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周做了個夢。
很長的夢。
他夢到了一個沒有王羽的漢末,在夢中,他和鮮于輔這些好兄弟在幽州過着逍遙自在,無法無天的美好生活,唯一的麻煩就是公孫瓚。
於是,他們依靠着幽州牧劉虞,冀州牧袁紹,和公孫瓚率領的,實力強橫的幽州軍進行了艱苦卓絕的鬥爭,最後,在付出了劉虞戰死的代價之後,他們終於重創了幽州軍,自此掌控了幽州的大權。
當然,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幽州的逍遙日子註定無法長久下去,最理智的做法不是憑藉幽州和中原霸主對抗,而是將其當做籌碼和對方進行交易。
所以,他們先後投靠了袁紹、曹操等梟雄或權臣,用在幽州和幽州邊軍的覆滅換得了封妻廕子的賞賜,最後不但得享天年,而且還留下了用不盡的榮華富貴給子孫後代,幾個邊地的土豪家族就此翻身成爲了煊赫世家。
很美好的夢,感覺起來也很真實,就像是真的發生了一樣,使得齊周深深沉醉,不忍就此醒來。
但他心底卻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告訴他,這是假的,是逃避嚴酷現實的願望在夢中的投影。
真實的情況是,自己這些人在幽州的苦心經營,已經付諸東流,強大至讓人難以理解的青州軍正在步步進逼,如果不能及早想出對策,別說封妻廕子,不被盡誅九族就算好的了!
於是他開始設想,到底如何才能在這樣的逆境中生存下來。
一開始。他毫無頭緒,滿心都被絕望所充斥。但他沒有放棄。堅持着,努力着。終於,他想到了——只要團結一致,彼此之間不再勾心鬥角,努力堅持,誓不放棄,就能達成目標!
夢境隨之變化。
在新的夢境中,齊周看見了重傷不下火線的自己——青州軍太強,哪怕只是虛張聲勢的襲擾,也要承擔極大的風險。他不可避免的受了重傷。可讓他欣慰的是,正是自己的身先士卒,激起了同伴們的勇氣和熱情。
鮮于兄弟應約而來,不避傷亡,前赴後繼的攻擊着青州軍的補給線,就算無法將其徹底切斷,他們也拼盡全力的以命相搏。
烏桓三巨頭也消弭了隔閡,將全族力量都投入到了這場戰爭中來,背水一戰!
閻柔的數千殘兵也沒閒着……
這些塞上惡名昭著的馬賊骨子裡是很兇悍的。之前慘敗於太史慈手下,與其說是太史慈勇冠三軍,又使出了某些匪夷所思的神奇手段,還不如說。是閻柔太愛惜自己的性命,不肯死拼到底。
在衆人的共同努力下,青州軍長驅直入、勢如破竹的勢頭終於緩了下來。停了下來,被擋住了!一直在觀望中的遼東各方勢力。塞上諸胡也隨之發動,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就此展開……
這一覺睡得無比安心。無比有激情,齊周恨不得就此長眠不醒,也好過眼睜睜地看着江山沉淪,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所關心的,所爲之嘔心瀝血的,一步一步地走向毀滅。
天快亮的時候,他在睡夢中依稀聽見了一聲號角。
懶得搭理,他翻了個身,繼續沉睡不醒。
那顯然是夢中奏鳴的角聲,襲擾戰的胡騎一般都會避開敵軍行進的方向,在距離敵軍二十里以外的地方停留休息。漢軍不可能追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就算不怕埋伏,他們也必須得做好明天不趕路的打算才行。
如果真是如此,那齊周倒寧願漢軍出來追擊掃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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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騎散得很開,除非漢軍將領真有千里眼或順風耳,否則他們根本沒辦法全殲所有遊騎,能抓到兩三成的倒黴蛋,已經是運氣逆天了。付出這樣的代價,就拖延漢軍一整天的行程,那齊周是很願意的。
所以,雖然睡得有些迷糊,他還是很冷靜的做出了判斷,那是夢。
角聲剛起,趙雲便將青虹劍從腰間抽出來,斜握在手中斜向下後伸開。親兵們不約而同的採取了與主將同樣的動作,將握刀的手在身側展成燕尾形,同時用力磕打馬鐙。
這是輕騎特有的衝擊姿勢,與戰馬的速度結合起來,可以方便地切開敵人的皮甲和身體,專門用於追殺。長槍、馬槊之類的長兵器格鬥時更佔優勢,追殺的時候卻不夠靈活,單手持刀,既方便隨時切換弓弩,從背後發動斬擊時更有奇效。
“轟,轟,轟……”五十多人,卻有一百五十多匹戰馬。速度快得就像一陣狂風,帶着陣陣驚雷,夾着馬蹄帶起的泥土、草屑,在拂曉時的第一片晨曦下卷向了前方無遮無掩的宿營地。
齊周雖然眷戀美夢,不願醒來,但烏桓騎兵們卻是驚弓之鳥。
無論老幼婦孺,牧人們對馬蹄聲都相當敏感。也就是烏桓人離開草原太久,早就變成了半遊牧半農耕的狀態,否則即便在睡夢之中,牧人也能輕易感知到數裡之外的騎兵。
好在白天的慘痛經歷,讓烏桓人都睡得不太踏實,所以,在騎兵靠近到裡許距離左右的時候,還是有人驚醒了。
對反應最快的胡騎來說,人生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噩夢,白天要面對強大至逆天的青州步卒;晚上那恐怖的強弩風暴依然在夢中盤旋不去,讓他輾轉反側;現在,就在夢醒時分,漢軍又來了,踩着死亡的節奏,在光明前的黑暗中,動地而來。
“嗚……嗚嗚……嗚嗚!”他拼命吹響了號角,倒不是要盡到職責。烏桓人沒設營寨的習慣,也沒必要派人放哨,只要設法驅散野獸就可以了,這對草原人來說並不難。
他只是想給自己和同伴壯膽,如果能召喚來更多的抵抗者和救援者就更好了。可由於害怕。他的手抖得厲害,眼見着千軍萬馬就要踏在了自己腦門上。他嚇得慘嚎一聲,扔掉號角。落荒而逃。
他沒上馬,因爲他知道那樣也來不及,反倒因爲目標太大,會被人一直追着不放。
漢人講究仁義,不提倡無謂的殺傷,兵器和弓箭都在馬身上,不騎馬的話,逃命的希望總會打上那麼一點點吧?
幾乎沒遭受到任何有效抵抗,趙雲就直接捲到了烏桓騎兵宿營地中央。
唯一有阻礙作用的。是營地四周的幾堆將滅未滅的篝火,將馬繮繩輕輕向上一提,疾風騎兵們就從上面飛躍過去。
馬蹄落、刀橫、血濺、敵軍的身體倒地。幾個動作一次呵成,如事先排演了無數次般,不帶半分遲滯。刀光、血光、晨光,綠色的草沫和紅色的血肉交替飛濺。
疾風騎兵被太史慈戲稱爲最擅長捏軟柿子不是沒有道理,他們最擅長打這種順風仗,一擊得手,騎兵們立刻無法遏制地將自身的攻擊力全部展現出來。
跟在趙雲的身後。他們從營地邊緣迅速向裡推進,砍翻擋路的敵軍,撞倒沉睡中的帳篷,用馬蹄在睡眼惺忪的對手身上毫不猶豫地踩將過去。
一波接着一波。如風暴捲過麥田,如洪流掃過荒野。所向披靡,無物可擋。
齊周就是在這個時候驚醒過來的。
夢境和現實某種意義上是一致的。都有金戈鐵馬,差別只是夢中是一場艱苦卓絕的逆轉作戰。現實卻是青州軍正在展開一面倒的殺戮。
巨大的反差讓齊週一時間完全無法適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身邊的十幾名烏桓人轉瞬間被殺戮一空。動作最快的那人也只逃開了三十步——以疾風騎兵的箭術,即便在夜裡最黑暗的時候,也能聞聲而開弦,何況此刻晨曦已經微微發亮?
五十騎奇襲一個十幾個人的營地,要是還放跑了敵人,那才真的要讓友軍取笑了。
齊周之所以沒被波及到,只是因爲他睡得太死。天光畢竟還沒大亮,眼見就是四月了,地上的草長得也很高,要是其他人不那麼驚醒,都死死的睡着,疾風騎兵也沒辦法準確的發現這個營地。
這也是爲什麼趙雲老遠就吹響號角,又沒用布包馬蹄的原因。
疾風騎兵對夜戰很精通,但沒有紅外線設備和探照燈,哪怕是趙雲,也沒本事在夜裡搜索敵人。所以,他們用的是打草驚蛇的辦法,把人驚起來之後,再展開追殺。
反正騎兵們帶足了戰馬,一人三馬的配置,足以讓他們追到一個有備而逃的敵人了。何況他們這次展開的是夜襲,大多數胡騎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從驚醒到決定逃跑的時間,就足以疾風騎兵狂飆到跟前了。
齊周幸運的躲過了第一波,但他終究還是醒了,還是在倉惶間站了起來,而且拔刀在手,所以他的悲劇也是註定了的。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抹亮色驟然入目,不是戰刀或槊鋒,而是一匹渾身雪亮的神駿戰馬!
“公孫瓚!”齊周下意識的大叫起來,話出口後,他才猛然記起,這匹神駿的白馬公孫瓚已經送了人,受贈者亦不負公孫瓚的隱隱期許,在短短數年間,就讓自己的名字煊赫了中原塞外。
齊周終於明白,爲什麼白天青州的精銳輕騎一直沒出動了,原來,他們是要養精蓄銳啊……他慘笑出聲,揮刀殺上:“趙雲!若小兒早幾年碰上爺爺,看爺爺千刀斬你!”
馬上的騎士默然無聲,類似的不甘和挑釁他見得太多,若是每次都回應,自己豈不也變差了潘文珪那樣的話嘮?
電光火石間,人馬交錯,刀劍交擊,鮮血飛濺處,刀已斷,齊周偌大的身軀打着旋的飛起,重重的落在草從之中。
雄圖偉略,終究只是夢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