和王五把陶副主任給賈詡的書信和禮物送來了,在帳外開口求見及時制止了楊長史的蠢話。緊接着,李郎和王五將書信和禮物送進小帳,咱們陶副主任給心儀基友賈老毒物的親密書信,歷經千難萬險與無數波折之後,也終於送到了賈詡手裡——不容易啊,咱們的楊長史如果不是還沒有抵達冀州,肯定就已經把這封信給燒了。
因爲與賈詡素未謀面更沒有半點交情,咱們陶副主任在給賈詡書信上當然沒有直接了當的說什麼拉攏招攬的話,除了表達對賈詡的敬意拍馬屁之類的花言巧語外,再有就是小心翼翼的邀請賈詡有空到徐州一坐,自己一定倒履相迎,盡力招待,十分隱晦的流露了一點招攬之意——當然了,陶副主任的招攬言語再是隱晦,看到了賈詡眼裡,心裡自然也是跟明鏡似的。
仔細看完了陶副主任的書信,又看了看被楊長史剋扣一半後仍然異常貴重的陶副主任禮物,賈詡心裡多少有了些底,又稍微盤算了一下後,賈詡終於下定了決心,低聲向咱們的楊長史嚴肅說道:“陶使君的重禮與好意,詡都收下了,請仲明先生放心,先生的用意詡明白,詡自當協助先生達成所願,但成與不成,詡並沒有十分把握,只能是盡力爲之,成與不成,聽天由命!”
“多謝文和先生,多謝文和先生!”楊長史的一張瘦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心道:“有文和先生全力幫忙,看來把天子送到冀州希望大增了。本初公,我把當今天子送給你,還把大名鼎鼎的賈詡賈文和也帶來送給你,你可一定要重重獎賞我噢!”
下定了決心後,賈詡再不猶豫,馬上就起身行禮說道:“仲明先生可先回去準備,靜侯佳音,在下這就去見董國舅,勸說他依先生之計行事,但是其他的事必須等救出了天子再說,仲明先生切莫提前聲張,以免節外生枝,壞了先生的護駕南下大事。”
“護駕南下?還他孃的賈文和呢,冀州在北方都不知道,不過如此嘛!”楊長史在心裡鄙夷了賈詡一句,但也沒有表露出來,僅是起身還禮,還笑道:“那就多謝文和先生了,大恩不言謝,事成之後,楊宏一定重重回報先生。至於宏的準備,不瞞先生,其實宏早在洛陽城時就準備好了足夠的百姓衣衫,隨時可以化裝成百姓護駕離隊。”
說完了,咱們的楊長史又在肚子裡補充了一句,“實在拐不走天子,本大人化裝成百姓逃命也方便,這麼重要的準備,本大人怎麼可能忘了?”
“早在洛陽城裡就準備好了?果然處心積慮,志在必得!”對楊長史越來越佩服的賈詡也是在心裡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