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仙音渺渺

酒至半酣,曹操與欒奕、郭嘉、單福、戲志才、毛玠、荀彧、荀攸、程昱八人相談甚歡,同時更被八人各有針對的才華傾倒。欒奕的管子,郭嘉的奇謀,單福的兵法,戲志才的談吐,毛玠的老莊,荀彧的仁術,荀攸的法令,程昱的嚴謹無不讓曹操大開眼界,戲言曰:“潁川教出諸君,天下當共謝之!”他還給欒奕八人起了個新的綽號,“潁川八傑”。

欒奕甚喜之,稱讚不止,“當浮一大白!”

月影西斜,在柳梢上綻放着自己的光輝。一曲歌罷,熱鬧的花園裡驟然安靜下來。連侃侃而談的曹操都封了嘴,示意欒奕等人,今天的壓軸好戲就要登場了。

未見人面,先聞琴聲。只聽渺渺之音盤旋而出,在院中縈縈繞繞,好不清脆。音若流水,緩緩地柔柔地,婉轉而又靈動,直將人的心帶到一彎碧水畔。隱隱的,欒奕覺得那就是渭河。

循聲望去,欒奕在花園北側,舞臺入口處可見一片珠簾。珠簾之後一名女子款款而坐。她的身段是極好的,該凸的凸,該翹的翹,一身粉衣裹在身上,更突顯了軀體的美態。她有着一雙極適合撫琴的雙手,潔白而又修長,晶瑩的指甲在琴絃上來回律動,彷彿撥動的不是琴絃而是人的心絃。她的美還遠不止如此,頭上凌虛髻在金玉髮簪妝點下美觀而又大方,精緻的面龐彷彿白玉雕琢的一樣。最吸引人的則是那雙眼睛。欒奕甚至一度無法用詞彙形容那雙可怕的眸子……媚,沒錯,就是媚,就像聊齋裡所說的狐媚子,那是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睛,吃人的眼睛。只消被她看上一眼,心就亂了,碎了……

像這麼一個妙人兒怎會在此賣藝?可憐可悲可嘆啊!

音樂前奏漸漸過去,正音由此開始。輕緩的大河漸漸激昂起來,彷彿河邊聚集了一大羣人,他們在熱鬧的議論着什麼……接着隨着一聲脆響,人羣愈發熱鬧,熱鬧到凌亂的地步……越來越亂越來越亂,他們瘋狂了,瘋狂了……最後止歇!

樂曲戛然而止,讓人回味無窮。少頃,樂音再起,只不過換了一首曲子。這讓當日在場的人們慶幸萬分,要知道一般情況下這位神秘女子可是每次只彈一曲啊!而今日卻破例彈了兩曲。

隨即,只聽那女子張口唱道:“有女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知音識曲,善爲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綺麗難忘。離鳥夕宿,在彼中洲。延頸鼓翼,悲鳴相求。眷然顧之,使我心愁。嗟爾昔人,何以忘憂。”

歌聲婉轉動聽,比方纔的琴曲更加動人,堪稱繞樑三日之作。園中人等無不聽得如癡如醉,唯有欒奕心中詫異……這歌的詞不是今日自己剛剛作的《善哉行•有美一人》嗎!這麼快就配上曲了。此女的音律水準當真不凡。

一曲唱罷,復唱一遍,美麗的歌聲緩緩退去,琴音消失,一首歌編這樣結束了。讓人回味無窮,又讓人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接着,胖老鴇走上臺來,笑容可掬地大聲問道:“諸位!諸位……姑娘的歌唱的可好?”

“妙……妙不可言!”

“善……”

“再來一首。”

老鴇衝那大聲起鬨之人翻個白眼,輕啐一口,笑着說:“平日裡我家姑娘只唱一曲,今日奏響兩曲已是破例,還不知足!”咯咯咯笑過一陣,她接着說:“按照慣例,姑娘唱完曲子就是回答問題的時間了。答對問題者可與我家姑娘共同喝上一杯,如果……”她挑了挑眉,吊了一番在座所有人的胃口,道:“如果我家姑娘覺得投緣,說不定還能共度良宵呢!”

說到這兒,簾子後面的姑娘不願意了,恬怒道:“哎呀媽媽,瞎說什麼呢!”

一聲甜美的怨言,反而讓在座的人們愈發垂涎三尺了。有人興奮道:“老鴇子,勿要多言,快快出題來。”

“好好好!”老鴇大笑,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家聽好了!今日的題目是——‘五雙’打一個字!”

“竟是燈謎?有意思。”欒奕燦然一笑。隨手在桌上劃了幾筆,略有所得,不過卻未回答。回頭望一眼衆潁川俊傑,神采奕奕,看樣子亦是心知肚明,只不過沒有說出來。

欒奕湊過頭去問郭嘉,爲何不去作答?

郭嘉白他一眼,道:“奕哥兒,我才十一啊!”

“哦……”再探尋其他人。均表示沒有興趣,荀彧、荀攸和程昱已經成婚,不想和清倌扯上關係。

一桌之上唯有曹操與園內其餘人等一樣,眉頭緊鎖,冥思苦想,急得不行。“子奇賢弟,當爲何解啊?”

欒奕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五雙,既十個又,答案是‘支’字。”

“哦!原來如此。”曹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沒有吱聲。

欒奕不解,問曹操爲何不去作答。要知道這傢伙在這梅苑泡了半年多就是爲了一睹歌女芳顏。

曹操笑了笑,“聽來的答案算不得本事。”

聞言,欒奕愣了,來回掃視曹操帶着玩世不恭表情的面龐。暗想曹操說這番話是發自內心亦或是臨場作秀。若是發自內心,此人當真乃當世之君子;若是臨場作秀,此人寧願放棄與夢寐以求佳人相會的機會,向自己表現豁達的一面,能做到這一點不愧爲能做大事之人。

“怎麼?子奇爲何不答?”曹操問。

欒奕小聲對曹操說:“奕年齡還小。”

“哦?哈哈……”曹操竟大笑起來。

“兄長爲何發笑?”

“子奇談吐不凡,若非你提醒,操險些忘了子奇僅有十三歲!”

說着,半柱香時間過去。梅苑之中的人們仍陷在苦思之中。老鴇環視一圈,見沒有人作答,便道:“怎地?今日又沒有人能想到答案嗎?”

園中諸人寂靜無聲,無人迴應。

“那好!”老鴇正想宣佈姑娘可以退去,卻見姑娘的丫鬟從簾子後方繞了出來,跟老鴇耳語一番。

老鴇猛拍腦門,恍然大悟,“瞧奴家這腦子。”她將視線移向欒奕那桌,問:“難道五位官人也沒有答案嗎?子奇先生,何不試着答上一答。”

欒奕擺了擺手,“慚愧,奕未能想出答案。”

“只怕是先生想出答案不想說吧?”姑娘的丫鬟搶言道。

欒奕繼續狡辯,假模假樣道:“沒有的事。奕確是不知,還望姑娘將謎底揭曉出來,以解心中之疑。”

“一小女子看啊……”那小丫鬟雙手環抱於胸前,不屑一顧地說:“人們口中所傳的五官不過如此。”

“你……”聽聞小丫鬟侮辱自己。郭嘉、單福等人各個義憤填膺,站起身來怒目相視。

欒奕將他們一一按回座位,不客氣的說:“姑娘,像這種低級的激將法對我等並無作用。我等有事纏身,先行告辭!”說着,雙手環抱衝簾中之人微微拱手,不再多言扭身便走。

“先生且慢!”

欒奕一怔,回頭一看,竟是那歌女從簾子裡走了出來。她摘下面紗,露出那絕代的容顏,直驚得滿園人等驚呼不已。

那姑娘沒有關注其他人的目光,將水靈靈的眸子聚焦在欒奕身上,問:“小女子可有哪裡不好?惹先生厭煩了。”

欒奕低頭不去看那女子。或者說他不敢去看這名女子。若是她的眼睛真的可以吃人的話,欒奕的心早被她吃了一千遍一萬遍。他始終剋制着自己,因爲他知道還有一個人就在這城裡等着自己。“姑娘沒有什麼不好!只是奕確實有事。”

“再聽小女子唱一曲可好?那曲子是三年前專爲先生所作的!”

楚楚可憐的聲音,再配上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直讓人心酸。忽然之間,欒奕竟覺得自己的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走不動……他不由自主的擡起頭來,再次迎向這名歌女——她可真美,如果把蔡琰比作一朵華美的牡丹,那麼她就是一朵豔麗的玫瑰。

蔡琰……蔡琰……蔡琰的容貌在欒奕面前浮現開來。

不行……我不能對不起蔡琰。

“抱歉!奕真的有事。”說完,回過頭去,背對歌女拱了拱手,大步流星走出花園,跨出大堂,回到街上,長出一口氣。

眼見欒奕走出大門,歌女的丫鬟氣惱無比,衝回簾後,氣呼呼地對歌女道:“這欒奕怎地如此薄情,姑娘都這般低三下氣了,他還不領情!”

“別說了!”歌女聲線顫抖,竟是哭了。

“不然說我偏說!”丫鬟越說越氣,“他欒奕的書姑娘整日帶在身上,讀了一遍又一遍,連錦帛都讀破了。《聊齋雜談》裡的故事哪一篇姑娘不是倒背如流?連委身到這裡來偷偷賣唱都是爲了積攢去潁川見他的盤纏。姑娘爲他做了這麼多,可他卻做了些什麼……”

“不許你這麼說欒郎!”歌女捂面大哭,揚起手來,“啪”的一下打在丫鬟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