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司的情報收集能力在揚州範圍之內,無疑是最爲強大的。
可以說,整個揚州各郡的府衙與世家幾乎都被錦衣司滲透得跟篩子似的。
在揚州各郡的郡守與世家看似隱秘地召集兵力的同時,源源不斷的情報也在不斷地匯聚在吳郡之內。
這個所謂的“討吳盟軍”還沒有會盟,會盟的各郡郡守與世家都尚且不知道會盟後的具體兵力,賈詡這一邊已經通過錦衣司所彙總的情報估算出了一個相對準確的數字。
十三萬的兵力,偏差的數字不會超過兩千左右。
這無疑是一股相當龐大的數字,廬江、九江、丹陽、豫章各郡分攤下來,幾乎每一郡都抽調出了三萬餘的兵力。
須知這四郡的人口即便由於劉備與李基的影響,導致近幾年間也有不少流民從長江其餘方向南遷進入揚州內部定居,繼而出現了一定的增長。
可由於各郡郡守能力,當地吏治、安置政策等等因素,實則上的人口增長自然是遠遠及不上吳郡與會稽郡,所以這四郡戶籍上的人口均在八十萬左右浮動。
以着這四郡的人口基數,再加上盟軍的後勤保障也需要抽調大量勞力維繫。
因此能夠集中超過十三萬的兵力,必然是這四郡新任郡守均意識到江東不能再繼續存在類似於劉備這等人物。
否則,他們這些由董卓所扶立的新任郡守必無容身之處,所以將治下短時間能夠抽調的郡兵都盡數集中了起來。
除此之外,這四郡世家所大量集中的奴僕、青壯,也同樣提供了大量的兵源以及後勤勞力。
賈詡一份份地翻閱着夏侯博拿過來的情報,其中可謂是詳細記載了各郡世家在其中的出力程度。
集中的奴僕與當地青壯就不說了,各家還提供了大量的錢財糧食……
世家與官府如此齊心協力,這倒是賈詡所瞭解的東漢一朝以來唯二出現的狀況。
上一次出現這種盛況,還是漢光武帝劉秀起兵征討天下的時候。
無數世家迫於王莽改王田替私田,改世家奴婢爲私屬等等幾乎要掘了世家的根的舉措,以至於無數世家可謂是瘋狂地支持各路義軍。
“有趣。”
越是看下去,賈詡越發覺得這狀況相當的有趣。
時代無論如何變遷,似乎總能從歷史之中看到相似的影子。
在吳郡、會稽郡空虛,內有一些世家通敵,又兼劉備集團對待江東世家的輕視、改良紙張以及印刷術的出現,所以江東世家打算效仿西漢末年的先祖?
可惜,江東世家並非是西漢末年的世家,劉備與李基也不是王莽,大義反而是掌握在了劉備與李基的手中!
賈詡臉上流露出一抹笑意,仔細盤算之餘,心中則已然有了主意,喃喃地道了一句。
“有傷天和啊……”
不過,賈詡可不會有絲毫心慈手軟的意思。
倘若當真出了什麼差池,賈詡懷疑李基那個豎子會直接將自己發配到瀛洲那邊流放個三五年,那可就要傷及文和了。
而此刻賈詡所在的是吳郡府衙平日裡劉備與李基處理公務的側廳,候在屋內的還有夏侯博與賈穆兩人。
賈詡低聲所嘀咕的那一句,夏侯博與賈穆都有些沒聽清。
所以,夏侯博下意識地追問道。
“什麼友商?”
“沒事。”
賈詡隨口將此話題給敷衍了下去,然後笑眯眯地看向夏侯博,問道。
“十餘萬大軍來伐,季常可有什麼看法?”
夏侯博聞言,微微沉吟……
賈穆則是偷偷以着眼角餘光觀察夏侯博,作爲錦衣司的一員,賈穆與這個頂頭上司的直接接觸極少,所以頗有些期待夏侯博是否有什麼高論。
過了半晌,夏侯博方纔一臉沉穩剛毅地開口道。
“子坤先生吩咐過,兵事可多聽從賈長史之言,來敵雖多。但我相信賈長史能得子坤先生信任,想來已有把握,賈長史但說無妨,博全力奉行。”
此言一出,賈穆一怔,賈詡臉上則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似夏侯博什麼都沒說,但實際上又是什麼都說了。
只是與賈穆只覺得夏侯博這一位頂頭上司似乎有些名不副實不同,賈詡反倒是覺得夏侯博未必就不能算是一個聰明人。
夏侯博不擅兵事,所以明明夏侯博掌握着劉備留下來的兵符,但又直接說明了不會直接插手賈詡做出的決策。
可這並非是指夏侯博無條件支持賈詡,反而直言出夏侯博所聽從的是李基的命令,所以也不乏監督賈詡的意思。
‘看似愚笨,實則聰明!’
這是賈詡此刻心中對於夏侯博的評價。
當然,這種聰明並非指的是夏侯博用計設謀上的聰明,而是一種不插手不熟悉領域,很有自知之明又謹守忠義本份的聰明。
不過夏侯博除了擔任劉備的貼身護衛外,還掌握着一個情報機構,如若不是如此的一個聰明人,恐怕也活不長久。
而如今虎符掌握在夏侯博手中,賈詡也是需要確認能否得到夏侯博的全力支持。
旋即,賈詡略微沉吟了一下後,那看似溫和無害的臉龐緩緩地開口道。
“如今外敵來犯在即,內又有吳郡、會稽郡世家與之勾連,形勢危急,已是刻不容緩。當要迅速召集兩郡軍戶即刻集結整軍,以隨時禦敵於外,不可讓外敵踏入吳郡、會稽郡一步。”
“除此之外,季常還需要嚴控治下流言蔓延,萬萬不可使治下出現動亂。尤其是那些世家要嚴加監視,若是有任何實質性的異動……殺。”
賈詡的語氣相當之平淡,甚至就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的意思。
夏侯博微微凝了一下眉,再度確認道。“賈長史,這個……殺是指什麼程度?是異動的那部份殺,還是……”
“九族有些牽連甚廣了,三族內……都誅了吧。”賈詡不假思索地答道。
三族?
那幾乎就是徹底將一個世家完全連根拔起,屠了個乾乾淨淨了。
屠滅世家!
這可是個相當驚人的想法,以至於夏侯博都產生了些許的遲疑。
賈穆同樣也是大吃一驚,連忙提醒道。“父親,若是毫無緣由地屠了一個世家,此消息必然難以掩蓋,或許引起軒然大波。”
賈詡聞言,溫和無害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僅僅是微微側身看向賈穆,問道。
“那穆兒覺得如何纔是合情合理地拿掉一個世家?”
面對賈詡的考究,賈穆思索了好一陣,方纔小心翼翼地答道。
“起碼要證據確鑿,比如外鬆內緊地監視郡內世家,甚至適當給予一些他們與外敵裡應外合的機會,如此方能……”
不等賈穆說完,賈詡臉上的溫和之色盡消,擡起的眼皮流露出讓人心寒的平淡之色,打斷道。
“愚蠢!”
或是自賈詡體態日益圓潤,越發顯得無害後,就連賈穆都漸漸對賈詡這個父親沒了太多的防範與敬畏之心。
以至於賈詡神色如此一變之下,讓賈穆下意識地回憶起了賈詡往日的可怕,心中一畏,幾乎是本能地衝着賈詡跪下認錯。
而賈詡深深地看着一臉畏縮之色的賈穆,緩緩地開口道。
“穆兒。”
“在,父親。”賈穆答道。
賈詡沉聲地說道。“切記,汝今後若能得主公重用,可治政,可輔助協助他人,但不可爲一謀士,亦不可爲一主將。”
這一評價,對於賈穆而言無疑于晴天霹靂,幾乎是直言了賈穆的不堪大用。
這讓自小就活在賈詡的陰影之下的賈穆,甚至一時忘卻了對賈詡的敬畏,下意識地反問道。
“爲何?!”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謀士無智,斷送生機。”
賈詡冷笑地道了一句,方纔開口解釋道。
“吳郡,何地也?主公根基所在,豈容絲毫有失!”
“當年李子坤爲何要率軍抵禦山越與會稽郭異於吳郡之外,而不容其踏入境內半步,是何緣故?”
賈穆聞言,張了張嘴,腹中自然是瞬間就能想出數十條好處,但同樣也想出了不少反駁的理由。
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賈穆覺得自家父親賈詡又不是子坤先生。
子坤先生可用弱勢兵力牢牢抵禦外敵數月,屢屢料敵先機,最後還是借了大婚而引郭異掉入陷阱之中,輔於錢塘江與大船,方纔一舉破敵奠定勝負。
而在賈穆看來自家老父親設謀或許狠辣老練,但跟子坤先生一比,那可就相形見絀了。
在未必能以雷霆之勢平定外亂的情況下,若是無故屠戮某個世家,且不說產生的影響如何遠大,必會引發其餘吳郡、會稽郡世家人人自危。
屆時,很可能反而會徹底逼反衆多原本投靠劉備的世家,如此方是大禍臨頭。
只是賈穆或許不敢將那些話說出來,但眉眼之間所流露的神色無疑是充滿了不服。
然而,賈穆的異色如何躲得過正細細觀察的賈詡的目光?
賈詡驟然覺得這個自己一貫印象之中尊崇儒家之道的孝順長子,似乎與自己想象之中的有些許出入。
‘起碼……有點叛逆與不孝啊……’
賈詡暗暗地想着之餘,開口道。
“穆兒好生謹記一點,那便是行事萬萬不可瞻前顧後,亂世當用重典,何須以治下內亂爲風險而處置世家?”
“想要找出一個足以屠戮世家的藉口其實很簡單,甚至爲父覺得藉口只需三個字就足夠了,那便是……‘莫須有’。”
莫須有?!
這三個字一出,別說是賈穆,就連夏侯博的內心都爲之跳了一下。
並非是說這個藉口有多麼的高明,而是這三個字足以說明賈詡的道德底線之低簡直就是突破想象,並且完全不在乎一些所謂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