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倒了黴,喝涼水都塞牙!”
太史慈迎風站在船頭,大聲向身邊站着的魏延抱怨着:“主將的位置花落別家倒還罷了,文遠臨陣指揮的水準確實不差,可也不能把咱們當運糧官使吧?比當運糧官可恨的是,那些烏丸人聽說不是很兇的嗎?怎麼一照面,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開溜?”
他用力揮舞着手臂,以表達心中的憤懣:“要是就那一隊,還可以說是湊巧,可這一路都遇到七八隊了,怎麼每次都遇上一羣膽小鬼?”
轉頭間,看到在一旁樂不可支的魏延,太史慈越發鬱悶起來:“文長,你不光顧着要偷笑,難道你就樂意安安心心的當個押糧官?等回去高唐,大夥問你,文長將軍,此番大軍北征,戰果輝煌,不知你斬了幾名胡將,奪了幾個部族的旗子呢?你倒要如何回答?”
魏延不笑了。
太史慈先前的抱怨是沒什麼道理的,那些烏丸哨騎爲啥一見他就跑?還不是他非要用那麼拉風的動作,從船上直接跳到岸上去?還生怕對方不知道似的,老遠就把自己的名頭報了出來。他還以爲是五年前從北海突圍,誰也不知道他是誰那時候嗎?換誰誰不跑?
不過,魏延也沒有反駁的意思,因爲他被太史慈戳到痛處了。
此刻天朗日清,徐徐海風吹過,撩動着船帆,鼓動出旗鼓般的烈烈之音,海面萬里無波,如同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倒映着着天光水色,風景美的讓人窒息。
然而,將此情此景看在眼中,魏延心頭涌起的卻是一陣淡淡的憂傷。這次北征,貌似最不起眼的就是自己了。
打王門等冀州叛將時還好,和子龍兄配合無間,總算是立下了些功勞。可自從進了幽州,自己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別看子義兄在這裡不停抱怨,但他對閻柔那一仗打的也是相當漂亮。若非被那一仗嚇到了,蹋頓肯定不會遲遲不前,至少也會把戰線推到漁陽境內來,對關平、胡才的戰線造成巨大的壓力。如果是那樣,主公還會不會採用那樣的方式決戰就不好說了。
可自己呢?
本來自己的責任是控制范陽的局勢,爲主力大軍安定後方,爲主公開路,結果雜胡在范陽鬧翻了天,差點就動搖了整體局勢,迫使泰山軍無法在幽州立足。最後反倒要主公親自出手,才平定了范陽的亂局。
每次想到這些,魏延就一陣煩躁。
憑良心說,搞不定范陽,應該不算是他的能力問題,畢竟他手上的兵馬太少了點。
但這個理由卻沒辦法讓他心安理得,他那五百精銳可不是普通的兵,不說戰力,單憑將軍府在這五百隱霧軍身上投入的資源,就足夠以一當十了。要是不能將五百人發揮出五千軍的作用,那花費重大代價砸這支隱霧軍出來,還有什麼意義麼?
隱霧軍的歷史可是很輝煌的,在徐元直、漢升老將軍他們的指揮下,都有過輝煌的戰績,面前的這位也同樣了得,更別說,在這些前輩之上,還有座更加難以逾越的高山——創立特種戰法的主公!
在這些前輩的映襯下,這支強兵到了自己手上,卻顯得如此的黯淡無光,這叫心高氣傲的魏延如何接受?
所以,被太史慈說到痛處後,他頓時沒了吐槽對方的心情,深紫的臉膛上更增幾分顏色,變得黑黑的一片。
“嗨,瞧你這點出息,被人說兩句實話就受不了了,”太史慈搖搖頭,對魏延的反應很不屑的樣子,然後突然擠眉弄眼的問道:“我說文長,你就不想着打個翻身仗?”
“哈?”魏延猛擡頭,眼中流露出的卻不是喜色,而是滿滿的警惕。
“咱們出發前,主公可是反覆叮囑過的,遼東那邊,能不開戰,就儘量避免開戰,除非對方主動挑釁,才能回擊,違令者軍法從事!子義兄,你要是想設計遼東軍,引他們上鉤,大打一場,恕小弟不敢奉陪。”
“切!”太史慈衝魏延翻了個白眼,曬道:“文長,你知道你爲啥立不了大功了麼?就是因爲你膽子太小,瞧你這瞻前顧後的,哪裡像是主公帶出來的兵?主公成名之役是怎麼來的?還不是瞞過了所有人,和文則兄兩個偷偷乾的?事後不也沒誰找他的後賬麼?”
“那怎麼同?”魏延搖晃着大腦袋,不肯上當:“主公當年那是逼不得已,不冒險一搏,河內軍肯定全軍覆滅啊。”
“得了吧,這你都信?”太史慈一揮手,嘿嘿笑道:“主公當年那些話只好去忽悠王公,無忌也是個沒什麼心機的,你去問伯喈先生,看他怎麼說?哼,以主公的本事,豈能只想到刺殺一個辦法?他之所以一定要用這招,無非就是懶得費事罷了。”
對王羽不以身作則大肆腹誹了一番,太史慈突然壓低聲音問道:“算了,這些都是以前的事,沒什麼好說的。文長,現在我只問你,若有打翻身仗的機會,也不違背主公的軍令,你敢不敢來?”
“不打遼東軍?”魏延臉色鬆動,心思也活泛起來。
子義兄說的有道理啊,主公能作初一,咱們爲何不能做十五?反正只要於大局無損,事後能將事情圓上,就能過關。就算有個萬一,主公一向賞罰分明,功是功,過是過,也不會因爲小小的自作主張,就掩去自己立下的功勞。
“至少他們動手前,肯定不打。”太史慈很肯定的給出了答覆。
“那……”魏延眼珠轉了轉,有些茫然:“不打遼東軍,這渤海也沒聽說過有海賊,難不成你是想……”
太史慈嘿嘿直笑:“嘿嘿,咱哥倆這不就想到一起了?”
“可咱們現在只有五條船,一共才四百來人,戰兵才兩百。”魏延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只能乾巴巴的提醒了一句。
從前,他總是被人說是魯莽,就是因爲他膽子太大。結果入了青州軍,他發現自己反倒變成了膽小的一個,和趙雲戰中山時,就一直是看似靦腆的趙雲在主導局面,提出的計劃一個比一個大膽,可謂一身是膽,眼前這位趙雲義兄就更了不得了。
魏延很懷疑,太史慈是不是生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他們這支先頭部隊不是來打仗或運糧的,而是來探路的。海路要探,近海的陸地也不妨先勘察勘察,總的來說,主要就是畫地圖,順便找幾個港口。
這種小事本來用不着他們倆聯袂出動,但無論是閒不住的太史慈,還是略顯謹慎的魏延,都不可能真的代入到水上押糧官這種角色中去。想着閒着也是閒着,乾脆出來散散心,就這麼着,兩人一道出了海。
兩百戰兵,是爲了偶爾登陸時的安全着想,萬一遼東那邊想不開,有戰兵在,也不至於被人輕易拿下。做爲勘探隊,這樣的準備已經足夠了,可要想對烏丸出手,打個所謂的翻身仗,這兩百人才哪兒到哪兒啊?
“嘿嘿,這你就不懂了吧?”太史慈得意的笑了,衝魏延招招手:“來來來,且讓爲兄給你釋疑解惑。”
魏延半信半疑的湊了上去,兩人嘀嘀咕咕的咬了一陣耳朵,很快,他臉上愁容盡消,轉憂爲喜了。
“高,實在是高!”魏延挑起大拇指,對太史慈讚不絕口。
太史慈擺擺手,故作謙虛道:“也不算什麼了,這就是在主公身邊時間長了,耳濡目染了些小聰明罷了,哈哈。”
……
“吱……咣!”
一陣猛烈的晃動和一聲巨響,將安墨啜從朦朧中驚醒,他猛地睜開眼,眼前依舊是濃重的黑暗,不是因爲在夜裡,而是船艙底層就是這樣,在船上待了不知多久,他已經差不多習慣了。
“怎麼回事?”身邊有人驚慌的叫道。
安墨啜不認識另外幾名俘虜,和他一起巡哨的同伴都沒出現過,也不知是被殺了,還是逃掉了。安墨啜不指望別的,只希望阿大能跑掉就好,有阿大在,家裡就還有主心骨,就不會垮。
做俘虜的經歷,帶給他的除了恐懼,和對家人的想念之外,其實還有幾分興奮,他終於在夢寐以求的海船上了。儘管每天只能去甲板上望一次風,剩下的時間都是被關在船艙底層的黑暗中,但安墨啜還是很高興,至少他知道坐船是什麼感覺了。
但不是每個人都和他有同樣的適應能力,烏丸和後世居住在遼東的那些遊牧民族一樣,對海洋有着先天的恐懼,再加上知道自己落在了殺人如麻的漢將太史慈手中,幾個人一天只顧着發愁和哭泣了,哪會對坐船抱有什麼好感?
“是要被抓去殺頭祭旗了吧?”有人絕望的叫喊着。
被俘之後,漢軍只是隨便問了些口供,然後就把幾個烏丸人丟在一邊了。在幾個倒黴蛋想來,自己的作用八成就是這樣了,不然還能是什麼呢?他們可是族中最不起眼的雜兵,哪可能知道什麼軍情大事呢?
“不對,好像是出事了!”安墨啜沒有加入同伴的自苦自憐,而是一直凝神留意着甲板上的動靜,很快聽出了些端詳。除了驚慌的腳步聲和喊叫聲之外,還有嘩嘩的水聲!
“出事?能出什麼事?”幾個倒黴蛋呆呆的問道。
“是……觸礁了!”安墨啜突然一躍而起,大聲叫道:“聽,是水聲,有水涌進來了,快,快找破洞,趕緊逃出去!”
另外幾個倒黴蛋對觸礁這個名詞相當陌生,不過從安墨啜的語氣中,他們還是感受到了大難臨頭,生死一線的味道。在對生存的渴望的驅使下,幾人紛紛忙碌起來,很快,就找到了漏水的破口。
“現在怎麼辦?喊漢人來救命嗎?”找到了要怎麼處理,俘虜們一點頭緒都沒有,只知道任由水這麼繼續流進來的話,最後大家都得被淹死。
“船破了不止一個洞……漢軍要棄船了,沒人顧得上咱們,不想死就扳開破了的船板,從洞裡鑽出去!”安墨啜對船感興趣,自然也通水性,知道這時候最佳的逃生方法是什麼。
“可是……”
“沒關係,我會盡量幫你們的,你們只管逼住氣就行。”安墨啜想着能救一個就算一個,實在救不了,那也怨不得自己。
幾個俘虜很是遲疑了一會兒,但水漫上來的勢頭太快,眼見着就過了膝蓋,偏偏船艙外的嘈雜聲正在變小,漸漸遠去,他們知道,不拼不行了。幾人齊心合力的扳開了木板,搞出了個大洞,然後迎着水流,一頭紮了進去……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水下鑽出來的時候,安墨啜心中浮現的卻是這句漢人的俗諺。
沒錯,他們的運氣很好,不但沒死,而且還逃出了生天!
漢軍的船隻觸礁的地方,離海岸相當近,就算不會水,只要不到處亂撞,撞反了方向,也很容易就能撲騰到水淺至人能站起來的淺灘處,也就是說,他們從漢軍手中逃出來了!除此之外,他們還因禍得福,窺探到了漢軍真正的目的!
只見朦朧夜色下,一座營寨憑空出現在荒無一物的海灘上。毫無疑問,建造它的只能是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