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鐵匠停止了拉風箱。在這雨天煉製兵器，多少多了些陰陽之氣。細雨打着芭蕉，人在江湖，歲月靜好。
目盲琴師拿了棉布行囊，裹足了碎琴，挽在手臂上，如同一個出門買菜歸來的婉約小娘。段大虎斜眼瞧着挺有趣，打趣道：“宋姑娘，我不小心打爛你的心愛古琴，你不會突然出手宰了我吧？”
女琴師柔柔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會。”
段大虎好奇問道：“你不是殺手榜上很靠前的大魔頭嗎？魔頭殺人可不就都是不要理由的？”
她笑了笑，“其實我也不算什麼高手，至於有人把我放到殺手榜上，我也覺得奇怪。其實我才殺了六人而已，除了第一人，其餘都是別人花錢買兇要我殺人。可能是因爲我所殺的人物，都是接近高手吧。平日裡，我可是不殺人的。”
殺一人，在她看來不過是如此輕鬆。
段大虎笑道：“你武功這麼高，小心以後嫁不出去。你想啊，別人要是知道你是惡名昭彰的大魔頭，那當然就不敢娶你了。當然了，就算男人不知道，可以後要是和媳婦因爲柴米油鹽動起手來，打架比自己還厲害，那讓男人情何以堪？像我就不敢娶你這樣的媳婦，以後找媳婦肯定找只會女紅繡花的女子。”
盲女輕聲道：“那我以後只繡花，不和你打架好不好？”
段大虎竟然無言以對。遠方細雨落下安靜極了，段大虎沉聲道：“就怕哪天說死就死了，所以不敢找媳婦啊。況且，我已經有一個紅顏知己了。”
“奧……那我去殺了她。”盲女淡淡地道。
段大虎心中一緊：“你……你可不能這樣啊！”他知道，如果盲女要殺了雪兒，可真有這個能力。
“別緊張，我和你開玩笑的。”盲女說道。
段大虎長舒一口氣，“可真沒看出你也會開玩笑。”
“下面你們要去冀州？”盲女岔開話題。
“恩，怎麼了？”
“你們此去想是要路過固陵。此城已荒廢數百年，是一座出了名的鬼城。傳言這是當日漢高祖劉邦追殺項羽之地，內有二十萬楚漢兩軍冤魂。進城容易出城可就難了。”
段大虎頭皮一陣發麻，道：“那我們還是繞道吧？”
“繞不了了，我既然能在慕容碧截殺關羽，那曹軍豈能不在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你可記得關羽斬殺的那兩名黑衣人刺客，他們對關羽勢在必得。如不行此險着，恐怕以你們的實力，難以生還冀州。”
“你可知道還有誰要截殺關羽？”
盲女搖搖頭道：“我只知道，江湖上隱秘已久的陰陽家發出了通緝令，陰陽家中高手輩出，恐怕不是那麼易於的。”
“陰陽家？”段大虎大驚道。不知道爲何，心中第一反應想起的人竟是郭嘉。
當晚，段大虎和關羽、五湖幫林震南等人說了盲女的擔憂，最終大家一致討論，此去冀州依然關山迢迢，還是要防禦追殺。固陵雖然江湖傳言危險萬分，但江湖中人殺人如麻，豈能懼怕鬼魂？
哪有人活着都不怕，人死了還怕的道理。
經歷過慕容碧這一場拼殺，關羽銳氣受挫，衆人也紛紛覺得慕容碧並非久留之地，當下計議已定，第二日便往固陵進發。盲女琴師依舊揹負着她的包袱，拉着小凡，送段大虎等人到了官道邊，臨走前，她送段大虎一個手帕，並非是那種繡上了鴛鴦之類，而只是寫了三個字：“宋官子”。
這其實是張護身符。如果有人要殺段大虎，不論天涯海角，她都會去殺了那人之意。
段大虎勸她同去河北，可她搖搖頭拒絕了。她還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雖然窮苦一些，但卻能睡得踏實。當然，約定了段大虎送完關羽之後，便來洛陽看她和小凡。
否則，她就要來找他。段大虎霎時間想到了一句唐詩：“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當然，這種酸文就不拿出來噁心人了。
有了曹操的通關文牒，一行十餘人順利出了慕容碧，便向固陵趕去。固陵離慕容碧不過兩日路程，但他們行路謹慎小心，盡找些偏僻的小徑行走，一整天倒也無事。
到了下午，天色逐漸陰沉，林震南道：“前面有個破廟，我們便在廟中休息一晚吧。”他是老江湖，一切自然聽他的行事。當下，我們都進了破廟，發現竟頗爲寬敞，足夠遮風避雨。關羽服侍兩位嫂嫂甚是殷勤，在佛像之後找了一塊空地打掃乾淨，供兩位嫂嫂休息。
劉備的兩位夫人我雖然並不多見，但都是極美貌的女子，年紀要比劉備輕上很多。只是她二人不懂武功，也不多話，待人都是十分的溫和。這一路行來，讓我大有好感。
天色漸晚，五湖幫衆人便都拿出乾糧來給大家發了，供人充飢。乾糧——恐怕是江湖人最怕吃但最慣吃的食物。人在江湖，不是那裡都有食肆、酒樓以供療飢的，爲了不餓在荒山僻壤，帶着乾糧上路是必須的。
段大虎吃過不少乾糧，今晚吃的卻格外美味。一打聽，原來這是林妮蓉親手做的，她見段大虎食量大，便特意又給他遞了一份，段大虎餓了一整天，覺得這些乾糧比大魚大肉還叫人垂涎。
連於龍都忍不住讚道：“丫頭的手藝真是一絕。看來江湖上以後要有一個廚王了。”林妮蓉羞道：“師傅，你又在取笑我了。”
用過乾糧，夜已昏沉。肖大石帶領五湖幫的幫衆打掃出了一塊乾淨之地，用草蓆墊底，再以緞絨覆蓋其上，置妥小枕、暖毯、撥好火芯，才讓衆人安睡。我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手捏字訣，默練玄功。
夜晚頗有涼意，衆人便生起了火。林震南手下有一名叫廖六的弟子，平日裡喜歡喝幾杯，這時喝了幾杯酒，便要去解手。本來廟門外就可以，他卻見裡面有女眷，便找了個草地去了。隔了好久，卻不見回來。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廖六發出了一聲驚呼，圍在篝火邊的其餘大漢都覺得好笑，一個小個子笑道：“這裡離固陵近了，敢情小六遇上鬼了。”
“一個人在荒草地裡上茅坑裡的時候，總會覺得屁股下有人……”年紀較大的漢子也笑道。可突然，聽到廖六的第二慘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單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對路。”
小個子仍不怎麼警覺：“怎麼？”
於龍這時也道：“你們兩個出去看看，廖六不是個沒事亂呼一遍的人。”
“好的，二當家！”小個子也抄起熟銅棍，道：“去看看。”
兩人出去了，段大虎稍覺心安。又自吐納起來。忽然，又聽到了兩聲慘叫，似乎又是剛纔出去的兩名漢子，段大虎一驚掠到門口，見關羽也自驚疑不定，道：“關二哥，你保護好兩位嫂子，我出去看看。”
關羽點點頭。段大虎一個踏步，掠入了草叢裡，掠到一處，見草叢略略移動，吃道：“呔！還不滾出來！”舉刀要砸，忽然，一人長身而起，只見一披頭散髮、五官淌血、臉容崩裂、獠牙垂舌的殭屍，面對面地跟他貼身照個正着！
一下子，兩邊都沒了聲音。想來鬼是沒有聲音的，可段大虎卻是腦中一片空白，沒有反應上來。
段大虎揉揉眼睛，猛然轉身，卻剛好跟另一張血臉幾乎碰個正着。這張血臉已血肉模糊，嘴巴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鬢邊，額間一道裂紋，斜裂至顎下，一張臉已不算是臉，四分五裂，只差沒鬆散脫落下來。
這張臉比鬼還可怕。
一種腐屍般的臭味，直衝入我的鼻端。段大虎一陣噁心，伏在草邊狂吐了起來。
這當然不是真的鬼，別嚇着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