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車騎將軍府中一掃連日來的陰霾,每一個角落都洋溢着歡聲笑語。
“哈哈,天下無敵?嘿,小賊就是小賊,不過如此,不過是有幾分蠻勇罷了,主公略施小計,就逼得他左支右拙了。”
“王公節就是個眼皮子淺的,他的兒子,又能有什麼眼光,在洛陽時?主公顧全大局,不與他計較,讓他強取豪奪的得意了些時日,現在治理一州之地,他不原形畢露才怪呢!連用紙造甲的主意都敢打,他這還真是……嘖嘖,讓人大開眼界啊!”
“想必也是被逼急了,急病亂投醫吧?或者以爲他青州鐵板一塊,消息傳不出來?”
“嗯,自以爲是,這倒像是小賊的作風。”
此刻,一場盛大的宴席正在召開之中,名義上是爲了月前在界橋的大捷慶功,實際上,卻是從青州傳來的最新情報,引得袁紹大喜,衆人也長長的吐了口氣。
王羽試圖用紙造甲,來完善武備。很顯然,這是他被逼到窮途末路的無奈之舉。
眼下,徐州內亂,琅琊的臧霸等人聽從了許攸的勸說,擺出了蠢蠢欲動的架勢。爲了防止後院失火,王羽不得不分出數千精銳到北海駐守,然後再遣一支兵馬南下與徐州接壤的費縣,威脅琅琊泰山賊側翼的同時,也便於對徐州有可能發生的變亂及時做出反應。
如此一來,平原的戰事若起,青州方面能在第一時間投入戰場的部隊。就只剩了徐晃這一部,就算于禁從北海疾行來增援。也是遠水不解近渴了。
在冀州而言,形勢豁然爲之開朗。
接下來要做的只剩一件事了。待部隊休整完畢之後,儘快展開對平原的攻勢,無論將公孫瓚打敗還是趕走,形勢都變得極爲有利。
奪取平原,切斷幽州和青州的聯繫,然後就可以從容選擇,是和兗州的劉岱、曹操一起攻打青州,還是先解決公孫瓚這個後顧之憂了。
無論怎麼選,對冀州都是相當有利的。
ωwш ▪ttκā n ▪CO 當然。對此刻的袁紹來說,最令他高興的還是王羽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本來氣勢十足的一着妙棋,在袁紹的計略下,變成了自陷死地的一招,還有比這更令他高興的事嗎?
趁着袁紹高興,幕僚們也是諛辭如潮。有人對王羽冷嘲熱諷,嬉笑怒罵;有人讚歎袁紹的智計和大局觀;也有人誇耀袁紹的武功,爲月前的大勝歌功頌德。
這些人無不是才高八斗。口才高絕之輩,最擅長的就是這道道,一通吹捧下來,別說那些打醬油。就算知情如袁紹,也是滿面醺然,不飲自醉了。
看着這賓朋滿座。峨冠如雲,樂也融融的景象。袁紹彷彿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袁閥最鼎盛的時期;又彷彿看到了未來。那個比四世三公的袁閥更輝煌的未來。
“諸君,請勝飲此杯。”他高高舉起酒樽,滿面紅光,哪還有一絲氣急敗壞,惶恐不安的樣子?
袁紹確實沒必要不安,他已經吸取了前次的教訓,他不會再隨便以身犯險了。沒有自己這個目標,王羽在戰場上的蠻勇就無從發揮,正面作戰……哈,那小賊被逼的都在搞紙甲這種噱頭了,不是窮途末路了又能是什麼?
想想也是,一口氣安置了幾十萬流民,就算王家有些積累,在洛陽又強取豪奪了一定的資本,也是杯水車薪啊!要不是他將那個東海糜家騙上了賊船,恐怕連今年秋收都撐不到。
“爲主公賀,爲天下賀!”衆人齊齊舉觴相應,氣氛越發的熱烈了。
“雖然形勢大好,但主公亦不可大意。”待氣氛稍微冷卻一些,郭圖上前提醒道:“這紙甲之事固然荒謬,不過,青州和徐州聯手,正在鹽的生產買賣上做文章,此事亦不得不慮。短時間內還無妨,若是給他把這門生意一直做下去,恐怕……”
“嗯。”袁紹臉上微沉。倒是沒有動怒。
早先針對幽州、青州缺少錢糧的弱點,他聽從了許攸的諫言,聯合劉岱囤糧,使得中原的糧價在本來就很高的水準上,又大幅度的上漲了一截。
這招逼得公孫瓚不得不盡早決戰,但對青州的影響卻沒有想象中大。袁紹最初以爲,王羽是借了東海糜家之助,這樣的豪商,如果不計代價,資助一方諸侯並不是很誇張的事。
結果現在看看,王羽的確借了糜家的助力,但和袁紹所知的卻全然不同,前兩者竟然合夥做起了生意,看起來還很有章法的樣子。
“主公,大軍在信都已經休整了一個月了,不如下令讓大軍開拔,對平原的幽州軍形成壓迫,將開戰的主動權掌控在手中。”郭圖很清楚勸諫的尺度,他知道如何在不惹怒袁紹的基礎上,表達自己的意見。
“嗯,此言倒也不差。”袁紹的語氣裡多了幾分熱度,他點了點頭,問道“公則以爲,以何人爲主將爲佳?”
“牙門將軍麴義如何?”郭圖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建議,匆匆一瞥間發覺袁紹神情有意,他連忙勸諫道:“主公當之,即便以高祖之賢,尚免不了任用樊噲、英布之流,麴將軍畢竟是邊陲之地出身,雖欠了禮數,但對主公的威德還是甚爲敬服的。”
“公則說的甚是。”被郭圖當衆戳破了心事,袁紹不但不覺得尷尬,反而覺得心裡一亮。
郭圖打的這個比方,極合他的心意,如今的袁閥,想要再進一步,光做權臣是不夠的,必須得再上層樓。此外,用麴義比樊噲也很貼切,其實,袁紹的心胸還沒小到有人失禮,就敬而遠之的地步,他主要是擔心。擔心麴義不甘做樊噲,而是做韓信。
郭圖的話提示了他。麴義跟冀州各派系都沒什麼關係,又是個見人就得罪的脾氣。這樣的人,確實沒有太大威脅,只要不讓他掌兵的時間太長就可以了。
此節一想通,袁紹的思路就徹底打開了。
他自己肯定不會再去戰場上面對王羽了,原本打算讓沮授和麴義配合着出戰,但又擔心麴義無謀,被沮授控制住了。沮授有謀略,在冀州的人脈也廣,讓他掌控兵權的風險非常大。
現在就容易了。把沮授調回來,派遣審配、逢紀去給麴義當參軍就行了。這樣一來,既可以掌控大軍情況,又可以讓審配、逢紀互相制衡,自己即便不親自出馬,也不會有兵權旁落的煩惱了。
“令公與回鄴城,督辦糧草,發送援軍,諸位與之配合。定要在七月之前發動攻勢。”
“遵令!”
轟然應諾聲中,袁紹再次舉起了酒樽。
天羅地網已經撒下,公孫瓚和王羽那兩個桀驁的傢伙想必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真想看看他們的臉色啊!特別是公孫瓚。前有大軍壓境,後面卻傳來了盟友打算用紙甲糊弄他的消息,哈哈。他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哼哼,這就是不識進退者的下場!
……
平原。
公孫瓚、劉備以及幽州衆將對坐無言。氣氛異常凝重。
早在幾天前,就有風聲說:爲了接下來的大戰做準備。王羽準備給幽州軍提供大量鎧甲,結果還沒等幽州衆將樂呵一下,緊接着又有傳言說:王羽提供的鎧甲是假的,都是紙做的。
漢朝的紙應用範圍不廣,但卻也是衆所周知的東西,拿這玩意做的甲,能用?
要是換在界橋之戰前,嚴綱、單經還在的時候,早就有人拍案而起,叫囂着去青州問個清楚了,幽州衆將中,多有性烈如火的,眼裡哪裡揉得進這種沙子?
饒是如此,眼下的平原氣氛也很糟糕。
公孫瓚之所以沒回幽州,在平原駐防,就是因爲要和王羽並肩作戰,爲此,王羽承諾會盡量提供補給。
幽州衆將不是不識大體的人,他們不會貿然提出幾千具鐵甲、馬鎧這種非分的要求,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他們要的,不過是糧食、草料這些東西罷了。
結果,王羽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突然說要提供鎧甲紙做的那種,這不是耍人玩麼?沒這個能力你就不要說,說了就要負責,不知道這種反覆無常的舉動會傷害大軍的士氣嗎?
所以,幽州衆將的心情都很差,只是礙於主公的顏面,這纔沒人立刻提出要回轉幽州。
公孫瓚也很爲難,他也不明白王羽搞這麼一出到底是爲啥。
虛張聲勢吧?那你就不要走漏消息,到時候嚇袁軍一跳,趁機做點什麼倒也不錯。可消息走漏成這樣,還有虛張聲勢的可能嗎?
錢糧不足?說一聲就是了,自己又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勒幾個月肚皮,等到秋收的耐心還是有的,何必搞這種烏龍呢?
不然,就是乾脆耍着自己玩?不,不可能,鵬舉賢弟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一個個猜想都被他自己否定了,可公孫瓚也想不出要怎麼安撫衆將,麴義的大軍已經離開了信都,到了清河郡邊境的繹幕城,隨時都可能發動進攻。現在軍中的士氣被搞得如此低落,這仗還怎麼打啊?
“也許,此事就是鵬舉賢弟和某開了個玩笑……”公孫瓚覺得自己的話乾巴巴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從衆將的神情中看來,這個猜想似乎也沒錯。
於是,他的頭更疼了。
“報……啓稟主公,歷城來了一隊信使,隨行帶了幾十輛大車,送鎧甲來了!”
通報的話音剛落,幽州衆將一下就炸了,他們揮舞着手臂,臉紅脖子粗的嚷嚷成了一片,洶涌的聲浪,幾乎把屋頂都要掀開了。
“還有完沒完,真把咱們當傻子耍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主公,王將軍分明沒把您看在眼裡啊!”
“走吧!不在這裡幫他們擋敵人了,讓他們自己抵擋袁紹的大軍好了,就用那些紙做的鎧甲!”
“對,咱們走!”
公孫瓚的臉色越來越差,最後,看這些人鬧得不成樣子,他終於怒了。
“都給我住口!”他在軍中的威望還是很重的,咆哮聲一出,羣情激奮的衆將立刻就啞火了。
“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公?若是有,就老老實實的坐着,沒人把你當啞巴,又或者你們覺得某已經老糊塗了,辨不清是非了?若是沒有,那瓚也不留難,這汪淺水養不起你這蛟龍,請儘早另謀去處,也免得瓚耽誤了各位的前程。”
說着,他犀利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視而過,衆將都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沒話說了?”公孫瓚冷哼着一揮手:“那就看看去。”
“啊?”衆皆茫然。
“鵬舉賢弟既然大費周章的把東西送來了,總不會是真要消遣某的,總該有些說法纔是。”這一鬧騰,公孫瓚想通了,這裡面說不定真有什麼門道呢。
幽州軍是他一手帶出來的軍隊,他既然做了決斷,其他人也沒什麼可說的,就看看去唄,反正也不耽誤什麼。
在親衛的引領下,衆人離開大廳,直奔後院的小校場而去。
來送貨的是個胖子,笑眯眯的看似和氣,眯起眼的時候,卻能看到其中的一絲精芒。
“公孫將軍,東西就在車上,不過,我家主公的意思,在接戰之前,最好不要走漏了風聲……”
“哈哈!”胖子的話被一陣笑聲給打斷了,衆將笑得前仰後合:“走漏風聲?走漏風聲的不是咱們吧?有這心思,早幹嘛去了?”
公孫瓚沉聲斷喝:“讓無關人等都下去!”
笑聲頓止,衆將互相看看,都不敢忤逆公孫瓚的意思。待閒雜人等退下,周圍拉起了警戒圈之後,公孫瓚的目光又轉到了胖子身上,後者會意,將大車上蓋着的厚布拉開一角,一抖手,徹底掀了開來。
“天……”
下一刻,衆將臉上的訕笑一掃而空,代之的是極度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