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放下書簡,伸出兩根手指揉捏着有些痠痛的眉心,另一隻手輕輕的敲着桌面,單調的聲音在大帳內顯得特別清晰。.軍師張昭、車騎將軍長史孫邵等人都靜靜的看着孫權,他們只知道這是前往益州提親的使者張承發回來的急信,但裡面講什麼,他們卻不太清楚,只能看着孫權,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信息。
“劉備願意聯姻,但是他不想和我子聯姻,要和奉先聯姻。”孫權一提到孫紹這字,就忍不住看了張昭一眼,張昭面色平靜,恍若未見。左司馬顧雍眉頭皺了一下,也沒有說話,中司馬諸葛瑾欲言又止,連連搖頭。右司馬滕耽卻站了起來,拱手道:“至尊,臣以爲不妥。”
“哦,爲何?”孫權不動聲色的問道。
“至尊提親是爲公子登,如今左將軍卻欲與校尉聯姻,與禮不合。再者,校尉是公族,與外國大將聯姻,這……似乎有所不妥。”
孫權眼神一閃,隨即又看向其他人。張昭咳嗽了一聲,出言反駁道:“老臣以爲不然。”
“張公請講。”
“至尊是爲公子登提親,但是公子登年幼,關羽拒婚也是實情,左將軍爲聯姻成功計,轉而欲與校尉聯姻,這也是有道理的。校尉與關羽之女年紀相當,關羽想必不會反對。至於校尉的公族身份……”張昭擡起頭看着孫權,目光炯炯:“公族之中與敵國聯姻的,校尉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又有何不妥?”
滕耽有些不高興,他覺得張昭極力促成這樁婚姻,是不願意他兒子第一次出使就任務失敗。可是他又不敢反駁,張昭是出了名的資歷深,脾氣大,而且他說的也在理——只是他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孫紹這個公族的特殊性。
孫權也不生氣,又詢問了其他人的意見,孫邵無可無不可,兩面不得罪,諸葛瑾從大局出發,贊同聯姻,可是他又怕孫權有其他想法,也只能吞吞吐吐的沒有明確意見。只有顧雍一直沒有說話,孫權看了一會,直接點將:“顧公有什麼看法?”
大帳裡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顧雍。顧雍撫着鬍鬚略略欠身,“臣以爲可。”
“爲何?”孫權還是不急不慢的說。
“一者,校尉與關羽之女年齡相近,很般配。二者,校尉着意於商賈,無意朝堂,不會惹人非議。三者,校尉……也該成親了。”
孫權眼神一閃,直起了腰,頻頻點頭。顧雍果然是不輕言,言必有中。他一下子就說了三個問題,一是由孫紹與關鳳成親可以確保聯姻成功,二是孫紹沒有危險,而且孫紹娶了關羽的女兒以後,孫權再怎麼壓制他都是名正言順的,三是孫紹已經十八了,他的父親早逝,你這個做叔叔的,理當爲他操辦此事,否則別人就會有閒話。
而這三點,都是孫權不能不考慮的。孫權本來還有些猶豫,聽了顧雍這幾句話之後,立刻打消了疑慮,決定成全此事。他笑道:“顧公言之有理,我也是這麼想。奉先奉先,不成家焉能奉先。再說我這個侄兒眼界甚高,也只有關羽的女兒這樣的奇女子方能配得他。”
衆人附和的笑了。
孫權拍拍案上的書簡,又笑道:“諸君有所不知。奉先在關羽門前罵陣,接連擊敗了關羽的一子一女,可算是漲了我江東的威風,就憑此功,我也要好好的獎賞他纔對。”
“有這事?”張昭面露喜色。
“正是。”孫權笑眯眯的看着張昭,示意谷利將書簡遞給張昭:“奉先不僅以武力擊敗了關平、關鳳,更和關羽論說春秋,這可是張公的功勞。要不然,以他那點文章如何是關羽的對手。”
張昭迅速的看了一遍張承手書的信,哈哈一笑,坦然的說道:“校尉爲學雖晚,卻十分勤奮,是個做學問的人才,將來在經學上必有所成。”
孫權很滿意:“那還要請張公多多督促纔是。”
“臣,敢不遵命。”張昭心領神會。
“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了。”孫權擺擺手:“諸位先下去準備戰事吧,我要安排一下這樁婚事。我家兄長英年早逝,奉先就如同我的親生兒子一般,婚姻大事,可馬虎不得。”
衆人連忙拜倒:“至尊仁意聖心,實乃校尉之幸,臣等之幸。”
孫權大笑。
待衆人走了之後,他站起身,掂着手裡的書簡,臉上露出嚮往的笑容,想了片刻,轉身道:“阿利,準備車馬,回城一趟。”
大橋和小橋對面而坐,棋盤上的棋子已經寥寥無幾,戰局已經分明,小橋捏着手裡的將,卻無處可放,大橋的一車一馬虎視眈眈,已經露出了獠牙,正等着她放下棋子就迎面撲上。
“姊姊,我不下了。”小橋耍賴的攪亂了棋局:“這棋是阿滿所制,他一定還有些絕招只教了你,卻沒有教我,姨母到底是不如阿母親的,不公平。”
大橋抿嘴淺笑,瞥了小橋一眼道:“你看你,孩子還在身邊,你倒象個孩子似的。小玉兒輸了那麼多,也沒像你這麼沒皮沒臉的鬧過。”
小橋瞪了嘻笑的周玉一眼,佯怒道:“不說她還好,一說她我就更生氣了。女生外相,她倒是幫你多還是幫我多?白養了她十幾年。”
周玉大羞,把頭埋到大橋懷裡不肯出來。大橋嗔了小橋一眼,愛憐的撫着周玉柔若無骨的肩膀,也有些得意的笑道:“小玉兒就是乖,知道該幫誰。”
“姨母——”周玉拉長了聲音,扭在大橋懷裡撒着嬌,逗得大橋開懷大笑。
“夫人。”橋英急急的走了進來,打斷了三人的說笑。大橋見她面色有些緊張,不免有些吃驚,連忙扶起周玉。“什麼事?”
“至尊來了。”橋英有些驚惶的說道,顯得手足無措。
“他怎麼來了?”大橋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站起身,不快的說道:“不是說了嘛,等阿滿回來再去謝恩,他身爲江東之主,如何自輕身份。不見,就說我身體不好。”
“說是……說是與少主有關。”橋英壓低了聲音,打斷了大橋的話。
“阿滿?”大橋吃了一驚,連忙拉着橋英的手臂,聲音也跟着發顫起來:“阿滿怎麼了?是不是關羽拒婚,他又發了牛脾氣,唉呀,這孩子……怎麼到了外面,還是那麼的衝動,這……”
小橋見大橋亂了方寸,連忙上前拉開她,鎮靜的對橋英說道:“至尊的心情如何?”
“還好,看樣子心情不錯。”
“那應該不會有事。”小橋鬆了一口氣,正要勸大橋,大橋卻惱道:“他心情不錯,那肯定是阿滿出事了,如何不會有事。”
小橋嘆息一聲,大橋平時都很冷靜,唯獨一涉及到孫紹她就方寸大亂。她上前拉住大橋安慰道:“姊姊,你怎麼能這麼想呢,如果是阿滿有事,就算他心裡高興,他也不會表現在臉上啊。”
大橋聽了,覺得好象有些道理,這才心定了一些。想了想,揮揮手吩咐道:“立刻迎接。”
“姊姊,我們暫到內室避一避。”說完,拉着周玉匆匆去了內室。大橋又仔細檢查了衣服,走到庭中跪下,這才讓橋英請孫權進來。
在外面等候的孫權鬆了一口氣,咳嗽了一聲,邁着威嚴的步子,緩緩走進了大門。這座宅子是他賞給孫紹的,目的就是爲了離大橋近一點,可是沒想到他接連不斷的賞賜了那麼多東西,大橋卻一直沒有過府謝恩,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見到大橋。壓制了太久的思念讓他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覺,心臟不爭氣的跳得飛快,嘴脣也有些發乾,腳不由自主的想走得快一點。
老遠的看到那個跪倒的身影,看着那個雖然隱藏在臃腫的冬衣下卻還是那麼優美的弧線,孫權只覺得一股熱血涌上了頭,眼角不由自主的跳動着,他負在身後的手攪在一起,關節都有些發白,他的步子突然加快了,兩步就走到大橋面前,他哈下腰,衝着那個在夢裡出現了無數次的身影伸出顫抖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