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太尉府。
“子琰,子琰……”伴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高喊着登堂而入。
太尉是三公之首,黃琬更是當世大儒,在他的府上大呼小叫,自然是很失禮的一件事。不過,府中上下對此都視若不見,聽而不聞,原因很簡單,那高喊之人的身份同樣不一般,乃是尚書令王允。
聽到老友的聲音,黃琬不敢怠慢,遠遠的就迎了出來,撫掌而笑道:“子師來的怎麼這樣急?莫非你遷司徒的旨意已經頒下來了麼?”
“誒,國難……嗯,都什麼時候了,還談什麼司徒不司徒的。”王允跺跺腳,嗔道:“子琰,虧得你還能穩坐家中,莫非……你還不知道嗎?”
“何事?”黃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這幾天一直告病在家,根本沒上朝,不過,看到王允眼神中那掩飾不住的狂喜之意,他心中忽然一動,顫聲道:“難道,難道……”
王允不敢高聲叫喊,但又壓抑不住心中的喜悅,只能湊到黃琬耳邊,啞着嗓子低吼道:“虎牢關大捷!”
“什麼?”黃琬渾身劇震,一臉的無法置信,“此話當真?”
“豈能有假?允接到消息後,親自去開陽門看過,全是牛、胡二賊將的潰兵!開始董賊措不及防,還試圖封鎖消息,結果潰兵從四面八方的涌了進來,又哪裡封鎖得住?如今,半個洛陽城都知道了,虎牢關易手,胡軫全軍覆滅!哈哈哈……”
說到後來,王允再也壓抑不住,忘情的大笑起來。
黃琬被驚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壓抑着心中的狂喜,挽住了王允的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子師,你我書房詳談。”
“正要如此。”王允欣然舉步。
將下人遠遠遣開,二人進了書房,尚未坐定,黃琬便急切的問道:“此戰詳情如何?先前聯軍不是尚且難做寸進,被胡軫拒於關外嗎?怎麼突然就……”
“是王羽!”
“王羽?在河陰刺殺董賊,在孟津大敗牛輔的那個泰山王鵬舉?王公節的兒子?”
“正是此人!”王允猛一點頭,“之前我們卻是冤枉了他,他從孟津撤軍,須不是懼了呂奉先,而是以退爲進,轉戰東線!據說,他在酸棗大營昂然請戰,語聲鏗鏘,以忠義之氣,折服了各路諸侯,擔任了先鋒大將……”
王允自承消息是從潰兵處得來,描述的細節中也有不少很誇張,不盡不實的地方,但黃琬還是敏銳的發覺,對方似乎另有消息來源。
想想看,潰兵怎麼可能知道請戰之類的?
不過,黃琬也不打算多問,都是名動一時的名士高官,誰還沒點私下裡的情報來源啊?倒是虎牢關之戰的過程和結局都很耐人尋味。
“前次斬將敗敵,今番斬將奪關,用的策略看似相同,實則迥然有異,此子……”黃琬拂着長鬚,沉吟半晌,感嘆道:“甚不尋常啊!”
王允也深有感觸的附和道:“是啊,王公節何幸,竟生得這般虎子,真是讓人羨煞。從前聽人說,王公節的兒子不成器,可現在看來,這傳言果然不足爲信吶。這等虎子若還算是不成器,那天下還有人敢自稱豪傑麼?”
“子師說的是。”
黃琬微微頷首,然後話鋒一轉道:“這樣一來,聯軍當長驅直入洛陽了吧?王公節父子都是忠義之人,那王鵬舉更是虎膽之將,孤身一人,尚且敢於深入虎穴,刺殺董賊,現在擁兵近萬,又挾了大勝之威……”
“允也如此作想。”王允臉上喜色頓消,他略帶憂慮的說道:“勤王之兵擊敗賊兵雖然很好,可是,若是雙方真的展開大戰,那洛陽豈不是……其實,以允之見,如果能修書一封,勸退勤王軍,方是上策。”
“子師你……”黃琬欲言又止,再次壓低聲音道:“你仍然沒放棄那個計劃?”
王允搖搖頭:“董仲穎此人,性子粗野蠻橫,與胡虜無異,被逼得急了,難保他不玉石俱焚!與其從外圍緊逼,莫不如從內部下手……賊軍的實力已經被削弱了很多,只消能說動那二人其中之一,大事可成矣!”
“子琰,你想想,董卓之禍,本就因外藩之兵入京而起,關東兵馬,雖打着勤王的旗號,但卻未得聖旨,若當真成功,與那董卓又能有多大差別?”王允意味深長的說道。
“嗯……”黃琬沉吟不語。
差別?差別可大了!
董卓不過是個武將罷了,在朝中沒有任何勢力,與天下士人,也沒什麼瓜葛,聞名提拔的名士,全都成了反董聯軍的骨幹。這樣的人,就算一時佔得上風,又豈能持久?
而聯軍那邊就不一樣了,爲首的除了兗州那幾位自成一派之外,剩下的,大多都跟袁家兄弟有瓜葛,可以說是以那兄弟二人爲首!
袁家在朝中本就黨羽衆多,聲望極隆,門生故吏也是遍地都是,如果再有人掌控了兵權,徹底控制了洛陽,誰還能與其抗衡?
大漢朝如今本就在風雨飄搖之際,再這麼一來,豈不是要重演王莽之禍?
這後果,比董卓亂政可嚴重多了。
“子師既有見於此,可有退兵之策?”
這些算計,很多都只能意會,一旦傳出去,可就驚世駭俗了。黃琬思忖半晌,卻一籌莫展,見王允似乎胸有成竹,他乾脆直接問計。
“關鍵是那個王鵬舉!”王允沉聲道:“若無此人在,袁家兄弟即便有心,亦是無力。若此人肯依言退兵,諸侯雖衆,亦無能爲也。態勢將會恢復到最初之時,而西涼軍的實力卻大爲削弱,正好從中取事!”
“話雖如此,”黃琬先是一喜,繼而面露難色:“可是,那王羽性情究竟如此,暫且不論,王公節可是個死腦筋,想勸動他,恐怕……”
“此事不難,允保舉一人,若得此人出使,定能馬到功成!”
“此人是誰?”黃琬急問。
王允微微一笑,氣定神閒的說出了一個名字:“執金吾胡母班!”
“原來是他……”黃琬恍然大悟。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響,隨即,有人低聲稟報道:“老爺,王公,丞相府遣人到訪,請二位過府一敘。”
來了!
黃、王二人對視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不過倒還沒有絕望。既然董卓要私下會晤,而不是直接召集百官進行朝會,那麼,就算是最壞的情況,事情也還有挽回的餘地。
……
“稟丞相,若非牛中郎遲遲不肯開門,末將本來有重整旗鼓的機會……”
“呸!你能重整旗鼓?你的兵一進門,就四下亂竄,某的兵馬被你一衝,陣勢一下就亂了,本來能守住,也變得守不住了!當時要不是你們那些人苦苦哀求,求得某心軟,某又豈會因爲一念之差,失了關隘?如今你竟然還反咬一口,真是無恥之尤!”
“你胡說!你也不看看,你開關的時機!那都什麼時候了?幽州兵馬已經殺到城門前了,你叫我怎麼組織兵馬抵抗?你若是早點……”
“早點?早點什麼?早知道你一敗塗地,早點回洛陽來報信嗎?虧你先前還對某極盡嘲諷之能,現在看來,你胡督帥也不過如此嘛!”
“你……”
“吵,吵個屁!”看着跪在眼前,猶自不忘互相指責謾罵的二將,董卓暴跳如雷:“兩個廢物,沒一個好東西,來人,把這兩個廢物給我拖下去……”
一旁李儒勸道:“丞相息怒!二位將軍雖敗,可如今正在用人之際,斬殺大將,難免動搖軍心,還是暫且饒過,容二位將軍戴罪立功爲好。”
董卓氣咻咻的哼道:“戴罪立功,就憑他們這兩個廢物?不再給本相添亂,就已經是邀天之佑了。”
李儒緩聲寬解道:“丞相,此事也不能全怪兩位將軍,那王鵬舉背後,恐怕有高人指點,一計二用,效果卻截然相反,能想出這種戰術的人,想必有着洞徹人心的本領,二位將軍棋差一招,並非皆是戰之過也。”
“高人麼……”董卓沉吟不語,左手已經扶在了臉側。
傷口已經癒合了,但時不時的還是會感到一陣疼痛,他自己也說不清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在疼。但他知道,自己永遠也忘不掉那個可怕的夜晚。
果然,還是應該有高人隱藏在後面吧?又或者是……
“眼下,虎牢關失守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百姓爭相奔走相告,百官也是暗自串聯不休,王鵬舉之名,已經煊赫全城,好像他和幽州軍明天就要兵臨城下似的……”
李儒繪聲繪色的形容了一番城內的景象,讓董卓的一顆心吊得老高,然後語聲一凝,道:“丞相,黃河如今已經解凍,是該決斷的時候了!”
李儒的聲音不高,卻像是雷霆霹靂一般,在幾人耳邊轟然炸響。
胡軫高聲叫道:“丞相,不能退,不能退啊,一退就什麼都沒了!”
“丞相,小婿願意戴罪立功,死守偃師!”牛輔喊得沒那麼大聲,但也嚷嚷着表忠心。
董卓本來也有不捨之意,畢竟他剛在洛陽呆了半年,屁股都沒坐熱呢。結果被這倆貨一嚷嚷,他又怒了,一擡手,指着牛、胡二人喝罵道:“你們兩個就是掃把星!有你們在,本相不倒黴纔怪,滾!給我滾得遠遠的,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
“喏……”牛輔、胡軫一縮脖子,訕訕而退。
出了門,倆人都是長長出了口氣,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同時轉頭,互相怒瞪了一眼,哼一聲,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文優,現在撤,來得及嗎?”趕跑了兩個礙眼的,董卓重重坐回榻上,臉上沒了怒色,反而顯得憂心忡忡:“洛陽有人丁數十萬,想要盡數撤走,沒有幾個月時間,恐怕……那小賊就是個瘋子,他豈會放任本相離開?”
雖然連戰皆北,但董卓身邊還留有一支強兵,就是他麾下最精銳的飛熊軍,未必就怕了白馬義從和諸侯聯軍。
可是,儘管不想承認,但他真的怕了,他不怕諸侯,只怕王羽!
“丞相放心,那王鵬舉雖強,但也未必就毫無破綻。”李儒冷笑道:“小婿有雙管齊下之計,雖不能擒之,但卻可暫且退之……”
“哦?文優既有計策,還不速速道來?”
“首先,調幷州兵馬東進,擋住聯軍鋒銳……”見董卓臉上有猶疑之色,李儒勸道:“丞相,此時用人之際,還是不要多疑的好。那日丞相去的突然,溫侯事先並不知情,豈能就和外人串通?”
“嗯。”董卓不置可否的點點頭,迴避開了這個問題,道:“你繼續說。”
李儒心中暗歎,若是放在兩月之前,有心結也就有了,放在眼下這個危機時刻,唉,就是隱患了。不過,以岳父的脾氣,再勸的話,容易把他惹火,只能先放放了。
“另一邊,派使者前去議和……”
“不可能!”董卓連連擺手,“收買有用的話,哪裡還有什麼聯軍?除了袁、曹二賊,那些人可都是本相提拔的!”
“此一時,彼一時,此時聯軍內部,恐怕也不是很太平,再加上朝中原本就有諸多不和。呵呵,”李儒微微一笑,附到了董卓還健在的那隻耳朵旁邊,“等黃太尉他們到了,您只消……”
董卓眼中異芒連閃,聽罷,更是呵呵大笑,煩憂盡消:“文優,你果然是本相的子房啊,好好去做,將來……”
語聲漸低,但氣氛卻越發的熱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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