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朝的軍制上來說,軍方第一人是大將軍,次之是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再次是衛將軍,往下是前後左右將軍,再往下才是四徵、四鎮將軍。
換句話說,劉備現在的軍銜僅次於張遼,位同九卿,可謂是風光無兩了。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劉備勢力的人高興壞了,而對於他們來說,比前將軍意義還要重大的是長沙太守。
目前手頭上的零陵、武陵、桂陽和長沙四個郡的實際掌權人當然是劉備,可道義上掛着的是劉琦的名號,至少,在荊襄部將的眼裡,劉琦纔是他們的主子,劉備不是。
但現在,劉琦的長沙太守位置被罷黜了,換了劉備上去,這就等同於幫着他們從實際掌權人變成名正言順的存在,所有人都需要認同這個事實。
“哈哈,這下好了,大哥的苦日子算熬到頭了,有了這份詔書,四方俊傑皆是會慕名來投哇。”在張飛的眼中,哥哥當然配得上這個位置的。
不過,在這份詔書到來之前,四郡的主人畢竟是劉琦,那些青年俊才就算有心投奔可能也會有忌憚。
現在好了,這長沙太守的位置等同於是把大哥身份擺正,今後荊州文武也不會再有人說大哥在蠱惑劉琦了。
關羽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正是習慣性捋須發表附和言論的時候才發現手上空蕩蕩的,低頭一看,心頭一痛,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真是想不到,我原以爲陛下回到許昌後,林墨必定進饞,要以陽安山那件事指責我犯上作亂,想不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劉備自己也有些懵。
他甚至懷疑,難不成呂林真的還政於天子了,否則沒理由這麼做的,劉備都準備好了再次反駁是呂林要挾天子下的詔書,跟曹操一樣,要挾天子令諸侯呢。
誰曾想是這樣的結果。
廳內,諸葛亮眉頭緊鎖,面露不安神色,“這林允文當真是不世之奇才,主公,他對陛下的運用只怕遠在曹操之上啊!”
“孔明何故如此慌張?”劉備茫然的看着他。
“主公,我們與公子一直是默契合作的,不管是對抗呂林還是對抗曹操,都是建立在助他重奪荊襄的前提之下。
可現在,陛下這一紙詔書把這一切都否定了,明面上看是扶正了主公的位置,可問題就在於麾下部曲多是效忠於公子的,如今把公子貶爲了新野縣令,由主公獨攬四郡軍政,麾下的將士們只怕會心生誤會。
這個時候,只要公子開口.”
諸葛亮頓了頓,一字一句認真道:“荊州內亂立刻就會爆發。”
聞言,劉備只是微微的緊了緊眉頭,隨後道:“這一節我也想過,稍後我會去與公子道明這不過是呂林的陰謀罷了,這荊州之主依舊是他,我會竭誠輔佐的。”
諸葛亮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沒有用的,這正是林墨的高明之處,這詔書一下,公子心裡對主公的忌憚已經形成,哪怕主公真的像從前那樣大小事宜都與公子商議,可他內心深處都會每天問自己,到底誰纔是這荊州之主。”
劉備的瞳孔驟然一聚,話說到這個份上,他當然明白了這裡頭的利害關係,這哪裡是什麼恩詔,分明就是離間計啊。
林墨通過這樣的方式來離間自己與劉琦的關係。
因爲不管這一詔接還是不接,在劉琦的心裡都會默認自己已經不再是荊州之主了,曾經答應幫着自己重新奪回荊州的說辭也會隨着位置的改變而發生改變。
一旦這樣的猜疑形成,那麼,今後在這四郡之地劉備和劉琦只能容納一方,就算劉備想回到從前,劉琦心裡也不會同意。
說要趕走劉琦,那還真辦不到,旁了不說,光是帶回來的那兩萬水師其實大多數都是默認劉琦爲主的,他們肯定唯劉琦馬首是瞻的。
還有一個更可怕的人物,長沙屏障黃漢升,他也是絕對擁護劉琦的人,如果他再振臂一呼,那在這四郡之地待不下去的,只能是自己,絕不可能是劉琦。
“這林墨城府之深,心腸之歹毒,哪怕是曹操也比他不過.”劉備一時間慌了神,這種在弱者一方埋懷疑種子的方式,與先前曹操那種挾天子令諸侯的處事風格完全不同。
可效果卻不能相提並論,現在他終於明白爲什麼諸葛亮說天子一定不能落入了呂林的手上,這小子算計人心實在令人髮指。
“我去找公子。”解鈴還須繫鈴人,劉備知道,如果不讓劉琦解開心結徹底的相信自己,那麼事情的發展一定會像諸葛亮預料的那般,四郡發生內亂。
到時候哪裡還用的着呂林動手,曹操就會趁勢吞併了他們。
惡毒,惡毒啊。
出門前打聽了一下,方纔知道劉琦去了黃忠的府邸,劉備心頭一沉,他真的開始害怕了。
在這種時候,不是跟自己探討,而是跑去找黃忠,這已經算是挑明內心想法,劉備覺得此行的壓力不小。
“主公,在下有一句話,若是說的不妥,還請包涵。”出門前,諸葛亮走近劉備身旁低聲道。
“孔明,你我早就如同一體,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聞言,諸葛亮內心還是有一點感動的,深吸了一口氣,沉吟道:“林墨的捭闔縱橫之術猶在曹操之上,他知道天子該怎麼用,也知道怎麼不給自己留惡名,長此以往,曹操、孫策乃至於主公,早晚都是要被他所吞併的。”
劉備點了點頭,這一點是實話。
像天子詔書這樣的玩意曹操沒少玩,但要說出手一次就能造成嚴重後果的可並不多見。
這次的四封詔書,兩封是針對荊南,兩封是針對荊北。
雖然劉備現在不知道襄陽那頭的情況,但他能猜到,曹操現在肯定也無比頭疼。
蔡家在荊州的影響力可不是這個階段的曹操能夠輕鬆拿捏的,尤其是在失去中原之後,若是憑着心裡的猜疑撤下蔡瑁來,極有可能也會引發荊州內亂。
明明天子纔到手,可他林墨運用起來卻如此的如火純青,可以預料,若是不主動做出一些改變,未來遲早要被他給玩垮的。
“孔明,如今已是非常時期,有什麼想法你就說吧。”劉備扭頭看了一眼左右,也沒外人在。
“從疆域上看,林墨是有意封鎖住曹、孫、劉三方的戰馬渠道,以確保中原地區的絕對平穩,可他若想要統一天下,那接下來的大戰必是一番水戰了。
目下,江夏已失,我軍只有兩萬水師,擴張太慢,曹操若是能穩定住局勢,那麼手上的七萬荊襄水師也能保全。
再者,孫策雖然大敗一場,可折損的多是步卒,水師方面還是能積蓄一些力量。”
諸葛亮的話還沒有說完,但劉備已然是聽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由後退了一步,面露狐疑神色,“你伱想聯合曹操、孫策抗衡呂林?”
“主公,這是眼下唯一的圖存之計了,否則曹孫劉三方都會陸續被呂林所吞併。”
劉備退了一步,諸葛亮便迎前一步,沉聲道:“如果說曹操是國賊,那麼呂林便是國之巨盜,事分輕重,要想對抗鯨吞天下之勢的呂林,唯有聯合僅存的兩股力量了。”
在這個維度裡,曹操對漢室最大的惡行其實也就是落下了挾天子令諸侯的罵名,其他方面其實並沒有逾越之舉。
比如,沒有許田圍獵的試探人性,沒有稱王僭越的狼子野心,沒有荼毒貴妃的悖逆舉動,也沒有銅雀臺上分陣營的晉位意圖。
因爲沒有這一系列的惡行,自然,在諸葛亮的心裡這還沒有到十惡不赦的地步。
細數起來人家還有會盟諸侯勤王這一系列的扶保漢室功勞呢。
更何況,相比於曹操,眼下的呂林纔是真正威脅大漢天下的人。
“孔明,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曹操從前的行徑爲天下人所不齒,我以仁義立身,豈能與豺狼爲伍!”劉備拒絕的很果斷,近乎是不容置喙的態度。
“主公,此爲權宜之計罷了,南北大戰一旦開始,戰場之上的主要對壘方也是曹操和呂林,屆時主公可隔岸觀火。
若呂林勝,我們可順勢取益州,以謀後起;若曹操勝,我們可順勢進軍淮南,將中原門戶打通。
至此,便有養兵之地,逐鹿之勢!”
諸葛亮的話令人心神澎湃,不得不說,敗仗一籮筐的劉備在這一刻動心了。
可過去自己口口聲聲的罵曹操是國賊,所以對於天子詔書從來是以這句話來反駁那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現在,情況一轉就跑去跟人結盟,怎麼看都有點自毀人設的感覺。 他沉吟着來回踱步,猶豫不決。
“主公啊,天子詔書的背後,還有另外一樁林墨的歹毒用心,在下並未道明。”見他遲疑不定,諸葛亮終於還是開口了。
“你且說來。”
“他不想我們三方結盟,所以才罷免了公子的太守職位,這樣一來,荊南與荊北聯盟,就不再是公子劉琦與曹操結盟,而是主公與曹操結盟。
他這是算準了主公視名節重於性命,寧死不爲。”
說到這裡,諸葛亮低眉嘆息,語重心長道:“可是主公啊,古來成大事者絕非簡簡單單臥薪嚐膽四個字能道盡其中之艱難與辛酸。
請主公試想,與四百年大漢基業相比,主公仁義是否該讓道。”
劉備的心如同被重錘猛然砸下,只覺得心頭一顫。
想不到,諸葛亮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啊,與四百年的大漢基業相比,我這身仁義又算得什麼,與陛下不見天日的傀儡生涯相比,我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重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說完,他緩步走出了將軍府,朝着黃忠府苑所在方向行去。
黃忠的府苑內。
劉琦在黃忠的面前,哭的像個孩子,眼淚如同決堤的河壩根本擋不住。
誠然,他的情況確實非常的窘迫,父親死了,蔡家要害他,就連內心裡的底氣黃祖都背反,在他這樣的年紀裡接連發生這樣的事情,打擊確實不可謂不小。
還沒等他消化完這一切,天子詔書又到了,到最後,連劉備都靠不住了,劉琦得知了這個消息後不是惶恐,直接是害怕的跑到黃忠面前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就是黃忠了,問題是人黃忠說到底就是個武將,沒有太深沉的心思。
沙場上九死一生的漢子從來就不相信眼淚的,劉琦當然也算悽慘的經歷了,可在你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應該要意識到這些可能發生的情況。
正如武將選擇了拿起三尺青峰就要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
所以,劉琦可以找黃忠訴苦,分析,探討,甚至可以讓他站出來振臂高呼,號召大軍趕跑劉備,就是不能哭。
眼淚這玩意,在黃忠這裡,只會招來嫌棄和鄙夷。
還有這份耐心全然是看在劉景升的面子上。
曹操有句話爲後世人所熟悉,生子當如孫仲謀,不過很多人不知道這句話的後面還接了一句,劉景升兒子若豚犬耳!
不得不說,這算是對劉琦劉琮兄弟最寫實的總結了。
劉琦確實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也因爲這樣纔會在選擇接納劉備後全然由他操盤。
現在,正是需要他站起來的時候,他卻只能拿出眼淚,讓黃忠倍感唏噓。
直到劉備到了府上,劉琦竟然還在抽泣,看着這位曾經自己最信任的皇叔,眼中感情複雜,本能的是害怕,退到了黃忠的身後。
這種微妙的變化劉備是看在眼裡的,勢頭可不太好,今天如果說不服他,他很可能真的會號召荊州部將把自己給趕出去。
“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劉備定了定,隨後走上前和善的問道。
劉琦先是看了一眼劉備,然後又看了一眼黃忠,囁喏道:“有什麼話就這說吧。”
聞言,劉備嘆了口氣,隨後解下了佩劍並恭敬的遞到了劉琦的面前。
正當劉琦與黃忠不知所以的時候,劉備沉聲道:“公子,詔書的事是林墨的陰謀,他就是希望在公子的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若是公子內心果真對我不放心,那便請執劍殺我。”
態度很誠懇,但,人就是這樣,心裡一旦有了猜疑之後,對方說的任何話都會打上一個問號。
黃祖與魏延的事情歷歷在目,江夏政變過去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要說劉琦會因爲這句話而相信劉備,那他也太小看自己了。
劉琦沒有去拿劍,同時也沒有迴應劉備,有些無所適從。
“若公子不忍下手,那我今日便是來與公子辭別的。”劉備依舊是雙手捧劍。
“辭別?此話何意?”劉琦終於開口了。
劉備面如沉水,眸子裡透着歲月沉澱的滄桑,在這一刻卻盡顯無奈,“因爲公子的眼神告訴我,公子已經不再信任我了,既然如此,我願帶着二弟三弟和孔明他們離開此地,只有這樣才能讓公子安心。”
如果是從前劉備這麼說,劉琦的第一反應就是慌,他其實也明白自己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更缺乏深遠的戰略目光,沒有劉備的護佑,別說抵抗曹操,就是蔡瑁劉琮的迫害他也無力招架。
可是現在,他聽見劉備這麼說後,竟是條件反射的脫口而出,“皇叔準備何時啓程。”
啊這
你們不打算挽留一下嗎?
劉備心裡頭咯噔了一下,嚥了咽口水,“今日辭別公子便回府收拾,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這個時候,劉琦沒有說話了,連象徵性的挽留也沒有,黃忠當然是不開口的,場面一度是有些尷尬。
劉備畢竟是見過風浪的男人,很快調整過來,深吸了一口氣,意味深長的囑咐道:“公子,臨別前只有一事想提醒。”
“皇叔請說。”
“斥候探報曹操兵敗後,荊州內部出現了不平穩的態勢,爲了安撫內亂,他已經在江陵集結兵馬,似有所圖,我走後,公子務必要提防曹操。”
在這個時代,內部矛盾轉化爲外部戰爭是比較常見的情況。
所以,劉備這麼說,劉琦倒也沒懷疑。
試想,曹操但凡是想抗衡呂林,確實應該讓荊楚大地重歸於一,再聯合天府之國的後勤保障,其實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的。
可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曹操可能隨時要對荊南四郡動手,劉關張和諸葛亮如果都走了,那劉琦自問是無力招架曹操的勢頭。
他心裡很糾結,讓劉備走,自己這荊州之主的位置當然是穩如泰山了,可無法對抗曹操;讓劉備留下,天知道時間久了,大傢伙是不是會以爲他劉備纔是荊州的主子。
正是左右爲難的時候,劉琦眼前一亮,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於是上前攥着劉備的手道:“皇叔,你能去哪裡呢,不若你帶兵前往巴丘駐紮,一應糧草器械我都會提供給你,如此一來不管是曹操還是林墨,一旦有所異動,你我都能及時匯合啊。”
劉備眸子一沉,呆呆看着劉琦,當年劉表就是這麼打發自己去新野的,現在是依瓢畫葫蘆嗎,六啊。
可這事,劉備還不能不答應。
真要逼急了,劉琦是有能力召集到四郡兵馬的,可自己.拿着這詔書只怕也無法調動大軍。
遲疑了片刻,劉備還是咬着牙重重點頭。
只要能留在這,終歸是可以慢慢跟劉琦曉以大義,而且,到時候由他出面去聯盟曹操,事情反而好辦。
“聽憑公子吩咐。”劉備頰肉抽了抽,無奈收回佩劍。
“好好好,我這就去讓人設宴,爲皇叔壯行。”劉琦露出了久違的笑。
劉備苦笑着點頭,我謝謝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