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城外,趙雲、顏良和文丑率領着幷州狼騎保護着一輛馬車朝着許昌方向行進,一切順利的話,再有三天時間就可以抵達了。
馬車內,劉協披着厚厚的大氅,靠着車廂,雙眸透着一絲疲倦,但內心裡終歸是要輕鬆許多的。
他的身旁跪坐着一名鬚髮間透着斑白的老者,說是老者其實還不到五十,年齡甚至比呂布還小几歲,只是常年的心中抑鬱致使他的外貌看上去蒼老了不少。
“陛下,怎麼樣了?”董承小心翼翼的問道。
劉協嘆了口氣,目光深邃,“雖然也算是自家人,按着族譜算他該是與朕同輩,這些天與他交談了多次,只怕不是與朕同道之人。”
“既是皇室宗親,怎麼會不與陛下同心呢?”董承有些詫異。
劉協苦笑了一聲,隨後坐正了身子,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緩聲道:“相比於皇叔劉備,劉曄的身上缺了點果敢的勁頭,朕有意無意的暗示過幾次,可他都繞到了如何剿滅曹操、孫策這上面去。
眼下他們都已經是窮途末路,對大漢最大的威脅就在許昌他難道不知道嗎?”
話音剛落,董承嚇的趕忙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還不往小心翼翼的掀開帷帳一角看看有沒有被人聽了去。
他大概不知道,就在馬車前方不遠的趙雲表情忽的一滯,眉頭微微蹙起,回眸瞥了一眼馬車,嘆聲搖頭。
“陛下,劉曄跟劉備是不同的,他是呂林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心向他們倒也能夠理解,但不管怎麼樣,他姓劉,跟陛下一樣身上流淌着高祖帝的血,這是不改的事實,關鍵時候未必不能仰仗。”
董承這話算是說對了一半而已。
劉曄確確實實是呂林提拔起來的,可要是指望用他來對付呂林明顯是打錯算盤了。
歷史會發生改變,但人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作爲曹魏江山的三朝元老,劉曄可謂是看着曹操起家,稱公、稱王再到曹丕稱帝的。
在這個過程中,有人用生命捍衛着骨子裡的氣節,譬如荀文若、耿繼、祖弼等人,可這裡頭卻並沒有劉曄。
不能說劉曄忘本吧,只能說他的野心是不如劉備的,眼看着一個腐朽的王朝退出歷史舞臺,螳臂當車的事情他也實在沒興趣去做。
甚至乎來說,漢室宗親的身份還把他坑的不輕,因爲他曾提出過兩次方略,若是曹家父子照辦,真的有可能提前結束亂世的。
第一次是曹操拿下漢中之後,劉曄立刻建議馬不停蹄的對川地用兵,因爲那個時候劉備也是剛剛入主西川,人心不穩,兵疲馬乏,糧草不濟。
可惜曹操當時生出了厭戰情緒,放任了劉備做大,最後定軍山斬夏侯,徹底失去了對益州的把控,劉備也得以有資本成爲三分天下的鼎立者。
第二次是在曹丕的手上,劉備爲了給關羽復仇,起舉國之兵伐吳,這個時候孫權都派使者去向曹丕認慫求庇護了,很多大臣也都建議曹丕坐山觀虎鬥,最後根據成敗來決定用兵方向,只有劉曄建議趁着江東兵馬都被吸引到了荊州一帶,立刻出精兵猛撲向江東腹地,如此必能大獲成功。
最後嘛,當然也是沒聽的。
別說曹操了,哪怕是曹丕的戰略眼光都是絕對在線的,至於對劉曄的方略棄之不用,未必沒有漢室宗親的頭銜因素在內。
但不管怎麼說,劉曄算得上是真心實意的在幫老曹家,這樣的人,指望他在這種節骨眼上幫劉協,根本是不切實際。
劉協伸展了一下臂膀,沉吟道:“罷了不提他,朕也不想求着誰,畢竟眼下回到許昌是什麼境況還不得而知。”
“是啊。”
董承點頭道:“呂布這個人我還是知道的,應該不敢有什麼異心,只是他這個女婿卻不好說,聽說他在軍中的威望都不輸給呂布,臣只擔心他一朝得志,貪戀權位,未必肯還政陛下。”
“這一點國舅與朕想一塊去了。”
劉協也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等到了許昌便可立時判斷出他的忠心來,到時候再決定如何應對。”
“是矣,先前朝堂之上的三公九卿多是曹操的人,如今他已敗走,朝堂之上近乎是一掃而空,聽說有一些大臣也回到了許昌,但空缺肯定不少。
這林墨若是有竊國妄想,必會要求在這些方面安插人手,若是這官員選定皆是陛下主導,那陛下便可成爲真正的天子!”董承的分析算是一針見血,這是最實際的辦法了。
朝廷的三公九卿直接決定了國運的走向,是誰的人上去,這很重要。
說到這裡的時候,劉協半眯着眸子沉聲道:“也不知道王子服、吳碩、耿繼他們有多少人能回來,朕現在是用人之際,楊彪和趙溫畢竟上了年歲,孔融他們幾個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許昌。
朕還真有點擔心就算林墨肯交權到時候也會出現無人可用的局面。”
“戰場兇險,曹軍兵多,能回來的,怕是不多了。”董承面露痛苦之色,那都是帝黨派系的人,是劉協可以放心仰仗的力量,確實在這一次擺脫追擊中折損了太多,都是天家的損失。
“不過國舅也不必太過憂心,在朕看來,林墨再難對付,終歸是比曹操好應付的。”
“陛下何出此言啊?”董承輕咦了一聲,能把曹操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人,怎麼會好對付。
“曹氏宗親衆多,曹操可以放心的把一些要職給安排到他們的身上,可這一點,不管是呂布還是林墨都沒有這份力量。”
劉協嘴角勾勒一抹狡黠,“朕認真想過,他們最大的仰仗還是麾下的猛將,不過這些人都是可以獨擋一方的,沒理由長期的駐留在京城。
朕只要培植好力量將御林軍、巡防營和九門校尉握在手裡,便有絕對的自主權。”
聞言,董承也跟着樂呵了起來,連忙點頭道:“是極是極,只要能接管京城防務,駐外將領定是唯京畿詔命是從的。
最壞的打算要做,但微臣覺得陛下也可樂觀一些,說不定呂林願意竭力的輔佐陛下。”
“呂布畢竟年事已高,竭力輔佐當然是好的,但林墨.”
劉協眉頭緊鎖,“連曹操都稱其爲一人可當百萬軍,這柄劍能傷敵,也能傷己,還是需要謹慎一些。”
馬車外的趙雲速度越來越慢,他心神混亂,不太明白這位天子心裡到底怎麼想的,眼下曹操未滅,孫策和劉備也在稱雄一方,怎麼不想着對付這些人,反而算計起了救駕功臣。
紫陽書院,甄家和笮融這些日子來大肆購買的田地,再加上兩家商道近乎覆蓋了大漢所有州郡,這些籌碼加一起,確實夠資格動手了。
林墨盤算着手頭上的籌碼如何捆綁使用,但必須得讓劉協出這個頭才更好。
世家大族啊,從來是利字當頭的,大多數所謂的忠於漢室,更多時候是忠於自己家族的利益。
無論是曹操稱王的時候,支持與反對,再到後來曹丕、劉備這些人稱帝時候的支持與反對者,大多數都是在盤算着家族的利益。
哪怕真的有一天自己要把劉協給廢了,跳出來反對的也就是少部分的死忠派,大部分應該都是考慮利益受到了衝擊而已。
基於這一點的考慮,林墨是打算先讓劉協承擔第一輪炮火,到時候自己再出手怒火也只會集中在劉協的身上。
大漢這個天下,一直就是世家與帝王處於博弈局面,有一天自己取而代之了,如果不從根本上扭轉這個局面,同樣是避免不了受到世家掣肘的局勢。
這一點林墨從最開始輔佐呂布的時候就很清楚的,但這個時代的帝王還是缺少了能扳倒世家的手段,受制於世家又不得不用世家,當初的呂林才那點本錢,拿來來抗衡世家的洪流。
無非就是打倒了一個陳家,就會有一個魯家取而代之,都是世家子弟,誰也別說誰老實本分,真正到了爲家族謀利益的時候,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不過話說回來,像朱元璋那種完全的以武力鎮壓也可以起到一定作用,可林墨現在不行,一來是天下沒有一統,二來,他自信有手段改變世家壟斷的局面,不需要這般硬來。
畢竟,不是從制度上做出大刀闊斧的改變,殺了一批還會上一批,殺不盡的。
就目前呂林的處境來看,兩件事同時進行是最優化的選擇。
正當林墨出神的時候,大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初春乍暖還寒的冷風拂動她的羅裙與青絲,顯得明媚動人。
少女端着一碗熱湯放到了林墨面前,柔聲道:“公子,喝完糖水暖暖身子。”是腹黑女王郭照,她是跟着辛家兄弟還有笮融一併抵達的許昌。
這妮子現在的身段可不得了,算不上人間兇器那也是讓林墨無法一手掌握,這與初見她時的小山包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走起路來小翹臀一扭一扭的,讓林墨都不由有些出神。
林墨在她的小翹臀上拍了拍,手感極好,“甄家這件事辦的不錯,現在宓兒完全的掌控了甄家的生意,對我可是很重要的。”
“是公子教導的好。”腹黑女王乖巧的倚靠在林墨肩頭上,幽蘭氣息沁人心脾。
“讓你準備的人準備的怎麼樣了?”林墨喝了一碗熱糖水,很不錯。
“從北國帶回來的人有四十六個,都是絕對的忠心,淮南和徐州也調了二十幾人過來,公子也知道,紅袖招這兩年閒置了,調回來的都是先前部署下去的人。”郭照解釋道。
“少了點,勉強用着吧。”
“都進宮嗎?”
林墨搖了搖頭,“那倒不用,省的別人說我到處放眼線,宮廷裡的人他愛換就換吧,這些人主要是安插在這份名單上。”
林墨從懷裡拿出一張帛布,都是這些天陸陸續續逃回來的朝廷要員。
根據對歷史的瞭解,這些人要麼是對劉協死忠的,要麼至少是支持漢室的,他們纔是自己需要隨時掌握動向的人。
哪怕是曹操佔據着許昌的時候,其實前前後後也鬧出過三四次規模不等的兵變,基本都是威逼皇權時候發生的。
這種事情,馬虎不得。
“這好辦,如今曹操裹挾百姓離開,名單上的人就算回來了府上的丫鬟定然也是不夠用的,混進去也不難。”郭照看了一眼名單便很有信心的保證。
“辛苦了,公子應該犒勞犒勞你的。”說完,林墨壞笑着將腹黑女王摟在懷裡開始不老實了。
其實,宗室的問題不僅劉協考慮到了,林墨也考慮到了。
所以,當然要適時的開枝散葉了。
便是也不顧青天白日就要在郭照身上施展阿威十八式。
沒幾天的光景,劉協的車攆按時抵達了許昌。
再回到這個大牢籠來,劉協心態已經和當初不一樣了。
不管林墨到底要做什麼,呂布還是按着天子儀仗來做的迎接,規模空前盛大,文武官員全部到場迎接。
所有人都行跪拜禮迎天子還都。
“愛卿,長安一別有十幾年沒見了,當初是你把朕從董卓的桎梏中解救出來,今日也是伱扶乾坤於即倒,打跑了曹賊,再次救了朕,愛卿真乃社稷之臣,朝廷柱樑啊。”劉協趕忙將呂布攙扶起來,握着他的手,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陛下言重了,這都是微臣該做的。”呂布心情有些複雜,要是林墨沒告訴他那番話,這應該是一副很美好的‘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將軍解戰袍’畫面。
可是現在,呂布老覺得眼前已經認不出模樣了的老熟人會加害與他,深怕他下一句就突然問道愛卿什麼時候把兵權交出來啊。
“這位便是名動天下的蘭陵侯林墨吧,好好好,早就聽聞林愛卿少年英雄,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亦是大漢的護國重器。”劉協是一手拉一個,深怕對方覺得自己厚此薄彼了。
“陛下謬讚了,微臣不過是盡了綿薄之力,都是靠着將士們對陛下的忠心,方能有今日而已。”林墨中規中矩的回答。
果然不喜歡這種感覺,畢竟是現代人,他就是對你再友善的態度,自己可沒有跪習慣,骨子裡就不喜歡這種非要敬對方爲天人不可的感覺。
呂林翁婿與天子的見面就是在這種各懷心思的寒暄下完成的。
不過該說不說,劉協還挺會拉攏人心的,他並沒有只是重視於與這對翁婿的絮叨,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他是真的一個個去過問。
而且,你不得不服他,只要對方報出名號,劉協竟然都能說出一點他的貢獻來。
遼神,賈詡,龐統,馬家父子,乃至於徐庶、辛家兄弟、郭圖這種不怎麼出彩的角色,他一個也沒落下,還全部都點到位了。
等他把所有人都給關心一遍,那可是一個時辰都過去了,這纔在國舅董承的提醒下進了城。
賈詡走在最末尾,看着人羣擁簇的劉協,輕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
“老東西,笑什麼。”隨着關係的熟絡,遼神對賈詡的稱呼就從賈先生、文和先生、文和變成了老東西。
賈詡哦了一聲,隨口道:“沒什麼,只是沒想到陛下還會記得在下而已,當年的那些事情啊,我還以爲陛下應該會記恨在下呢。”
當年
遼神想了想,點頭道:“就是你攛掇的李傕郭汜反攻長安,確實該恨。”
賈詡幽幽的瞥了張遼一眼,狗嘴裡果然吐不出象牙。
正要離開的時候,又被遼神拉住,悄默問道:“你覺得陛下如何?”
“儀表堂堂、天子之儀。”
“屁話!你剛纔那一笑,我總覺得有什麼深意,心裡對陛下肯定有看法,快說,今兒不說出來,我不讓你走。”關於如何對待天子的問題,就算是自家人的遼神也沒能從呂林那裡得到什麼指引。
但,以他的位置來說,天子的城府也不得不關注,他看不出問題,但他相信老陰貨是肯定清楚一些的。
架不住遼神的拉扯,老陰貨左右環顧,確認沒人才低聲道:“陛下不簡單啊。”
“怎麼說?”遼神來了興致。
“你瞧着沒有,剛纔他東拉西扯了一個時辰呢,表面上看是在感謝文武官員,其實心裡是有算盤的。”
賈詡側目看着遠去的隊伍,繼續道:“他這麼做會讓這些跟着溫侯、允文出生入死的弟兄留下一個明君的印象,能夠一定程度上拉攏人心。
看到沒有,剛纔臧霸和孫觀就笑的合不攏嘴。”
說到這裡,張遼恍然點頭。
“最重要的是,他在試探溫侯和允文對他的態度,他想看看二人是否有耐心等他問完,這很重要,因爲他現在還無法判斷溫侯和允文會不會是第二個曹操。”
賈詡說完,張遼臉上浮現欽佩的神色,“果然是老東西,看的夠深吶,我就沒瞧出來。”
正當賈詡頗爲得意的捋須的時候,遼神又陰惻惻的問道:“你瞎蒙的吧。”
賈詡現在跟遼神在一起也很放得開,直接冷嗤了一聲,“你沒看到他每問一個人都會下意識的偷瞄一眼允文嗎?”
這.這還真沒留意。
張遼這才相信賈詡也不全是陰謀論,是真有跡可循的。
“如此說來,這位陛下還真是不簡單啊。”遼神雙手抱胸微微頷首,語重心長的說道。
“確實不簡單,做了這麼多年的傀儡,還能有這樣的城府和心術,要不是背後有高人指點,那就說明他確實是深諳帝王之道的。”賈詡說罷便朝着城內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