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孫權含笑報着腿,看着興奮不已的孫魯班講述今天在摧鋒營的所見所聞:“他有沒有說爲什麼叫鳳儀號?”
“妹妹說是什麼書經上的話,我說是因爲嫂嫂名字裡面有個鳳,結果大兄說都對。”
“對也算對。”孫權笑盈盈的點點頭:“可是也不全對。”
“那究竟是爲什麼?”孫魯班繞到孫權身後,抱着他的脖子問道。
“大虎,你知道你大兄還有一艘樓船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道。”孫魯班搖搖頭:“我只看到一艘,他還有一艘嗎?”
“對,我當時給了他兩艘護航的樓船。”孫權拉着孫魯班的手,笑道:“那一艘叫鷹揚。”
“鷹揚?哪個鷹揚?”孫魯班眨巴着眼睛,搞不明白。
“雄鷹的鷹,飛揚的揚。”孫權扭過頭,斜着眼睛看着孫魯班:“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孫魯班乾脆的直搖頭。
“阿元知道嗎?小虎你呢?”孫權又問規規矩矩坐在對面的孫魯元和孫魯育,孫魯育搖搖頭,孫魯元咬着手指着,大眼睛眨呀眨的,眨了好一會,纔不確定的說道:“難道是鳳儀虞廷,鷹揚周郊。”
“哈哈哈……”孫權探身過來,親暱的摸了摸孫魯元的小臉:“到底是袁家的外甥,書讀得就是好。大虎,讓你讀書你不讀,今天出醜了吧。”
“什麼陰啊陽的,我還以爲你們說易經呢。”孫魯班有些上火的胡攪蠻纏,翻了個白眼:“誰知道她說的對不對。”
“自己不懂,不要以爲別人都不懂。”孫權佯怒的拍了下孫魯班的手:“聽阿翁跟你說,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虞舜帝以德治天下,所以有鳳凰飛到他的庭院裡,爲他跳舞,周文王以德居天下,所以有雄鷹在郊外出現,要爲他效力去征伐殘暴不仁的紂王。”
“那跟大兄有什麼關係?”孫魯班追問道。
孫權一時語噎。他聽說孫紹把兩艘戰船定爲這兩個名字的時候,就明白了孫紹的用意:他是讓他放心,你如果對我好,做仁德的舜帝和周文王,我就是那隻鳳凰和爲你效力的雄鷹。但是他不相信這些,或者說,他相信,別人也不相信,這年頭只論實力大小,名份這東西只有在實力不足以橫掃一切的時候,纔有些許的作用。他不是什麼舜帝和文王,也不敢指望孫紹做那隻鳳凰和雄鷹。
但是這樣的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他總不能對自己的女兒說,孫紹在騙我呢。
“他是希望和阿翁一起打天下,他就是那隻雄鷹。”孫權想了一陣,只好含糊的說道。
“噢——”孫魯班恍然大悟:“對了,怪不得他要到西夷去找麒麟呢。”
“麒麟?”孫權不解,今天孫紹究竟帶孫魯班他們玩什麼去了,一會兒鳳一會兒又麒麟的。
“大兄聽說西夷有個什麼國家,有很多麒麟,他要去抓幾頭回來,這樣我們孫家得天下就名正言順了。”孫魯班得意的搖着小腦袋,把孫紹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說給孫權聽。
孫權聽了,倒有些拿捏不定。孫紹眼下有實力,已經引起了羣臣的猜測和他的不安,但是孫紹從頭至尾沒有表現出一點不安份的企圖,相反,他一直表現得很規矩。讓他回來參戰,他就回來了,讓他去打青徐水師,他也接受了,要拆分他的震旦水師,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太激烈的反應,除了把周循和孫桓兩個扔到摧鋒營去折騰之外。總的來說,小的怨氣有,但是大的把柄沒有。這讓孫權很矛盾,他既希望把孫紹這個隱患消除在萌芽階段,但是又怕自己處理得太急,再次引起宗室的反彈。爲了拆分震旦水師,他不得不事先用一個豫章太守來安撫宗室——你看,我連做錯事的孫賁都能寬恕,怎麼會對付孫紹?我要收拾他,肯定是他有不可饒恕的罪過。在孫紹有明確的反叛行動之前,如果他強行對付孫紹的話,只怕宗室之中依然會有意見,同時也會讓其他人寒心——你連孫紹都能無中生有的陷害,那還有誰是安全的?
要收拾孫紹可以,但必須有一個過硬的理由。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找到這樣的理由。
孫紹以前就表露過要出海,要去探訪山海經上的記錄,現在又這麼說,難道他是真的這麼想?就算他要做僞,他不至於通過孫登和孫魯班來作僞吧。聽起來,他心裡很不安,又不想鬧出禍起蕭牆的事情,所以寧願出海。這份忍讓對他這樣的性格來說是很難得的,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投桃報李?
“你大兄是個有本事的人,他說能有,那就一定有。”孫權放下了心思,忽然覺得一陣輕鬆。
“那當然。”孫魯班連連點頭,好象孫權誇孫紹就是在誇她一樣。
一天後,虞翻帶着水師到達建鄴,孫權已經爲他們準備好了水寨,孫紹也正式從府中搬了出來,住進了水寨。一見到孫紹,虞翻就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孫權這麼做是在拆分震旦水師,如果應付不當的話,震旦水師可能會有生存危機。
孫紹只是平靜的笑了笑,“眼前最急的任務是擊敗青徐水師,重新幫助江東水師奪回在大江上的優勢,要做過這點,我們難度不”
虞翻會意,孫紹說的難度不小一方面是指青徐水師也很強大,臧霸、吳敦手中大概有八千多人,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船上也裝了霹靂車,孫紹的優勢並不明顯。而另外一個方面是,震旦水師不能損失太大,否則的話,就會喪失對孫權的威懾,淪落到任人處置的地步。
“我覺得要想重創甚至全殲青徐水師的話,不能全交給我們,諸將手中的戰船也必須參戰。”虞翻謹慎的說道:“只有這樣,我們的實力纔會遠遠超過青徐水師,才能佔據優勢,一舉成功。”
“先生說得有理。”孫紹鄭重的點點頭,他明白了虞翻的意思,要打,就拖着江東的水師一起打,不能讓他們在旁邊看戲,不然的話,他打贏了,損失不小,而勝利的果實卻是別人的。
他不是那種替人火中取栗的傻貓。
“公紀回家呆了幾天,怎麼還沒來?”虞翻忽然問道。
孫紹眼珠一轉,立刻會過意來。“他大概和顧公說得開心,忘了還有正事了,我去請他一下。”
“應該的。”虞翻一本正經的點點頭,然後笑了。
孫紹也不耽擱,立刻帶着人離開水寨,趕到顧府,送上名刺之後不久,顧譚迎了出來,一見面就恭恭敬敬的給孫紹行了一禮:“阿舅。”
顧譚生於建安七年,比孫紹只小三歲,綜合了顧家的儒雅和孫家的俊朗,長得眉清目秀,文質彬彬,比孫紹小半個頭,另外多了幾分稚氣。
“子默啊,你阿母在嗎?”孫紹一邊向裡走,一邊問道。雖然只大三歲,可是畢竟輩份在,他的官職也足夠的高,顧譚在他面前有些拘謹:“正在裡面陪着大母說話,阿舅進去就能見到了。”
孫紹笑了笑,真是不容易啊,大姊孫元英能陪陸老夫人說話了。他以前在顧家沒少呆,從來沒有看過這婆媳倆坐在一起聊天的。他隨着顧譚進了陸老夫人住的側院,一進門,就看到陸老夫人面向東坐在堂上,陸績坐在北面,孫元英和陸氏坐在東面,都用微笑的眼神看着他。
“奉先越來越有大將之風了。”陸老夫人朗聲笑道:“元英,你覺得呢。”
她說的大將之風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他有大將軍的風度,二是他和他的父親孫策很像,孫策在世的時候,大家就稱爲他大將。孫元英微笑着抿了抿嘴:“阿母可別誇他,他是個不經誇的人。”
“呵呵呵……”陸老夫人連聲笑道:“誇得誇得,二十一歲做後將軍,就是大將當年也沒有這種成就。上次病了一場,竟真的是脫胎換骨了呢。”
“夫人過獎了。”孫紹客客氣氣的給陸老夫人行了一禮。
“奉先啦,坐,坐,我們正聽公紀說到你呢,他嘴笨,說起來沒意思,你給我們說說,這南海的戰事究竟是怎麼回事。”陸老夫人熱情的招呼孫紹入座,顧譚奉上茶,顧承坐在他夫人身邊,才幾歲的顧裕之子顧榮坐在祖母身邊,睜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孫紹。
孫紹笑笑,將南海的戰事說了一遍,聽得衆人感嘆不已。陸老夫人道:“俗話說得好,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奉先就是那隻鶚啊。”
“豈止是鶚。”陸績笑道:“奉先有一艘戰船號爲鷹揚,他是翱翔在周郊的那隻雄鷹。”
“雄鷹,雄鷹,是啊,是一隻雄鷹。”陸老夫人連連點頭,轉過頭笑眯眯的看着顧譚:“子默,你也不小了,該出去歷練歷練了,依大母看,你有這麼好的阿舅,就不要再想別的門路了,跟着你阿舅身邊做些雜事吧。”
顧譚笑着拱了拱手:“只怕孫兒才能低劣,阿舅看不上眼呢。”
孫紹撲哧一聲笑了,用手指點着顧譚道:“小小年紀,牙尖嘴利,看到了軍中我怎麼收拾你。”
“這我倒不怕,總不會有孃舅餓死了外甥的。”顧譚應聲答道。
衆人忍俊不禁,鬨堂大笑。
陸老夫人安排了午飯招待孫紹,飯後,陸績對孫紹說,他不參與戰事,準備回吳縣和家人團聚一下,自從他去鬱林,有近十年沒和家人團聚過了。原先由陸珊負責的會計工作交給顧譚,陸珊對孫紹說,顧譚雖然經驗不足,但是心算能力很強,人也聰明,她已經把相關的知識傳給了他,相信他到軍中之後很快便能上手。孫紹便也應了,然後把陸績拉到一邊,把來意說了一下,陸績心領神會:“這個和家姊說了沒用,司馬向來不在府中談論公務的,將軍安心的去準備,我來說便是了。”
既然陸績主動承攬任務,他便放了心,陸老夫人把顧譚安排在自己身邊,總不能看着自己吃虧的。他又和孫元英說了一會話,帶着顧譚趕往軍營。虞翻見陸績沒有回來,卻跟着來了一個年輕人,有些好奇,聽說顧譚善心算,他便試了一下,結果發現顧譚雖然心算能力不如陸珊那麼變態,但也確實是百裡挑一的好手,處理營中的帳務綽綽有餘,倒也放心了。
陸績的工作做得很到位,兩天後的軍議上,顧雍提出爲了儘快獲得最大的戰果,由江東現在的水師配合震旦水師作戰,並由他們擔任誘敵的任務,把青徐水師從江北的水寨中吸引出來,然後由震旦水師進行伏擊,爭取一戰而擊潰青徐水師,徹底解除威脅。孫權聽了,十分贊同,呂蒙等人也沒有異議,當下便這麼決定了下來。
翌日上午,孫紹帶領震旦水師進入預定水域,做好了作戰準備。蔣欽帶領戰船到青徐寨前挑戰,呂蒙帶着大隊人馬做好了過江的準備。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一直以來很囂張的青徐水師堅守寨門不出,蔣欽命部下百般辱罵,臧霸都無動於衷。江東準備好的後招一下子全落了空。
孫紹心急如焚,這邊的戰事遲遲不能解決,他就不能西進,如果關羽還能和歷史上一樣大敗於禁還好,如果不能,那麼最多兩三個月,天下的形勢就將進入拐點。
就在此時,費褘到達建鄴,向孫權提出糧食援助的請求。
居巢,曹軍大營。
伏波將軍夏侯惇單衣布巾,神態從容,對着一個老儒生恭敬的施了一禮:“送先生。”
老儒生還禮,身後的童子夾着經囊,昂首闊步的走了。夏侯惇雖然統領大軍多年,但是他一直學業不輟,每到一處,都會請當地有學問的儒生來給他授課講經。與咄咄逼人的夏侯淵相比,他顯得很厚重,面相也儒雅,唯一缺憾的是他的眼睛瞎了一隻,這讓他整體感觀大受影響。雖然如今他位尊權重,已經沒有誰敢象當初那樣稱他爲盲夏侯了,但是銅鏡還是他最討厭的事情。
“將軍,江東軍又來挑戰了。”揚威將軍臧霸大步走進軍帳,躬身行禮。臧霸今年五十多歲了,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鼻獅闊口,長相很威猛。他直直的看着夏侯惇,試探的問道:“我們要不要迎戰?”
“不用。”夏侯惇緩緩的收起案上的帛書,擡起頭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的臧霸,指了指剛纔儒師所坐的坐席,示意臧霸坐下:“宣高想出戰?”
臧霸乾笑了一聲,撩起戰裙坐好,又了一下衣襬,這纔有些擔心的說道:“大王在漢中惡戰,徵南將軍在樊城被圍,我們卻在這裡坐觀,我擔心大王以後會怪罪我等。”
夏侯惇哈哈一笑,大聲說道:“宣高莫要擔心,我既然受大王命,督軍在此,有什麼事自然是我一力承擔。大王要怪罪的話,就由他怪罪我好了。”
臧霸咂了咂嘴,這句話被夏侯惇堵得很難受,但夏侯惇是二十六軍的都督,他只有聽命的份。可是他有些不甘心,以前便也罷了,青徐水師不是江東水師的對手,可是現在不一樣啊,裝備了霹靂車的青徐水師現在完全可以把江東水師打得落花流水,爲什麼還要守在寨中?難道就因爲震旦水師來了?臧霸和海盜打過仗,知道海盜的戰鬥力,說實話,海盜的長項在來去無蹤,真正面對面的作戰,他們根本不是水師的對手。孫紹手下以海盜爲主,人數雖然不少,可是並不可怕。
“宣高,你能全線擊潰江東水師,助大軍登岸嗎?”夏侯惇見臧霸面露不甘之色,便笑着問了一句。臧霸想了想,搖搖頭,在水上佔上風可以,要渡江比較難,否則他們何必呆在這兒,早過江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又何必急在一時。”夏侯惇不緊不慢的說道:“大王在漢中戰事順利,劉備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益州叛亂四起,再過幾個月,益州將無兵可派,無糧可吃,豈能不敗?徵南雖然被關羽圍在樊城,但是他們堅守有餘,左將軍(于禁)已經率三萬大軍趕往支援,不日即可與徵南會合,屆時必能大敗關羽。如此,益州可行,天下可定。宣高,我們不需要力戰,只要護住江淮,不給孫權可趁之機,就是大功一件,你難道擔心大王會忘了我們的功勞嗎?”
“不敢。”臧霸連忙搖頭。
夏侯惇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們這些人是牽制,以靜制動,以守代攻,吸引住孫權,讓他無力支援劉備,坐等曹操和于禁攻破劉備和關羽。從合局來看,這個方案當然是最好的方案,功勞當然也會有功勞,可是這樣和人沾光的功勞,怎麼能和破軍殺敵的功勞相比。
臧霸還是不甘心。
夏侯惇見臧霸還不走,沉吟了片刻,又說道:“宣高,你對孫紹的震旦水師有了解嗎?”
“瞭解不多。”臧霸沉聲道:“據我所知,震旦水師以東海和南海的海盜爲主,原屬江東的水師很少,好象是甘寧的部曲,還有一部分是侯官船廠的水師,我估計還有一部分交州水師。他們原先各有統屬,剛剛被孫紹組合到一起的。”
夏侯惇笑了,臧霸的意思是說孫紹手下除了海盜就是雜湊班子,戰鬥力肯定不強,無須擔心,他還是想出戰。“宣高,震旦水師到之前,江東的水師主動出戰過嗎?”
臧霸嘴一咧,得意的笑了:“開始有過,後來就不敢了。”
“那他們現在爲什麼敢到你的寨前挑戰?”夏侯惇隨即反問了一句:“呂蒙、蔣欽是那種衝動的人嗎?”
臧霸語噎。
“既然進攻沒有把握,那何妨堅守?有時候當以攻代守,有時候卻是以守代攻,時移事異,不可拘泥。”夏侯惇站起身來,向後帳走去:“傳我的軍令,擅自出戰者,斬”
“喏。”臧霸不敢再多說什麼,躬身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