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皺起了眉頭,輕輕的拍打着扶手,既爲孫紹的遠大規劃感到激動,又覺得肩上的擔子非常重。孫紹雖然還沒有明說,但是他已經透出了把他留在這裡輔佐孫奉的意思,現在又在問他有沒有把握拿下泰西封,如果他點頭說有,那麼攻打泰西封的任務肯定會落到他的肩上,拿下泰西封,他就是當仁不讓的首功,泰西封城就是他的治所。
這是任何人都會眼紅的機會,孫紹留給了他。
可是,他沒有把握。陸遜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做任何事之前都會權衡再三,就象上次伏擊阿爾達希爾一樣,他早就把戈爾狄安和阿爾達希爾的心理和實力分析過了,這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否則的話,真有那麼巧嗎?把希望寄託在運氣上,從來不是陸遜的作風。
陸遜認爲,拿下泰西封不是不可能,只要給他時間,他就能把這近二十萬的大軍整合起來,最終攻克泰西封城。問題在於孫紹缺的就是時間。要支持數量如此之多的大軍遠征,糧草輜重的消耗絕對不是一件小數字。羅馬人和貴霜人固然已經使出了最大的力量,越國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一年多打下來,前幾年的積累幾乎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天竺人知道越國在大戰,糧價已經提了幾次,幾乎是前年的三倍。商船承擔了主要的運輸任務,這些都是要付錢的,越國的國庫正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變癟。
孫子說,十萬之師,出征千里,曰費千金,現在越國的情況大致上就是這個局面,要不是以十幾年積累的厚實家底,這仗早就打不下去了。
“如果……能有一年的時間,我就有把握拿下泰西封。”陸遜沉默了很久,這才轉過頭來,擡起手,指了指東面。孫紹略一思索:“水攻?”
“對。”陸遜點點頭,緩緩說道:“迪亞拉河發源於扎格羅斯山,水量不少,每年夏天都要發水。這裡就是迪亞拉河匯入底格里斯河的入河口,泰西封城三面臨水,易守難攻,可是如果在這裡築起大壩,泰西封就會反受其患。泰西封城是土城,只要被水浸上三個月就會不攻自破。只是……”陸遜苦笑着搖搖頭:“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需要的人力物力更是驚人,我很懷疑能不能支持到那個時候。”
孫紹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這年頭大部分的城池都是土城,水攻當然是最有效的辦法,泰西封城又在兩條大河之間,更是水攻的好地方。但水攻也有水攻的弱點,那就是耗時久,需要的人力物力都非常巨大,沒有足夠的實力根本不要想這一招,先想想要築那些攔水的壩就夠你發瘋了,更何況這裡還要截斷底格里斯河。就算從現在開始準備,到明年夏天訊期到來之前能否完成工程都是個問題。
“你不要想這個辦法了,肯定不行,沒那麼多時間。”孫紹回過頭看着正打得熱火朝天的戰場,嘴角微微上挑:“你以爲那些人會有耐心久戰嗎?兩個月不破城,他們就要回家了。”
陸遜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他何嘗想不到這一點,也正因爲如此,他才如此擔心的。
“如果沒有速勝之法,那我們就只有拿下塞琉古,然後和阿爾達希爾講和一條路了。”孫紹說道:“你也不要急,先想想怎麼拿下塞琉古吧,我對羅馬人和貴霜人都不太有信心,他們勇氣可嘉,可是攻城的手段未免差了些。”
“讓他們吃點苦頭也不是壞事。”陸遜應聲說道。
“哈哈哈……”已經揹着手向前走的孫紹回頭看了陸遜一眼,兩人露出會心的微笑。
與此同時,阿爾達希爾站在高高的王宮頂層,眯着眼睛看向塞琉古城,河面上的戰船自然也沒逃過他的眼睛,雖然這些戰船看起來只是一個個黑點,但是他似乎能想像得到孫紹一定在船上,他一定在思考怎麼攻克泰西封的辦法。
可是,阿爾達希爾很有信心,他相信孫紹他們支撐不到攻打泰西封的那一天就會崩潰了。他在塞琉古安排了兩萬守軍,有足夠的糧食,又有親信大將鎮守,爲了穩定人心,神廟的祭司都去了好幾個。聯軍雖然氣勢洶洶,但是要攻下塞琉古城卻絕不是件易事。等他們在塞琉古城下消耗太多,就算他們最後拿下塞琉古城,只怕他們也沒有多少力氣來攻打泰西封了。等他們在泰西封城下疲憊不堪,只能退去的時候,憋了幾個月的薩珊鐵騎就會全軍出動,追殺這些敢於到薩珊本土來的強盜,讓他們血流成河,永遠留在這塊肥沃的土地上。
最後的勝利者一定會是我,阿爾達希爾對自己說。以柔克剛,以弱制強,後發制人,這是漢人的先賢說的道理,可是我也一樣能用,反過來打敗這些漢人。
不到最後,又怎麼能知道誰纔是勝利者?阿爾達希爾仰天長嘆。他領兵征伐已經近三十年,這些年中,他一帆風順,先是在帕提亞王朝中成爲一代名將,隨即又打敗了帕提亞王,建立了薩珊王朝,恢復了先輩的榮光,東擊貴霜,西破羅馬,他一直是勝利者,唯獨這一次卻被打得灰頭土臉,險些喪命峽谷。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重大的挫折,不僅打了敗仗,死了兩個兒子,還將積累了三十年的威名毀於一旦,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會有敵人來攻擊泰西封?薩珊鐵騎無往而不利,從來都是主動進攻別人的,何嘗會被人兵臨城下。
然而,阿爾達希爾卻沒有消沉下去,他覺得對他來說,這簡直是一次重生,他在這次失敗中領悟的道理遠比以前所有的勝利中領悟的還要多。他覺得自己一下子突破了原來的境界,上升到了一個新的層次,向阿胡拉.馬茲達又接近了一步。
他渴望再一次和孫紹較量,以勝利來證明自己是有光明之神保佑,不可戰勝的王。
塞琉古城下,喊殺聲震天,西北角,羅馬人的方陣在離城三百步的地方排開,將士們就地休息,正在觀看前方的戰況。第五軍團長門諾菲盧斯指揮着將士正在攻城,三臺各由兩百個精赤着上身的強壯奴隸推動,與城牆等高的攻城車,冒着城頭傾瀉的箭雨緩緩向前。攻城車上,弓箭手躲在木牆後面,不停的用長箭壓制城頭的弓箭手,手持長矛和盾牌的戰士不安的看着越來越近的城頭,等着跳上城頭廝殺。
隨着距離的不斷縮小,城頭的攻擊越發的猛烈,從城牆上突出的馬面上的弓箭手也調轉了方向,向藏在攻城車後面的奴隸進行猛烈射擊。奴隸們很結實,但**的身體卻無法抵擋長箭,雖然有盾牌兵護着,可是薩珊人居高臨下,將箭枝從上面射下來,讓盾牌兵也無從防起,一個接一個的奴隸中箭,發出淒厲的慘叫聲。督戰的長官們揮舞着長鞭,抽打着那些因中箭而痛苦的嚎叫的奴隸,大聲嘶吼着,讓奴隸們加快速度,儘快靠近城牆。
奴隸們沒有別的生路,他們只能咬着牙,使出渾身的力氣,奮力推動沉重的攻城車,幾乎每一步都要付出幾條人命,鮮血灑在早已血跡斑斑的戰場上,新的血跡蓋着舊的血跡,隨即又被凌亂的腳丫踩成一團,再也分不清哪是新的,哪是舊的。
以奴隸們的姓命爲代價,三臺攻城車都離城牆越來越近,攻城車上的戰士欣喜莫名,他們舉起了橋梯,隨時準備着放到城牆上去,後面的戰士也放下了面甲,緊握着武器,弓着身子,準備衝上城頭。
薩珊人的反擊似乎有些疲軟,雖然城頭的號角聲吹得震天響,卻無法阻擋羅馬人的逼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羅馬人放下了橋梯。橋梯剛掛在城頭,一陣羅馬戰士就舉着盾牌,揮舞着短劍,吶喊着衝了過來。
“阻擊——”一個百夫長大聲吼叫着,指揮着屬下的長矛兵衝在前面,將手中的長矛齊齊的指向從橋梯上衝過來的羅馬將士。
“殺啊——”羅馬人狂呼着,縮在盾牌後面,義無反顧的撞了過來。
“噗!”“嘎——”
“噗!”“呲——”
“噗!”
長矛刺入**的聲音和撞在盾牌、鐵甲上的聲音混雜在一起,不絕於耳。衝在最前面的幾個羅馬士卒用**衝開了薩珊人的長矛陣,後面的將士一涌而入,揮起短劍奮力砍殺,企圖在城頭佔據一席之地,並將薩珊人擠開去,爲後面的戰友登城騰出空間。薩珊人一見羅馬人登上了城頭,也瘋狂的堵截,在號角聲的指揮下,越來越多的薩珊人擁了過來,在羅馬人面前聚成一道厚實的陣勢。羅馬人迫於空間的限制,後面的戰士幫不上忙,只能乾着急,看着一個又一個的戰友被薩珊人殺死在城頭。
三臺攻城車先後靠上了城牆,羅馬人源源不斷的衝過來,與城頭上的薩珊人展開搏殺,他們誰也不肯讓,喊聲殺震耳欲聾,原本無仇無怨的陌生人爲了一個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的理由,爲了爭奪一個立足之地捨命相搏。
鮮血沿着城頭的垛牆流下,一遍又一遍的塗抹着塞琉古城。
攻城車靠上城牆大大刺激了羅馬人的士氣,他們高聲吼叫着,用手中的短劍擊打着盾牌爲前面的戰友鼓氣,門諾菲盧斯更是熱血沸騰,攻城三天了,這是第一次同時有三臺攻城車靠上了城頭,如果能就此一鼓作氣破城,羅馬人就搶得了先機,而他就是首功,不僅擁有優先選擇戰利品的權利,而且還爲以後的晉升增加籌碼。在名和利的刺激下,他下達了加強進攻的命令,讓剩下的士卒擡着雲梯衝向城池,準備用最原始的辦法登城,一口氣拿下塞琉古城。
又是兩千人衝上了戰場,擡着十幾架雲梯向城牆撲去,正在後方觀陣的昆圖斯一看,也激動不已,他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三天來的努力終於看到了成果,薩珊人撐不住了。
“擊鼓,爲門諾盧菲斯助威!”昆圖斯大聲的下達了命令。
沖天的鼓聲突然炸響,在喧囂的戰場上方迴響。遠處剛剛攻城受挫,正在休息的貴霜人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波調罵罵咧咧的一刀砍在指揮車的欄杆上。他覺得自己吃虧了,羅馬人有八萬人,自己只有兩萬多人,其中還有幾千人是剛剛趕到的,體力有待恢復,攻擊力和羅馬人相比差得太多,要想搶在羅馬人之前攻破城池實在不容易,這麼一來,自己成了牽制薩珊人的輔攻了,再出力也是爲羅馬人出力。
“把大軍撤回來。”波調有些不耐煩的叫道:“讓羅馬人攻城去吧,我們好好休息一下。”
貴霜人的後撤讓城頭的薩珊人鬆了一口氣,他們立刻加強了西北方向的防守。塞琉古城是比較常見的圓形城池,沿着弧形的城牆跑上四分之一週,西南方向的守軍就趕到了西北方向,投入阻擊的戰團。
薩珊人的援軍讓原本就勉力支撐的羅馬人頂不住了,他們被擠得步步後退,在城頭的立足點也越來越小,不斷有人被薩珊人擠得從城牆上摔下去,發出絕望的慘叫。門諾盧菲斯大急,催促部下加緊登城,爲城頭的將士提供支援。
就在這時,薩珊人喊着號子,將一根巨大的圓木擡到了城邊,向橋梯砸了過來。“轟隆”一聲巨響,橋梯發出一連串的呻吟,轟然斷裂,來不及退回攻城車上的士卒掉了下去,而已經攻上城的士卒也被斷了後路。
薩珊人一陣歡呼,更多的人衝了上來,將一個個絕望的羅馬人殺死在城頭。
不到盞茶功夫,三架攻城車的橋梯都被薩珊人砸斷,已經衝上城頭的戰士被屠殺一淨,隨即大批弓箭手衝到城邊,對着扛着雲梯準備附城的羅馬人一陣集射,將他們射得狼狽不堪,損失慘重。
原本已經在向羅馬人招手的勝利像一個誘人的記女,用一個眼神誘惑得羅馬人發狂之後,又飄然遠去。
門諾盧菲斯看着城頭歡呼的薩珊人,氣得暴跳如雷,卻無可奈何,攻城車被破壞之後,僅憑着雲梯登城是不可能的,不撤下來也只能徒勞的增加傷亡而已。他不甘心的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將被薩珊人射得到處動彈不得的戰士撤出射程,進行休整。
這一次進攻,門諾盧菲斯足足損失了七百多人。他向昆圖斯發出信號,請求退下去休息,由其他軍團接着進攻。昆圖斯失望之極,卻也沒有辦法,只好換上一個軍團準備攻擊,讓門諾盧菲斯暫時退下來。門諾盧菲斯讓副將帶着人撤出戰場,自己帶着親衛趕到昆圖斯的指揮車前,扶着劍,大步登上了指揮車,向昆圖斯行了一禮,慚愧的說道:“陛下……”
“好了,好了,不要難過。”昆圖斯大度的說道:“你這次還是有進步的,我們終於有三臺攻城車同時登上了城牆了。下一次說不定就有五臺,十臺,薩珊人支持不了多久的。”
門諾盧菲斯感激的再行一禮,又說道:“我發現城牆上有一些薩珊人是從南面過來的,我懷疑貴霜人停止了進攻。”
昆圖斯皺皺眉,不太確信的說道:“有這回事?”
“不得不防。”小戈爾狄安淡淡的說道:“他們有可能是聽到了我們即將破城的消息,不願意讓我們羅馬人佔先,所以故意撤出戰場,讓薩珊人過來增援吧。”他頓了頓,又說道:“這個也簡單,派一個人過去看看他們在幹什麼就知道了。”
昆圖斯猶豫了片刻,還是採納了小戈爾狄安的主意,派一個騎兵趕到貴霜人的戰場,以通報消息的名義去看貴霜人在幹什麼,結果很快報回來了,貴霜人正在休息,他們說攻城不利,決定今天不攻了。
昆圖斯大怒,說好大家一起攻城的,現在貴霜人居然放水,讓已經到手的勝利又飛了,羅馬人白白損失了幾百人,這難道是盟友應該做的嗎?他立刻親自趕到貴霜人的陣地,當面怒斥波調不講道義。
波調一臉的無辜:“我怎麼知道你們那邊快要登城了?我也是接連攻了三天了,損失慘重,比你們羅馬人只多不少,撤下來休息一下,喝口水也不行?你們沒攻上去,那關我什麼事?怎麼還誣陷我是故意放水?”
兩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昆圖斯氣得拂袖而去,下令撤退,我也不打了,休息兩天再說。
在後方觀戰的曹彰等人看到前面還沒到時間就消停了,原本以爲暫時休息,可是後來看雙方都回營寨了,不免有些詫異,一問才知道,雙方鬧矛盾,賭氣不打了。曹彰和李嚴啼笑皆非,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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