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甲……”
哪怕是前線打得最激烈,陷入全軍潰退的窘境之時,泰山軍也始終保持着一支預備隊,在領軍校尉徐晃發令之前,他們甚至連盔甲都沒穿。
眼睜睜的看着同袍死戰,他們熱血沸騰;
戰局不利,他們激動請戰;
屢次請戰被拒,他們懊惱不已;
奇蹟發生的一刻,他們只覺身體裡有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動!
現在,出戰的命令終於來了!
士兵互相幫助着,用最快的速度穿起了盔甲,提起了沉重的兵器,然後,齊齊的看向了他們的校尉,期待着對方的下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命令。
沒錯,就是最後一個,這支預備隊是一支非常特別的軍隊,他們打仗只需要一個命令就足夠了,因爲他們是……
“你們是誰?”士兵們等到的不是命令,而是一句突如其來的問話。
“白波?”問題勾起了回憶,有人下意識的回答道。
“泰山軍?”大多數人還是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新身份。
“勤王軍……”更多的答案涌向出來。
“是,也不是……”徐晃戴上了頭盔,這樣會使得士兵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聲音也會變得很模糊,不過沒關係,這些都不重要,他只需要一個動作,就能將所有需要表達的意思,盡數表達出來。
他轉過身,高高的擡起了手臂,筆直的指向了正前方!
那裡,黑色的漢字大旗獵獵生威!
“漢軍,我們是漢軍!”士兵們知道徐校尉要表達的意思了,隊伍中響起了一陣歡呼。
他們是白波,是造過反,不過,那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爲領導他們的是小天師,無所不能的小天師!
小天師是大漢朝最忠誠的戰士,也是最寬和的人。
他不計較黃巾將士的過去,也不包庇那些爲富不仁的豪強世家;
他代表了大漢朝最正義的力量,
他要帶領自己這些人開創一個清平盛世!
一個問題,一個動作,徐晃的陣前宣言簡單到不能再簡單,起到的效果卻無比驚人,他揚起了手中的大斧,筆直的指向敵陣,怒吼聲穿透了頭盔的阻擋,如同悶雷一般炸響!
“以漢之名,某命令你們,跟隨某,前進!”
“進!”
五百人爆發出了數千人的氣勢,即便沒有于禁的將令,泰山軍的將士們也不約而同的讓出了一條通道,震驚不已的望着這支突然出現的友軍。
他們完全想象不出,這些訓練時顯得很笨拙的同袍,平時脾氣也很和善,身材甚至有些瘦弱的同伴,怎麼突然會爆發出這等驚人的殺氣!
白波軍中的精銳,放到泰山、丹陽的勁卒當中,就是很不起眼。不少老卒暗地裡也在抱怨,埋怨主公怎麼把最精良的甲兵委於一支弱旅之手,而不是自己這些老兄弟。
現在,他們明白了,這支所謂的弱旅,並不像他們平時表現出來的那樣人畜無害,當他們全力爆發的時候,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他們的去路!
“當!”目送友軍前進,一個刀盾兵用手中的刀敲擊起盾牌來。
他的舉動迅速感染了其他同袍,刀盾敲擊的聲音接二連三的響起,很快連成了一片。
長矛兵、盾手用手中的長矛重重的頓在地上,連傷兵都在奮力的跺着腳,數千人制造的聲響壓倒了戰鼓和號角聲,轟鳴聲驚天動地。
“出車彭彭,旌旗烈烈,天子命我,征戰四方……”
震天的戰號聲中,泰山軍祭出了最後的殺招。
……
王澤死死的握着盾牌,滿心都是愧疚,中軍會被突襲,顯然跟他和他的同袍們的舉動有關,若不是他們攪亂了陣勢,又怎麼會……
徐將軍被突襲了,沒了那位統帥,自己的日子會變得更好嗎?不,恐怕會更糟,必須保衛徐將軍,哪怕以生命爲代價!
“保衛將軍!”身後傳來了張瀟激昂的鼓舞聲,王澤胸口一熱,也大聲叫喊了起來。
相同的吶喊聲,不停的迴響着,壓倒了幽州輕騎轟雷般的馬蹄聲,振奮着全體洛陽軍的士氣。
張瀟在額頭上抹了一下,觸手處,一片溼滑,有血也有汗,他無暇理會這些,他只是緊緊的盯着不遠處的敵軍陣列。
敵軍也是強弩之末了,只要延緩他們推進的速度,就算前軍崩潰,也能給後軍爭取足夠的時間,有自己這些墨門弟子在,就算暫時失去了中軍的指揮,大軍也不會那麼容易就崩潰的。
勝利,依然屬於矩子,屬於墨門,而不是那些罔顧天下蒼生的野心家!
這一刻,他信心十足。
然而,下一刻……
當泰山軍的陣列突然如波浪般往兩旁分開;
當戰號聲沖天般響起;
當徐晃持斧而前的身影出現在戰場之上;
當五百件皇家秘藏的甲兵重現天日,大放光彩之時……
張瀟駭然欲絕!
“奉旨討逆,降者不論!”
配合着徐晃及其部屬威風至讓人無法正視的出場,最後的攻心口號,從四面八方高漲起來。
張瀟呆呆的看着這支隊伍,連身遭的方陣崩潰了都沒發覺。
士兵們挺身而戰,結果被敵人殺得屍橫遍野。
這支部隊穿着最好的甲杖,持着最有殺傷力的制式兵器,彷彿一隻鋼鐵巨獸一般,大嘴開合之間,利齒森然,殺機畢現!
面對敵人的攻擊,他們完全沒有閃避的意思,只是奮力擡起手中的巨刃,然後向下猛揮。
洛陽軍手中的刀槍,奈何不了京師名匠們精心打造的魚鱗甲,即便有少許人避開了盔甲最堅固的地方,傷到了裡面的甲士,對方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木然的重複有些呆愣的攻擊動作。
呆愣,卻有效,巨刃之下,兵折骨斷,血肉橫飛!
開始有人轉身潰逃,這支甲兵的出現和表現,摧毀了他們最後的士氣。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直面生死的,他們只是普通的小兵,沒有無敵統帥的帶領,他們怎麼可能奈何得了這種無法抗衡的敵人?
王澤卻在發呆,不單是他一個,不少跟他一樣的人都在發呆。
不是因爲恐懼,他們的視線一直死死的盯在敵人手中的武器上面,這種兵器他們見過,而且知道其代表的意義。
“斬馬劍……”
中平五年,靈帝聽信方士之言,大發四方之兵,講武於平樂觀下。當時,皇帝親自披戴甲冑,騎上有護甲的戰馬,自稱“無上將軍”,繞軍陣巡視三圈後返回,將武器授予大將軍何進。
當時天子的儀仗護衛手中所持的,以及天子親手賜給大將軍的,正是斬馬劍!
還有,那些甲士身上穿的甲,跟天子儀仗穿的也一模一樣。對王澤這樣的老兵來說,眼前這一幕,讓他感覺時光倒流,回到了兩年以前……
唯一的區別,就是天子的儀仗站到了與他敵對的一方,他不能再象兩年前一樣,單純的以敬仰而尊崇的目光注視那支隊伍了。
“奉旨討逆……”
“奉旨討逆……”
兩翼的百姓也加入吶喊的行列了,看着眼前這支天子儀仗再現般的隊伍,王澤的鬥志徹底消散了。
先帝的御衛都出現在對方那邊了,大義所在何方,還用質疑嗎?
泰山王將軍,的的確確是受到天子認可的忠義之臣啊!
至於保衛徐將軍……王澤相信,天子的親衛,是不會爲難徐將軍這樣的忠勇之臣的。
……
“斬馬劍,御林鐵甲……”
聽着四周傳來的驚天動地般的吶喊聲,遠遠望見前軍如波開浪裂般向兩邊翻轉,讓出一條百多步寬的通道來,徐榮突然揚聲喝問道:“自那場演武之後,宮中武庫就發生了一場火災,一批最上乘的兵甲就此消失,原來卻是被先帝藏起來,然後輾轉落在你的手上了嗎?”
“天意人心!”
王羽用槊柄砸開一面盾牌,一腳踹開那個刀盾兵,借力閃身到黃忠身前,用身體替對方擋了一箭,這才騰出空當來回答徐榮:“先帝在天有靈,亦屬意某來拯救天下蒼生,重興大漢,徐將軍,你此刻不降,更待何時?”
王羽的十個親衛已經戰死了八個,剩下的兩個也是多處負傷,黃忠早就丟下了弓箭,拔刀應戰了,看起來已是窮途末路。可從王羽身上,卻看不到半點挫敗的情緒,他揚聲而笑,彷彿現在被圍攻的是徐榮,而不是他自己。
徐榮不接王羽話茬,他注意到被王羽擋住的那支羽箭,沒有刺進去,而是掉落在地上,於是微微頷首道:“先帝的護身軟甲,原來也在你身上。”
“何止這些?”王羽與黃忠交換了一下位置,一槊橫掃,架開了幾根長矛,順勢還刺倒了一名長矛手:“某的手中長槊,漢升射斷大旗的寶弓,又有哪件不是先帝所賜?徐將軍,你還不降麼?”
“你將這支甲兵藏到現在,自是要一擊致命,這支甲兵也確實甲堅兵利,帶兵的將領更是勇不可擋……如果他們能衝到我軍陣前,我軍自無法抵擋,待幽州軍被解放出來,兩下合力,我軍唯有敗亡一途……”
徐榮依然不答,反而分析起了戰局,只聽他話鋒一轉道:“不過,他們發難的太早了,也許不是你交代的,而是代你指揮的那位部將,甚或領兵的這位勇將的主意。”
王羽朗聲長笑:“文則、公明都有上將之才,戰局如何,該當如何行事,自有他們自行判斷,何須某事事叮囑?他們認爲可以,就發動了,誰的主意,很重要嗎?勝也好,敗也罷,正應了那句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是上位者最吸引人的優點,想到王羽一而再再而三,既有誠意的招攬自己這個無名之人,黃忠心頭一熱,疲憊的四肢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新力,手中刀光暴漲,慘叫聲中,正圍攻他的幾名士兵濺血而倒。
得了這個難得的空隙,黃忠更不遲疑,右手棄刀,在腰間一抹,左手反手取弓,做了一個鷂子翻身般的動作,整個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停下來的時候,五支烏龍鐵脊箭已經搭在了弦上,森寒的箭矢直指徐榮,殺機畢現!
“保護將軍!”親衛們大驚失色,紛紛舉盾上前。沒人會懷疑,這會是何等石破天驚的一箭,射斷大旗的箭矢,就是這種箭!
此箭,有破甲破盾之威!
黃忠的暴起連王羽都有些意外,但徐榮的神色卻絲毫變化都沒有,連說話的語氣都沒有波動:“此戰的勝負,就在於那些甲士,他們若是衝到我軍陣前,我軍必敗,若是半途氣力不支,就是王將軍你敗了。”
“那也未必!”黃忠冷聲道:“在此之前,還要看過黃某此箭之威!”
“將軍箭術驚人,或可殺榮於此,但將軍久在之後,暴起發難,一旦此箭不中,或者榮只傷不死,將軍可還有再戰之力?羣起圍攻之下,王將軍神勇無敵,或可無恙,將軍您……”
“醉臥沙場,固所願爾!”黃忠神情不動,眼中殺機一閃。
衆親衛神情緊張至極,擋在徐榮面前的已經有好幾面盾牌了,但這位箭手的箭術太過驚人,就算是盾牌,也未必能擋得下這驚天一擊。
“慢!”王羽突然擡手按住了黃忠即將鬆弦的手。
目視黃忠,示意對方稍安勿躁,王羽轉向徐榮問道:“徐將軍似乎有什麼提議?”
“王將軍若認可榮的判斷,可敢與榮賭鬥這一場?”
“徐將軍要怎麼賭?”王羽失笑,穿越以來,一向都是他與別人打賭,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找上他。
“賭你的兵!”徐榮擡手一指,遠處徐晃的兵馬已經潰陣而出,正往後陣殺來。
“他們若是能在兩刻之內趕到我軍陣前,這場仗就是榮輸了,要殺要剮,任你處置。若是趕不到,就是將軍你輸了,榮也不要你的命,只要你釋了兵權,安頓好百姓,回泰山老家,放棄爭天下的念頭即可!如何?”
“哈哈……”王羽仰天大笑:“徐將軍,你是故意讓某嗎?你難道沒猜出……”
“猜到也好,沒猜到也好,”徐榮搖搖頭,向戰場各處一一指點道:“御林軍,雍州邊軍,幽州鐵騎,丹陽勁卒,泰山兵,河內郡兵……無一不是大漢的好兒郎。”
回過頭來,他目視黃忠,道:“還有如貴屬這樣的忠勇之士,既然勝負已然繫於一軍一將之身,無論他們是什麼人,這場戰爭都可以停止了,忠義之血,沒必要白流……某唯一的請求就是,請王將軍不要爲難某麾下的將士,任他們去留,如何?”
“將軍!”
徐榮的親衛聽出了不詳的意味,自家將軍這哪是在打賭,分明就是在交代後事啊,就算那支兵馬真的衝到陣前,還能有力氣廝殺嗎?就算有,他們來得及趕在王羽支持不住之前擊潰洛陽軍嗎?一切都是未知之數啊!
“便依徐將軍。”王羽緩緩壓下了黃忠的手,讓箭矢指向地面,徐榮的確已經沒有戰意了。
這場仗再打下去,就會演變成大規模的混戰,傷亡將會數倍於前,所以徐榮明知自己在河東的作爲,甚至也猜到了徐晃所部的身份,可他還是開出了這樣的條件。
中軍的激戰,是整個戰局的關鍵,這裡的廝殺忽然停止,影響迅速波及開來。
從洛陽軍的中軍開始,詭異的平靜向周圍擴散着,很快影響到了正在纏鬥之中的幽州軍。
公孫越揮舞馬刀的手停在空中,茫然四顧,完全搞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于禁率領的泰山軍也停止了前進,他們不知道那平靜代表着什麼,是徐榮已經……還是主公……無論哪一種情況,也不會出現這麼詭異的情景,總得有人緩緩,有人怒吼纔對啊?
漸漸的,戰場上只剩下了重甲步兵們的腳步聲,他們沒有接到停戰的命令,所以,他們的任務就是向前,再向前!
除了死亡和主公的命令,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他們的前進,強大的敵軍不行,遙遠的距離也不行!
一往無前!
長驅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