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二章 三方競速
雪夜之中除了寒冷,夜幕也顯得格外黑沉,黏稠如墨的黑暗中靜悄悄的,只有簌簌的落雪聲清晰可聞。
這種天氣,對房屋遮不住風,衣物御不得寒的貧民來說,和下地獄也沒什麼兩樣了,絕對是生不如死。可對身處深宅大院之中,裹着順滑的皮裘,厚厚棉被的上位者來說,卻是很不錯的天氣。
閒人可以睡個好覺,失眠之類的病症絕對不會在這種天氣來煩人;有追求的人可以在雪夜裡吟風賞雪,把酒言歡,施展一下自己在詞賦或書畫方面的才華。
宛城的城守府後花園中,一名白衣秀士卻顯得與衆不同。雖然身上的白色皮裘很貴重,保暖效果也很好,但在這樣的大雪之中,佇足久立,同樣會感到很冷。雪已經在他的頭上,肩膀上覆蓋了厚厚一層,但他依然恍若不覺,似在沉思,又似在等待着什麼。
幾個隨從遠遠站着,臉上都是一副相勸又不敢勸,爲難加無奈的表情。
“軍師今天又怎麼了?這幾天大雪封路,難道還要打仗嗎?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要是着了寒……主公肯定拿咱們問罪啊!要不……咱們一起去勸勸?”說話者嘴脣發紫,語聲微微發顫,不是被凍的,純粹是被嚇的。
“軍師心裡裝着多少軍國大事,這幾天不打仗,你當他就不要思考了嗎?要是果然有什麼大事,貿然上去打斷了他的思路……你當主公得知後,就會很高興嗎?”
“那。那可怎麼辦吶?”勸也不妥,不勸還是不妥。幾名侍從都傻眼了,臉上、肚裡全是苦水。直埋怨自己倒黴,被挑選來伺候軍中最難伺候的這位大人物。
“還能怎麼辦,提前多做準備唄?”提出反駁意見的侍從經驗很豐富,見幾個新來的同伴都沒了主意,主動將責任承擔起來,有條不紊的佈置起來:“把薑湯多熬幾遍,把柴禾再烘烘,再熱上一壺梅酒,等軍師回去。好給他驅寒……嗯,醫匠那邊也通知一下好了……”
說着,他突然發出了一聲驚疑,隨即擡起頭來:“咦,那是……”
衆人循聲望去,正聽到空中傳來一陣‘撲棱棱’的響動,似乎是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
一直在沉思中的白衣秀士也擡起了頭,讓侍從們感到非常詫異的是,他的臉上竟然滿滿的洋溢着喜色。
看來大夥都猜錯了。軍師不是在沉思,而是在等待,不出意外的話,空中飛來的。應該就是軍中剛應用不久的信鴿。
果不其然,下一刻,透過迷茫的風雪。一隻灰色的鳥陡然出現在衆人眼前,撲騰着翅膀。落在了白衣人高舉的雙手之中。
白衣人一反先前的沉靜,急切的在鳥兒身下翻找起來。託着鴿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看得一衆侍從的小心肝也跟着亂顫,生怕服侍的這位大人物出什麼問題。
好在,白衣人很快找到了想要的東西,長長吐了口氣,轉過身,走到侍從們面前,將鴿子遞過,吩咐一聲:“好生照料着。”然後便捧着手中的一卷紙,如獲至寶般急急去了,連身上的雪都沒顧得上抖落。
兩名資格較老的侍從不敢怠慢,追在他身後而去,其他人則是在原地面面相覷:“不是說重大軍情都不會用信鴿傳遞嗎?軍師他怎麼如此着緊,足足在雪裡等了快一個時辰!”
“誰知道呢?”接茬的人撇撇嘴:“說不定啊,這不是什麼軍情,而是北邊來的戰報,反正那邊離得遠,主公即便有心也干涉不着,用信鴿傳遞,既能及時傳消息過來,又不虞丟失泄露。”
他只是隨口說說,但衆人聽了卻都是點頭贊同,語氣意味深長:“是北邊啊……”
因董卓入京而開啓的天下大亂,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麼混亂。隨着王羽的橫空出世,在短短四年時間內,這場大亂已經逐漸顯示出了平定的希望,至少勢力格局已經很明顯了。別說諸侯、謀士們,就連軍中的這些侍從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目前的格局就是三方爭雄的態勢。
以青州爲主導的軍事同盟是最強的,囊括了整個河北,加上幾乎整個山東,以及兩淮的大片地域。雖然袁術、張燕還不能完全被當成青州的附庸,但在對外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和青州保持一致。
對這個軍事同盟來說,現在唯一的疑慮只有幽州的那場大戰。此戰若勝,張燕、袁術勢必屈服,若敗,視敗仗的程度,最壞的結果會導致整個同盟瓦解也未可知。但總體而言,這個龐然大物帶給其他諸侯的,是巨大的壓力,懷着僥倖心思的諸侯少之又少。
其次就是西部軍事同盟,主導這個同盟的,正是侍從們所屬的曹操勢力。
比起青州的強勢,西部同盟的問題要多得多。
首先就是董卓這個最大的障礙,這是個極大的難題,董卓的實力本來就比曹操更強,偏偏對曹操來說,光是搬開對方還不夠,只有在解決對手的過程中,最大限度的吸取到足夠的好處來壯大自身,才能擁有和青州對抗的資本。
爲了達成這個目標,曹操做了很多努力,拉了很多盟友,這會造就進一步的麻煩——敵人消失後,若不能妥善處理與盟友的關係,很容易就反目成仇了。
青州同盟之前就出現過這樣的問題,幽州大戰之所以打的這麼艱苦,同樣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這是個無法迴避,又萬分棘手的麻煩,解決麻煩需要的時間和資源都是很可觀的。
於是,第三個重大問題浮出水面,那就是時間!若不能在王羽從幽州抽身之前,完成西部聯盟的整合,曹操的努力就只能是徒勞而已。在這樣的前提下,軍師郭嘉對北疆大戰的極度關注,就可以理解了。
最後的一方,也是未知性最高的一方,江東勢力。
在三方勢力之中,江東是最弱的,要不是孫策本身的霸氣外露,軍師周瑜的運籌如神,加上他的對手劉表顯露出暮氣,天下人根本就不會將其與王、曹兩大勢力並論,而是會將其當做劉焉、劉表那種影響不到天下大局的地方勢力。
和曹操一樣,孫策能否加入逐鹿中原的角逐,時間同樣重要,只有在王羽抽身之前拿到最夠的籌碼,孫策才能擁有這個資格。
而相對曹操來說,孫策的對手無疑要難對付得多:擁有地方豪強全力支持,全力抵抗的劉表;以及勢力在淮南根深蒂固,背後又有青州支持的袁術,哪邊都不容易對付。
因爲三大勢力呈現出的一強兩弱的現狀,曹操和孫策也開始有了聯合的傾向。
孫策在江夏激戰之餘,猶自不忘陳兵大江之畔,皆以牽制蠢蠢欲動的袁術,爲曹操的東線減緩壓力。曹操在和董卓全線激戰,兵力捉襟見肘的情況下,在親自率兵解了宛城之圍後,卻還記掛着分兵攻打新野的張繡,以牽制劉表的兵力。
由此可見,北疆那場大戰有多麼重要,多麼值得人關注,郭嘉拖着病體夙夜不眠,佇立中宵,只爲早一刻收到北疆大戰的情報,也就不足爲奇了。
“這天下,最終會怎樣呢?”良久,有人發出了一聲長嘆,引得衆人一片唏噓,卻沒人能做出解答。
同時,書房內,曹操用一聲嘆息給出了明確的答案:“爭鼎天下,鵬舉已佔了先機,吾怕是難有作爲了。”
曹操疲憊不堪的臉上,再添幾分頹然神色,和日前接到居庸之戰的戰報,欣喜若狂的模樣全然判若兩人。
那時他的確很高興,以他的眼光,當然能看得出,公孫瓚冒進會引發的一系列後果。如果和王羽易地而處,他很可能會做出全面收縮戰線,放棄幽州,以易京爲中心,扼守冀州北部戰線的決策。
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因爲青州軍之前的佈置,都是針對中路有幽州軍配合的情況而設。現在公孫瓚慘敗後,已經不再是助力,而是拖累,放在任何一個成熟的諸侯看來,都應該果斷將其放棄,而非勉強去救。
別說救援行動風險很大,就算沒有,救出一個桀驁不馴的盟友有什麼好處呢?繼續與其糾纏,耽誤爭奪中原的時間?
如果放棄幽州,北疆只需一名上將留守就可以了,于禁和徐晃都是不錯的選擇。少了一軍,但在爭奪中原,攻打洛陽的戰事中,卻可以藉助呂布軍之力,一增一減並不吃虧。
以驃騎軍在北疆大戰之初展示出的強悍戰力,曹操沒有半點把握守住洛陽,雖然他也和幕僚們商議出了一些應變之策,但那都是以失去洛陽以及兗州、豫州的領土爲代價的。
若局勢演變成那樣,就算勉強從青州軍的侵攻下撐下來,他還能再有什麼作爲呢?
所以,他一度很慶幸,直到王羽親自領兵北上,引起了幽州的風雲突變。
敗麴義,驅齊周,兩場大戰打出了烈火鐵騎的赫赫威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羽的戰績刺激了他的部將們。
先是太史慈大發神威,五百壯士涉冰夜襲,在鮑丘水畔以寡擊衆,擊潰了幽燕之地鼎鼎大名的烏丸校尉閻柔;其後紀靈在飛狐道,用兩千步卒擋住了騫曼率領的兩萬胡騎的猛攻;緊接着,代郡又傳出了趙雲出塞,橫掃彈汗山的消息。
郭嘉等到的,正是這一連串的捷報,或者說是噩耗,曹操看過後,頓時受到了極爲沉重的打擊,說話時,語氣中已經有絕望這種情緒在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