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劉淵迴歸營地,當即親自領了一隊軍卒,帶着骨灰包裹,挨家挨戶尋找烈士親屬,並親手發下撫卹金,許下承諾。不多時,整個營地裡便漫起深深的哀傷,嚶嚶的低泣聲迴盪在天空,久久不散。
回到自己的帳篷,劉淵心緒低落,郭嘉等人連連相勸,只道戰爭便要死人,以後還會死的更多!劉淵並非不明其理,只是因爲是首次,未曾適應,聽了諸人勸解,也就慢慢放下,不再考慮,只自嘲道:“難怪先賢有言:慈不掌兵,卻原來理應如此。”
不幾時,陳羣來報,言道幾萬百姓都已集合,只等主公前去,便要召開追悼會。
劉淵出了帳篷,見坡下人山人海,卻都靜靜的站立着,沒有一絲絲的聲響,一股子沉悶哀傷,頓時讓劉淵喘不過起來。他深深的做了個呼吸,撫平心頭煩鬱,邁步走上了山坡上搭建的簡陋土臺。
劉淵將所有人都收在眼底,和他們靜靜的對視,良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吾等此時爲何能有機會站在此地?吾等站在此地又要爲何?”
“因爲有人犧牲,所以吾等站在這裡;也因爲他們的犧牲,吾等纔能有機會站在這裡!”
“烏桓人一千兩百餘騎,入我大漢打草谷。他們燒殺掠強,無惡不作!多少人因此流離失所?多少人又家破人亡?”
“烏桓鐵騎強不強大?我很負責的告訴大家,強大。但是,他們仍然死在了我們的勇士手中!緣何一羣從未見血的青年能有此勇力殲滅胡虜?只因他們心中有強烈的信念和至死不渝的決心!”
“什麼信念讓他們變得如此強大?守護!”
“守護父母親人,守護兄弟姐妹,守護幽州,守護大漢,守護整個華夏民族的尊嚴!”
“他們,是英雄!”
“他們將永垂不朽!”
劉淵說着說着,只覺心底一酸,兩科豆大的淚珠滾落臉龐。
“吾知大家很傷心,很難過。我也爲此心痛、惋惜,多好的兒郎啊!可是,我明明確確是告訴大家,這樣的事,以後還會有,而且更多!更多的兒郎會爲此獻出他們寶貴的生命!直到掃平胡虜,直到天下太平。”
“但是,吾劉淵在此向大家承諾,絕對不會辜負這些失去了的年輕的生命,吾發誓,一定要守護你們,一定要掃平胡虜,爲他們報仇!”
說完這話,劉淵擡頭仰望着天,儘量不讓眼淚滑落而被人看見。
夜空下,風雪中,整個一面山坡靜悄悄的,不知何時,一陣嚶嚶的哭泣聲越傳越響,忽然間轟隆一聲,如山崩地裂一般,卻原來幾萬人同時下跪!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千言萬語匯成這一句,讓劉淵感動又羞愧的話。
“快起來!快快起來呀!”
劉淵慌忙跳下土臺,將人一個個扶起來,一邊朝郭嘉、典韋等人叫道:“還不快來幫忙!”
四大謀士、三大武將,俱都眼眶緋紅,想來也被劉淵的話語所感動。
田豐快走幾步,越過郭嘉幾人來到劉淵身前,猛然拜倒,哽咽着高呼道:“田豐,字元皓,拜見主公!”
“快起來,快起來!”劉淵一把將其托起來,臉上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道:“別做這小兒女態,徒讓人笑話...”說着,還抽了抽鼻子。
“嘿嘿...”大傢俱都會心的笑起來。
接着分派任務,處理好數萬百姓的生活瑣事,到天明時,方纔安頓下來。
在這讓數萬人流淚的山坡又休整了一天,到第三天早晨,隊伍才上路趕往涿縣。
這時的百姓隊伍,幾乎大變一個樣!
完全拋棄了曰前的頹廢,雖然大家仍舊衣衫襤褸,卻掩飾不住一股勃勃的朝氣與生機!彷彿病樹抽新芽一般,嫩綠的可愛,嫩綠的讓人憐惜,讓人忍不住呵護備至。
“看着他們,我就已經想到漁陽的明年是什麼樣子!”
沮授感嘆道:“照此勢頭,只要政策不出錯,只要老天不降災,數年後的漁陽,恐怕比中原大部分地方都還要好!”
“公與言之有理。”諸人盡皆頷首贊同。
到了午時,彷彿老天爺也感受到了百姓們內心的希望與生機,竟然開了眼,雪停了,風也停了,一抹明亮的陽光從雲層後溜出來,照得大家心裡暖洋洋的。
行不久,劉淵遠遠看見官道上飈來一隊騎士,定睛仔細一看,卻原來是黃昌麾下一隊兵卒。那隊軍卒近了前,下馬拜倒,口呼主公,道:
“黃將軍在涿縣已經置辦好了百姓們所需的禦寒之物,只待主公前去驗收。”
“好!”劉淵雙掌交疊,欣慰不已。
周遭的百姓也聽到了這個消息,頓時拍手歡慶。又一人傳一人,如波浪般,很快就傳遍的整個隊伍。所有人就像過節一樣,歡呼起來,整個天空下一片喜氣洋洋。
“不過主公,黃將軍還有一事,說是涿縣禦寒之物多爲毛皮,價格匪淺。將軍帶去的一千金不夠,卻正好有涿縣大戶得知了主公義舉,慷慨解囊,才能如此順利完成主公交付的任務。所以黃將軍請問主公,是不是要去拜訪一下?”
劉淵聽了此言,當即笑道:“自然要拜訪。那位有此舉,定然是個善良孝義之人,他幫了我大忙,不去道謝一番,確實不應該!你且回公義,便說吾一到涿縣立刻前去拜望。”
“是!”
小卒徐徐退下之後,翻身上了坐騎,打馬便走。
劉淵得了黃昌消息,很是高興,當即命隊伍少提速度,天黑前,大約酉時一刻,便至涿縣城外。劉淵正安排百姓在縣外數裡處安營紮寨,便有小卒通報,言涿郡太守拜訪。
劉淵心中有些奇怪,他根本不知道涿郡太守何人,與之從來沒有交集,這涿郡太守怎會親自上門拜訪?當下只當是同僚見面,混個臉熟。
與周遭百姓道了別,劉淵便望自己的帳篷行去,掀開帳門,擡頭便見一樣貌俊雅的中年男子一臉微笑的看着他,一雙眼中盡是好感。劉淵心下更奇,但也沒有失禮,當即作揖道:“太守大人,後學末進劉淵有禮了。”
“哈哈哈...”哪知那太守竟哈哈一笑道:“賢侄何必多禮?”
見劉淵楞然,那中年太守才恍然,道:“哦,對了。汝重歸宗室不久,不識得吾乃是正理。”中年男子笑道:“吾名劉焉,按輩分算得上汝之叔輩,所以吾稱你賢侄,呵呵...”
劉淵恍然。這涿郡太守居然是劉焉劉君郎,難怪他會親自拜訪,難怪他如此親熱,卻道是一家人!
“伯父在上,子鴻拜見。”劉淵打第一眼看到劉焉就頗有好感,加上人家確屬劉淵叔輩,拜上一拜乃是正理。
劉焉一把扶起劉淵,上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道:“不愧孝武皇帝嫡系子孫,端的一表人才!”當下劉焉就要拉着劉淵進涿縣,要與其秉燭夜談。
劉淵初來乍到,正不瞭解幽州實際狀況,現在劉焉主動邀請,怎會拒絕?當下安排了屬下進城了取那禦寒衣物,這才與劉焉手把手進了縣城。
涿縣是涿郡首府,雖然以縣相稱,但其規模卻大了一般縣城數倍不止,而且其城高牆厚,時有衛士巡邏,端的是氣象非凡。與劉焉同坐馬車,足有一刻鐘纔到了郡守府。下了車,進入內宅,卻見堂中已是高朋滿座,看來劉焉早就準備好了侄兒的接風洗塵宴。
當即劉焉爲諸人介紹劉淵,相互認識。十多號涿郡官員,劉淵有些印象的,只有一人,便是關靖。歷史上的關靖似乎是公孫瓚麾下將領,雖然只算得上三流,卻也是個名人了。
之後觥籌交錯,整整兩個時辰,這接風宴纔算結束。待各郡下官員都告辭離去之後,劉焉拉着劉淵進了書房。
兩人關於朝中大臣、中原民生交換意見之後,都不由連聲嘆息。劉焉臉上憂色甚重,只道大漢沒落,民不聊生,心痛十分。
“賢侄,汝說,這大漢天下還能堅持多久?”劉焉說着,突然問道。
“伯父何出此言?”劉淵驚異不定,只道:“大漢局勢雖然不盡如人意,但有陛下在,有伯父這等封疆大吏在,便是再有四百年也不會倒啊?!何況百姓俱都心向漢室?”
劉焉搖頭,嘆氣道:“賢侄初出茅廬,對大漢糜爛的程度瞭解還不深。賢侄可知近年來各地暴動頻頻,百姓流離失所衆多?可知這北疆幽並涼三州,時遭胡虜肆虐?”
“其實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政治腐靡下,各地士族坐大,大肆圈地、逼迫百姓,使之無法生活下去,纔是最根源所在!”
劉淵一臉的沉思,心中卻在暗贊劉焉眼光深遠。
東漢末年,政治腐朽,內有宦官、外戚、士族爭權奪利;外有世家逼迫百姓,大肆侵吞土地;邊疆還有各大異族猖狂肆虐,虎視眈眈!這正是漢朝滅亡的主要原因。
兩人沉默一陣,就把話題轉到了漁陽以及周邊幾個郡國。
“漁陽東有刺史治下廣陽郡,西鄰右北平,北接鮮卑、烏桓。年前,烏桓、鮮卑大軍南下肆虐,殺害百姓,搶奪財物,擄掠人口,漁陽太守主動出擊,雖然獲得了勝利,卻也爲國捐軀。現如今漁陽爲郡丞張純掌控。”
劉焉說到此處,特別囑咐劉淵道:“賢侄定要謹防張純此人!”
劉淵雖知幾年後有張舉、張舉、張純叛亂,當一聽到這個名字,心裡就警惕起來,不過口中仍舊問道:“爲何?”
“張家乃是漁陽大族,佔地千頃,莊園無數!又有諸多族人任要職,幾乎完全把持了漁陽軍政。賢侄此去若要混混度曰,倒也不妨,若要動作一番,必然會與之衝突,到時候...”
劉焉搖頭又道:“張家不但有私兵數千,還掌控了漁陽軍隊,更與烏桓聯繫緊密,賢侄定要小心再小心啊!”
劉淵很是感激這位宗室伯父爲他提供的信息,當即拜倒,道謝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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