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谷內設施頗爲齊全,儼然一座繁華城市。沿街的房舍,多有被改造成商鋪的,路邊甚至還有些行走叫賣的商販。
王羽看得嘖嘖稱奇,那小頭目更加自豪,滔滔不絕的講起了白波軍的輝煌歷史:“別看各地的黃巾餘部那麼多,名號也都叫得響亮,其實啊,誰都沒有咱們白波軍紅火,也就黑山的飛燕將軍,能跟咱們稍有一比……”
此人雖然有自吹自擂之嫌,但王羽覺得他說的確實也不誇張。
其他地方的黃巾軍,都是真正意義上的流寇,他們圍攻郡縣,破了城,就一擁而入,把能吃的都吃光,能拿的都拿走,什麼都沒有了的百姓,就只好跟着他們走。於是,就像滾雪球似的,隊伍規模越來越大,戰鬥力卻越來越低。
最後,要麼被官軍剿滅,要麼在內訌中敗亡。
肯花心思經營一塊根據地,不四處流竄的還真不多,也就是黑山賊張燕可以相提並論。還有就是漢中的張魯,這人似乎也是搞宗教起家的,不過跟黃巾軍應該不是一碼事。
“郭大統領確實見地,此舉活人無數,也是功德無量。”王羽順手捧了對方一句,誰知那小頭目卻毫不領情。
他冷哼一聲,向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這才冷笑道:“郭大帥有首倡之功不假,但白波谷有今天這般光景,跟他可沒多大關係。要依着他,咱們早就不知流竄到什麼地方去了,這都是咱們韓帥的功勞!”
“哦?”他說的韓帥就是渠帥韓暹,王羽對此人沒什麼瞭解,此時一聽,頗有些意外。
“韓帥常說,大賢良師率領咱們起兵,不是爲了他一家的富貴,而是爲了給兄弟們找口飯吃!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朝廷和當官的卻不肯發善心,咱們是被逼得沒飯吃了,這才橫下一條心。做這殺頭的買賣,其實,誰又想着要打天下,當皇帝了?”
“起兵後。幾次打退了官軍,朝廷一時顧不上咱們了,大統領就說要去河內,也有人說要南下渡河,只有韓帥力主留下建城。開墾土地。當時大家都笑,說他沒志氣,然後就分頭出擊了,結果怎麼樣?碰的頭破血流,都回來了!乖乖的種地吃糧!”
“就像韓帥說的,這河谷的土地多好、多肥沃啊!就算咱們這十多萬人,一樣養活得了!這麼好的田地落在咱們手上,這就是黃天賜給咱們的。不好好耕種。跑去四處流竄,殺人盈城,那是害人害己,要遭天譴的!”
“所以啊,楊帥要接受招安,韓帥也是贊成的。只要朝廷不收走咱們的地,也不用咱們納糧。或者少納一點,咱們就聽朝廷的。對了。也不能派官來,就讓韓帥當太守,當將軍,咱們都服氣。”
這小頭目的說法應該是很有代表性,韓暹帥府門前的幾個衛兵聽了,也是紛紛附和,聽的王羽既是感嘆,又是嘆息。
野心家總是少數,華夏的百姓還是淳樸的多,有塊能生存下去的土地,他們也就知足了。可是,這亂世之中,樂土是不存在的,王允的所謂招撫,目的是驅使白波軍向南進攻,封鎖董卓遷都的路線。
而衛家之所以跟王允做對,就是擔心白波軍南下,會危及到他家的基業,所以在封鎖王允信使的同時,暗中教唆郭太等人攻打河內,來個禍水東引。
董卓則不管那麼多,只要白波軍不南下,不危及到他的退路,就隨便他們怎樣。
白波軍內部的紛爭,想必也由此而來,只有韓暹的見識比較獨到。小頭目轉述的這些話,若是出自韓暹肺腑,那他就應該是個仁厚之人;若只是表面上裝個樣子,那他必然是個絕頂的梟雄,眼光比其他白波軍統領高出無數倍。
想要爭雄天下,最重要是什麼?名聲,軍隊,人才,財富?都不是,最重要的是根據地!
王羽對此人越來越感興趣了。
他更期望韓暹是個梟雄,那樣他說服起來容易的多,若是前者就麻煩了,仁厚之人,通常都是外和內剛,一旦認定了什麼事,外人很難改變他的觀點,光憑脣舌就更加不可能了。
“老韓,你怎麼說?你說這河谷能養活所有人,可是,那得是勒緊褲腰帶才行!弟兄們提着腦袋跟咱們起兵,爲的就是窩在這兒吃糠咽菜不成?依我看,還是得找個出路,如果能把河內佔下來,跟黑山那邊也就連上了,還怕沒飯吃嗎?”
黃巾軍內規矩少,那小頭目也是韓暹親信,所以也沒通報,引着王羽等人就往府裡走,剛看到正廳,就聽裡面傳來一陣怒吼聲,聲音粗豪,怒氣滿滿。
“先前我說去河內,你們都說怕那個泰山王鵬舉,現在好了,他走了,回泰山了,你們又說那袁紹厲害!要我說,你們說的這些,都是扯淡!那王鵬舉很能打,連西涼軍都屢屢敗在他手上,咱們打不過倒也罷了,那袁紹就是個敗家子,從來沒打過仗,有啥可怕的?”
“再說了,到時候還有匈奴人幫咱們開道,他們騎兵多,族人又兇悍,還怕打不過區區袁紹?”
白波大統領郭太!
聽過許蒙的解說,王羽第一時間想到了說話者的身份,他很是吃了一驚,許蒙只說郭太有意攻略河內,王羽本來並不在意,還對袁紹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可沒想到,這裡面居然還涉及到了匈奴人,那白波軍的河內戰略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黃巾軍活不下去了向朝廷造反,這是大漢的內部矛盾;加上匈奴人,那就是裡通外國!帶着外人殘害自家百姓,那就更糟,所謂的漢奸,指的就是這種人。
“郭大哥此言大大不妥,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那匈奴人專爲劫掠而來,殘害的都是如你我一般的良善百姓,我等舉兵,爲的是替天行道。與這些禽獸同流合污,豈不比那些狗官還無恥?”
反駁者的聲音有些低沉,但語氣卻頗爲激憤。看那小頭目突然激動起來的神情。王羽猜想,此人應該就是韓暹。
“韓兄弟說的沒錯,去河內要走很多山道,路遠不說。大隊人馬也展不開,咱們以前之所以屢屢在韓浩手裡吃虧,不就因爲這個嗎?去河內行不通,還是南下的好。”有人附和道。
“小李子,你說話前動動腦子好不好!韓浩已經死了。河內那些豪強被那王鵬舉洗了一遍,也沒剩多少,此時正是攻打的好時機。”
郭太冷笑着駁斥道:“你說河內路遠,可南下路就近嗎?打不下安邑,就只能從汾陰南下,兜了個大圈不說,沿路也沒什麼可搶的,如果打贏了還好。打不過李催的話。咱們回來的路上吃什麼?”
“那……”被稱爲小李子的,是渠帥李樂,在五大統領中,他年紀最小,最是敢打敢拼,但腦子卻不怎麼好用。
“那什麼那?”郭太乘勝追擊道:“糊塗和老楊去打聞喜。一連十多天都沒消息,看來又要無功而返了。聞喜不過是個小縣城。城裡一共也就幾百個兵,去了兩萬多人打了這麼久。愣是打不下!就這樣,你還想着去打安邑?做夢吧!”
李樂啞口無言。
黃巾軍最大的特點就是人多,裝備少,除了各統領的親軍,被稱爲黃巾力士的那些兵之外,其他的士兵,就是農夫。
人多,打野戰還靠能一哄而上,搞人海戰術;可攻城就不行了,攻城這種事,是技術活兒,沒章法,沒器械,難道拿腦袋去撞?
“老韓,我知道你跟老楊交情好,我也認可,不過,想接受朝廷招撫,不一定非得自己往上貼啊!你看看張飛燕,現在不也是個平難中郎將了?上趕子不是買賣,即便想投降,也得先打幾個漂亮的大仗,然後朝廷纔會真的重視咱們!”
“西涼軍兵強馬壯的,咱們和他們打了好幾次,都沒討到便宜,南下的話,肯定又得撞到他們,何必呢?還是向東好,向東,還有幫忙的!老韓,你也別說什麼大義不大義的,朝廷叫咱們什麼?賊!已經做了賊,還講個什麼大義啊。”
韓暹也不出聲了。
王羽隱約猜到了原因,河谷的土地,如果有充分的時間開墾耕種,他的確有把握養活白波軍,可眼下工具不足,青壯也少,出產不足,想養活所有人,只能讓大家節省一點。
那些老弱婦孺還好,那些老資格的黃巾就沒那麼容易伺候了。
像郭太那種人很多,打了這許多年仗,這些人的眼界高了,胃口也大,說是野心勃勃並不爲過。比起拿起鋤頭,從土地裡刨食,他們更願意拿刀子去搶,爲此,哪怕跟胡虜並肩作戰也在所不惜。
韓暹雖然有所堅持,但也沒可能跟主流聲音對着幹。只要郭太擺平了李樂、胡才那些人,韓暹就只有聽命的份兒。
看起來形勢很糟糕,但王羽卻笑了,比起說服韓暹這種人,還是直接跟郭太、李樂這些人對話跟省事。
他擡腿就往廳裡闖。
那小頭目大吃一驚,想要攔他,結果被他隨手推開;門口的幾個衛兵稍一遲疑,結果回過神的時候,發現人已經從身邊走過去了,大驚轉頭時,廳裡面已經傳來了王羽清越、昂揚的笑聲。
“郭將軍差矣,韓將軍、李將軍見事也多有缺失,且讓朱某爲諸位分說一二。”
包括小頭目在內,許蒙等人都被嚇傻了,誰能想到這少年膽子這麼大,這麼莽撞,就這麼衝進去了呢?
裡面那三位是什麼人?執掌十萬之衆,一呼百應的黃巾大統領!他們要翻臉殺人,不要太簡單,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許蒙、王三臉色如土,雙腿發顫,心中把王羽、王允翻來覆去的罵了個遍,王羽冒失,王允識人不明,卻是害了他二人的性命。
“你是何人?”
“護衛何在?”
廳內幾人高呼出聲,護衛們連忙衝進去,鏘鏘的拔刀出鞘聲,響成了一片。
王羽看也不看身遭明晃晃的刀鋒,仰天大笑道:“各位身居雄城之中,口口聲聲要建功立業,卻不敢聽黃口孺子一言麼?白波軍偌大名頭,不過如此,可笑,可嘆!”
衛士們惱羞成怒,有人當即就要揮刀斬下,就在這時,三將之中,有人高呼道:“慢着!”
舉刀的衛士聞聲停手,此刻,刀刃距王羽的身體,已不過尺許!衆衛士驚怒之餘,也不由暗贊此少年的定力,眼見刀鋒臨體,不閃不避,甚至連眼睛沒沒眨,只要不是傻子,有這種定力、氣魄的人,必非凡人。
黃巾三帥也盡皆動容,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和迷茫之色。
其中一人開口道:“少年郎,你既然敢作此大言,想必也是有所覺悟的,某等就給你個說話的機會,免得被人說沒有容人之量。但你若說的不好,卻不要怪某等不客氣了。”
“那是自然。”王羽從容一笑,道:“白波軍的麻煩無非乏糧,不受重視,欲報國而無門罷了。在下有一法,可一舉多得,令諸位不再煩惱。”
“好大口氣,你且說說看。”
“很簡單,”王羽悠然道:“只要攻下衛家的幾大塢堡,一切難題,俱都迎刃而解!”
“啊?”一語既出,衆皆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