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真正接觸過行軍打仗之人,都會明白軍隊規模越是龐大,行軍效率與速度就越是遲滯。
若是道路平坦,且天氣良好,那麼行軍還不至於有如龜爬。
可預估聚集於溧陽的盟軍有近十四萬之多,且這十四萬士卒的素質可謂是良莠不齊。
而丹陽郡的官道幾乎都稱得上是年久失修,再加上江東水網發達,平時大多數人前往吳郡所走的都是水路。
這也就導致了丹陽郡與吳郡交界那一片區域的陸路,幾乎就跟荒野無異。
溧陽距離陽羨或許不足百里的距離,但倘若從陸路繞開陽羨進攻曲阿或烏程,路程幾乎要增加三倍之多,且一路上行軍艱難無異於翻山越嶺。
即便是不考慮後勤糧食,便是費上一個月的功夫,十餘萬大軍也未必能夠從溧陽繞陸路前往曲阿或烏程。
這對於需要在劉備率軍回援吳郡之前,兵貴神速攻下吳郡的討吳盟軍而言,選擇曲阿或烏程作爲進攻方向,無異於取死之道。
故以,從許貢所提的這個建議,周昕幾乎是一眼就看穿了許貢的虛實。
或許作爲汝南許氏的出身,讓許貢自幼便讀了不少兵書,但顯然能力只限於紙上談兵,恐怕根本就沒有真正的領兵經驗。
同樣也頗通兵法的周昂,亦是看穿了許貢的草包,忍不住當場譏笑出聲。
許貢如何感覺不到周昂笑聲之中的輕蔑,眯了眯眼,道。“不知周府君因何發笑啊?”
本就對許貢佔據盟主之位頗爲不屑的周昂,當即就想要當衆指出許貢的無知所在,卻是被周昕先一步開口答道。
“舍弟或是因盟軍大勢已成,我周氏大仇將報而笑也。”
許貢的目光從周昕、周昂身上掃了一下,也跟着笑着說道。
“放心,本盟主必會全力相助二位復仇。”
“那便謝過盟主了。”
周昕面露感激之色地應了一句,然後重新將話題放到行軍之上,道。
“適才盟主建言繞開陽羨而攻烏程、曲阿不失爲一個選擇,但如今我軍兵力佔優,豈有繞道而行的道理?”
“更何況此番征討吳郡,意在以雷霆之勢破了那劉備奸賊在吳郡之中的根基,否則待劉備奸賊返回領軍回援吳郡重新站穩腳跟,勝負必將平添變數。”
此言一出,帳中不少人原本輕鬆欣喜的臉色也多了幾分凝重。
劉備擔任吳郡郡守已有六年左右的時間,根基深厚,更重要的是其帳下除了國士李基之外,還有趙雲、張飛等名聲在外的猛士,誰人聞其名不懼上三分?
因此,若不是劉備帶着李基、趙雲、張飛等文臣武將遠赴千里討董,又有佈防圖落入揚州世家手中,更是出現了改良紙張以及印刷術最後逼了揚州世家一把。
絕大多數的揚州世家,斷然都提不起勇氣征討吳郡。
“周府君所言極是,此番用兵貴在神速,當在奸賊劉備未能回援之前攻下吳郡。”
“當攻陽羨!即便損失大上些許亦是無妨,此刻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
“諸位倒也無須憂慮,此前吳郡李基或是自覺吳郡兵強馬壯,高枕無憂,且供養大量兵馬難以爲繼,故以效仿戍邊屯田之法,推行了那所謂的‘軍戶制’,致使吳郡兵力下降了不少。”
“此事吾亦有所耳聞,那‘軍戶制’便是遣散士卒復爲軍戶,實則卻是與平民無異,還需進行耕種開墾,否則吳郡之內的兵馬斷然不會僅剩不到兩萬之多。”
“這對於我軍而言,無疑是大喜事無疑,即便吳郡官吏迅速再度召集遣散士卒,且不說有幾人願意重新當個把首級掛在腰上的小卒?”
……
顯然,同屬江東地域,吳郡、會稽郡內部推行“軍戶制”自然不可能完全瞞得過江東世家。
而在江東世家看來,“軍戶制”表面上與秦漢時期已經多次出現的戍邊屯田之法類似,都是讓士卒進行屯田緩解糧食上的壓力。
(PS:屯田制不是曹操的首創,最早是可以追溯到秦朝蒙恬就已經進行過屯田了,西漢時期的漢文帝、漢武帝、漢宣帝同樣也都分別推行過屯田制。
只不過在曹操之前都是戍邊屯田,穩固邊疆,緩解軍糧壓力。
而曹操則應該是第一個將屯田制當成國策推行,在中原大規模大範圍地強制大量平民屯田的人。)
尤其是李基所初步推行的“軍戶制”,直接將部份士卒以及青壯百姓共同納入其中設爲“軍戶”。
除了極少部分人外,幾乎所有人從“軍戶制”的表象來看,都覺得李基此舉是爲了緩解遠征瀛洲多年所耗費的軍糧壓力。
而聽着一衆世家的討論,許貢對於吳郡所謂的“軍戶制”還真不甚瞭解,皺着眉地問道。
“軍戶制?吳郡有沒有可能迅速從那些軍戶之中抽調出大量精銳?”
“哈哈哈……”
這一次,周昂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然後開口道。
“看來盟主對於兵事瞭解不多啊,有幾個小卒是自願從軍?再者那些所謂的軍戶日日耕種開墾,還懂得如何搏殺乎?莫不成要效仿黃巾扛着農具上戰場不成?”
其餘的世家代表看向許貢的眼神也是多了幾分嘲弄,覺得許貢道出此言當真是可笑,甚至是毫無常識。
若不是此刻還沒有“何不食肉糜”,說不準還得有人暗中以此言來暗中譏笑一番許貢。
眼看着被嘲弄的許貢臉色明顯沉了下去,周昕連忙開口打了個圓場,然後許貢簡單地解釋了一番何爲軍戶制。
事實上,軍戶制之中那些被遣散爲軍戶的士卒,能不能重新被召集起來,江東世家們當真沒有擔心過。
即便漢人尚武,但士卒的地位依然是相當的低下。
除了一些心懷大志,意欲從軍中搏殺一條出路的英傑外,幾乎所有士卒自願從軍的原因,都是活不下去了,所以纔會投身軍中賣命吃上一口軍糧罷了。
當然,更多的士卒從軍根本就不是自願的。
若是有的選擇,有田有屋,甚至有個美嬌妻和大胖娃,誰願意將腦袋系在腰上到戰場上廝殺?
而許貢當衆丟了一次臉,心中大爲不悅,但明面上勉強還是維持着氣度,定下了由周昕一力主張,且諸多世家亦是相當支持的進攻陽羨之策。
在討吳盟軍看來,首戰即決戰!
或許吳郡也會在陽羨集中兵力,但只要一舉攻破陽羨,那麼就能順勢佔領太湖,從而將整個吳郡北部納入進攻範圍之內。
且有着太湖與溧水的水路運輸軍糧,也能充分地保障糧食補給的問題。
而在討吳盟軍的預估之中,吳郡即便在這段時間內大肆強徵青壯,陽羨所能集中的兵力應該也就三萬左右的程度。
優勢明顯!
唯一的問題便是需要耗費多長的時間才能攻破陽羨,然後儘可能趕在劉備回援之前盡佔了吳郡。
……
而也就在討吳盟軍後續的士卒以及錢糧軍備等物陸陸續續抵達溧陽之時,吳郡已然徹底進入了戒嚴狀態。
尤其是吳郡之中的世家,幾乎都被懷疑通敵爲由禁止外出,違者當斬!
這一刻,莫說是一衆吳郡世家,就連張昭、張紘都是茫然的。
自詡行事隱秘的張昭,也纔剛剛得知了揚州四郡開始結盟。
可還不等張昭這邊進一步確定消息,然後主動召集一衆吳郡官吏召開會議,奪取兵權抵擋外敵。
結果,他自己反倒是被扣上了一個懷疑通敵的理由被囚禁於府邸之中。
直至此刻,張昭方纔感覺到了似乎有着一張無形的大網一直始終在吳郡世家的頭上,甚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彷彿成了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從一開始,我等就在棋盤之內?!’
只是張昭察覺到這一點之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自詡在吳郡之中也算是手握重權的張昭、張紘,當被士卒隔絕了與外界的交流後,他們縱使有着百般算計也是無從施展。
對於李基而言,一直任由着張昭、張紘爲代表的世家上跳下踹,爭權奪利。
除了由於當時吳郡缺乏人才,且世家的支持也有利於穩定統治之外,亦是爲了這一刻所準備。
處置一兩個世家容易。
可,若是想處置整個江東世家,而不至於引起東漢世家羣體的反彈與敵對,那麼則是需要一個無懈可擊的契機與藉口。
世家,是這個時代一個重要且不可忽視的羣體。
肢解或改造世家這一羣體,無異於進行一場巨大的變革。
變革,無疑是極度的兇險的,一個不小心就會隨之傾覆。
所以,李基一直以來對於江東世家一定程度的放縱,便是爲了麻痹江東世家,給予一點江東世家能夠吃到想要的蛋糕的希望。
世家的本質,所追求的同樣也是利益。
土地、名聲、權利……
這些都是世家所需要的利益,也是組成世家的根基所在。
當這些被以渺茫的希望吊了多年的世家,猛然回首之時發現劉備集團一旦稱霸江東,將會進一步瓦解世家的根基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