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之所以被稱之爲關中咽喉之地,是以北拒黃河,南靠崤山,中原之地想進入三秦乃繞不過去的隘口。
而作爲在潼關以東駐紮的曹軍,想要退走回中原,就不得不經漫長的夾山道,道路崎嶇難行不說,抵達可以阻隔騎兵追殺的夾山道前,還得穿越二百餘里的開闊地帶,這可是騎兵的天然碾壓戰場。
當然,若是曹軍一股腦的撲向崤山,倒也可以避開騎兵的追殺,問題就在於這山便是你翻過去想要橫穿進入荊州地界也得行上數百里的閉塞山路,根本就不可能有這麼多的糧草去支撐。
唯一的活路,只能是沿路返回。
一如眼下的曹軍,在夜幕下朝東狂奔,所幸是沒有帶任何的輜重,除了隨行的乾糧外也就是手中武器了,鎧甲一多半都留給了死士。
武器還是得保留的,因爲他們也清楚,孟津道口上已經進駐了張遼的部曲,逃亡過後,還是要面臨一場可能存在的血戰。
儘管知道前路坎坷,命運未定,但能夠逃離潼關戰場,還是讓這些曹軍心裡懷揣了活下去的希望。
相比於眼下在潼關道上負責斷後的那三千死士而言,已經是無比的幸運了。
或許是黃河帶的河風太過凌冽,或許是司州的冬天太過寒冷,又或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悲壯,在這一刻,三千死士的腦海裡都浮現了當初在易水旁毅然決然踏上刺秦不歸路的荊軻。
當時的他,想來也與現在的自己一般心情吧
可惜,他們的身邊沒有高漸離擊竹壯行,因爲這個世上只有一個荊軻,用不了多久世人就會淡忘他們,甚至死在這黃河旁也不會留下一塊墓碑。
說是悲壯,其實更多的是悲涼。
這不過是亂世下的冰山一角而已,更何況路是自己選的,有什麼可以不忿的呢。
他們列成六個方陣,每陣五百人,身披三重甲,手裡的傢伙五花八門,有環首刀,有長槍,有鉤鐮刀,也有重錘,畢竟是從不同的營部裡自願報名而來,這樣的裝備也無可厚非。
六個方陣的最前頭是一個身披重甲,束髮被纓盔壓着,盤膝而坐的漢子。
漢子的左右各立鐵戟一杆,腰間上十八枚小戟環繞插束,他閉着眼,聽着風,面無表情。
踢踏,踢踏.
遠處,馬蹄聲傳來,曹軍死士皆是不由自主的緊了緊手中兵刃,聽這動靜,來人不少啊。
預料之中的事,曹軍撤離可不是什麼事情都沒做,在法正的部署下,已經在來的路上潑灑了不少的水,如此寒冷的天氣,很快就會在地上凝結成冰。
在視野不佳的情況下,戰馬疾馳在上面是很容易失蹄絆倒的。
當然,這二十多裡寬的通道自然不可能到處都潑水成冰,只能有意的在崤山方向潑灑,爲的就是讓這羣騎兵能更加的集中朝着死士列陣的地方衝來,以達到最大的阻敵追殺效果。
顯然,法正這番操作起了作用,聽這動靜,絕少不過五千騎。
“只是一羣步卒而已,不用管他們,直接衝過去!”在騎兵的面前,步兵就是羔羊,隨着馬超長槍一指,西涼和烏桓的騎兵如鋒矢向前。
典韋緩緩起身,但他起身後就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彷如冰雕。
“將軍,十步了!”身後的校尉驚駭的尖叫。
典韋雙眸猛然瞪開,雙手從腰間各自摸出一枚小戟,一個轉身借力投出。
被拋出的小戟勁道劃過匹練,完全的沒入了最前頭騎兵的鎧甲之內,霸道的衝擊力帶着他倒飛出去後,撞翻了後頭的兩名騎兵。
夜幕之下,典韋手中小戟接連拋出,如同一道道催命符,每戟絕無落空,且中者無不倒飛撞翻自己人。
他竟是一人在前,憑着一口氣拋出的十六枚小戟殺翻了一大片呂軍騎兵,山洪傾瀉般襲來的騎兵彷彿遇上了拍岸的巨石,被撞的混亂不堪。
也就是典韋小戟不多,否則呂軍怕是要被他這一手當世無雙的絕活殺的緩不過神來。
身後三千死士見狀,皆是備受鼓舞,抄起傢伙一字排開的衝了上去。
典韋轉身握起地上立着的鐵戟,徒步廝殺,徹底瘋狂。
要論極致狀態,典韋還是善於步戰,馬戰時候對上使用長兵器的高手,弊端太明顯了。
想象中的騎兵直穿步兵隊伍後留下一條血路的場景並沒有出現,哪怕衝過了死神般的典韋,那羣騎兵撞上曹軍死士後,巨大的衝擊力也被對面的人羣生生的扛了下來。
他們人均披甲三重,又是接踵貼身,不客氣的說,也就是合擊之術遠遠沒法跟陷陣營相比,否則這羣騎兵用這樣的方式衝擊無異於是找死。
後頭的騎兵因爲前面騎兵無法衝破,不得已向着兩邊鋒線馳騁,貼着步兵的邊緣開始屠殺。
這本應該是騎兵最拿手的絕活了,可是他們的長槍刺在曹軍死士身上並沒能貫穿三重的重甲,一道道火星在死士身上濺起,除了受力後退了幾步,無傷大雅。
相反的,他們藉着這個契機,對騎兵的戰馬進行反攻卻能屢屢得手。
呂軍的騎兵竟然折損了五六百騎,反觀曹軍,僅是倒下不到百人,還都是因爲騎兵中的善戰着精準的劃破了咽喉而收割下來的。
更鬱悶的是,由於曹軍一開始就暴露出橫向一字排開的陣型,看起來是步卒的大忌,無法形成合力,可離譜的防禦卻使得他們衝而不破,竟是退了回去。
這一幕,讓馬騰無比驚駭,“是重甲兵!”
馬超也發現了,憑着他的怪力,就算不從咽喉下手,也有能力直接貫穿那三重鎧甲,但,呂軍中又不人均馬超戰力,又沒有提前得知消息,吃虧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父親無慌,待我再衝他一陣,必能殺出個缺口,讓弟兄們順着缺口殺破他們!”馬超怡然不懼。
“不可!”
馬騰冷了他一眼,“你道軍中人人都有你這般氣力嗎?”
眼看着對方的步兵中不少人開始抓住己方無主戰馬化身騎兵,馬騰瞬間就明白了他們打的什麼如意算盤,當即道:“孟起,伱與令明留下牽制他們,我帶其他人繞過去,這些重甲兵的速度太慢,跟不上我們的!”
“可是下方冰地太密,騎兵容易滑到啊!”
馬超顯然不贊同馬騰的方略,直接就嚷嚷道:“更何況溫侯讓我們帶着最精銳的騎兵追殺,若是連這幾千步兵都放不倒,溫侯該如何看我?只怕他會以爲.”
後頭的話沒有說下去馬騰就直接打斷道:“愚蠢!你也知道擔心溫侯多想,若是我們與這些重甲兵糾纏,便是將他們全部絞殺能有多少人,曹軍的大股部隊就在前頭,那纔是我們應該做的!”
曹操先前的離間計沒有起到作用,但馬家父子可是後怕的緊,都指着這一仗打出點名堂來,向所有呂軍自證清白。
“那讓我跟父親同去,說不定能擒得曹操!”馬超想明白後提議道。
“不可。”
馬騰看着對面竟然朝着自己騎兵發起衝鋒的步卒和幾百騎兵,疾言道:“剛纔用小戟的人是典韋,我看的真切,他是溫侯指明要取下首級的人,其他人不重要,但不能放走了他,你明白?”
對啊,當初自己要去戰典韋的時候溫侯不許就是因爲要親手斬了此獠,或許,在溫侯心中曹操的首級固然是重要,但若是放走了典韋,怕是嘴上不說,心裡也不會痛快。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後馬超暗暗佩服自己父親的冷靜與周全。
離間計沒有起到作用,很大原因是因爲龐統看穿了曹軍的核心計劃,但作爲馬家這種尷尬的降將身份,其實真的不好去犯下任何的過錯。
更何況,馬超還指望呂布能將那一手違背力學原理的舉輕若重技藝傳授於自己呢,當即道:“父親帶人繞路,孩兒與令明牽制好典韋!”
“急切,你是牽制,不是廝殺,定要發揮好我軍騎兵的靈活,走!”
馬騰只給馬超留下了原定的兵馬數量,也就是他與龐德所率的兩千騎兵而已,其他的全部都開始向着下方跑去,準備拉開距離。
眼看他們分兵,典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不管法正如何去設計,騎兵的機動性這一點終歸是不可能剋制的了。
他們留下的最大作用,一則是儘量拖延住騎兵的追殺,二則是要把呂軍數量最多的步兵攔下來。
這樣,終歸憑着那幾千騎兵,斬獲不至於太過離譜。
只是讓典韋沒想到的是,他們反應會這麼快,原本以爲好賴會衝多幾波,等自己積攢下更多的騎兵來反擊。
看起來,西涼的騎兵也不都是莽夫。 因爲有了馬騰的提點,馬超也不再輕易去跟這些死士短兵相接,保持着放風箏的打法,發揮騎兵的機動性。
一旦見到對方的陣型出現散亂,他就會帶着龐德和幾十名親衛衝上去快速的收割。
曹軍死士的騎兵因爲負重問題,速度其實算不得快,至少是追不上馬超他們這支隊伍的。
“馬超小兒可敢與我一戰!”被這種放風箏的打法襲擾的頭大,典韋嘶聲吶喊。
“典韋,我何懼你!令得將士們分列,你若能勝我,我帶着大軍退回潼關!”馬超當即回話。
從來就是喜歡硬剛的西涼男兒也對放風箏這類的打法嗤之以鼻的,總覺得不夠爺們。
典韋這麼一吆喝,他的戰意就上來了。
“少將軍,犯不着與他鬥狠,我們拖住他就行了,到時候溫侯率軍前來,他還跑的了嗎?”龐德趕忙勸道。
“不,我要親手拿下這廝獻給溫侯!”馬超是見過他跟呂布打的,並不認爲自己會輸給典韋。
眼看勸不住馬超,龐德心下大急,深怕他又惹了呂布心頭不悅。
但轉而一想,眼中就閃過一抹精芒,便是不再多說,勒令着騎兵讓出戰場來。
雙方將士紛紛點起火把將戰場照亮。
縱是不喜歡馬戰,但這鬥將來說,步戰就是找死,典韋策馬上前,馬超提槍而來,兩軍廝殺的戰場變成了鬥將場,其實誰都不願意的。
對於典韋而言,他們老這麼放自己的風箏披甲的將士會被累垮的,要爲後頭的廝殺節省足夠的體力。
若是能斬殺了馬超,這羣騎兵也會因此而軍心潰散,所以這個時候已經不需要講什麼武德了,原本懸掛在腰間的最後兩枚小戟被他壓在了馬背上,便於快速使用。
而馬超看來,典韋是上了呂布黑名單的人,如果玩的太久跑了就麻煩了,正如馬騰所說,指不定在呂布的心中,典韋的腦袋比曹操還重要。
朔風捲弄起沙塵,一陣恍眼,馬超率先衝了上去。
虎頭湛金槍中正一刺,典韋左手一拍,將槍頭拍歪後,右戟撲棱棱自下而上撩向馬超,卻是被馬超槍桿一壓,輕鬆化解。
錯馬瞬間雙雙都向後發招,長槍與雙戟擦出一陣火花。
觀戰的龐德有意無意的驅使着戰馬向前,縱然右手是握着朔風寒芒刀,可左手已經在衆人不察覺的時候抓了一把硬弓。
你們打吧,等你不注意的時候我就給你來一手狠的,射死你也不至於,但你肯定跑不了了。
戰場上,彼此都沒有要試探對方的意思,上來就是火力全開的死戰。
典韋的雙戟較之虎頭湛金槍自是要短上一些,可經年的訓練下他很清楚怎麼化解這種被動局面,甫一交手時是防禦,但戰馬不斷強壓,隨後雙戟便如劈破斬浪般攻向對面,一旦距離足夠近了,長兵器反而會不如雙戟靈活。
但馬超是什麼人,一手槍法就連趙雲都歎服的男人,虎頭湛金槍如臂使指,忽近忽遠,以槍桿化解對面殺招,槍頭卻能鬼魅般即時反擊,一時間雙方打的難解難分。
而且,馬超速度之快,讓典韋是極爲詫異的,想不到當世除了趙雲,還能有人槍法造詣到了這個程度,便是他想用小戟偷襲都沒有機會。
畢竟,小戟投擲的殺招對付尋常的將士是催命符,但當世高手眼中,除非你距離近到能讓他完全來不及反應,否則就是白送。
他只剩下兩枚小戟了,要麼不動手,動手就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
不知不覺中,兩人廝殺已有五十回合,不分勝負,不見強弱,堪稱是旗鼓相當。
馬超的快、狠都讓典韋疲於招架,但典韋雙戟亦如一道密不透風的牆,虎頭湛金槍自始至終沒能形成有威脅的殺傷。
想是這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來的。
拼氣力?我馬超還沒怕過誰!
戰意正酣的馬超打的很痛快,雙方再次照面後的錯馬,近乎是條件反射的回馬槍刺向典韋。
這一回,對方並沒有像先前那樣回身出招化解,而是算準時機身子一匍匐,躲過這一擊,隨後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右戟壓在腿下抽起小戟一個轉身發力投去。
這樣的投擲姿勢自是比不得正常狀態下的力道,可這個距離,應該足夠放倒馬超了。
不料想,對方亦如背後長眼,右手一撐馬鞍,整個人虛空迴轉身形,倒騎着裡飛沙長槍一挑,輕鬆的接下了這一手偷襲。
隨後,馬超得意的朗聲大笑,“早就防着你這一手了,還有什麼能耐,儘管試出來吧!”
典韋心頭一沉,定是這廝看到了我偷襲呂布時候用過這招!
唯一的殺手鐗都失利了,典韋縱是剩下最後一枚小戟卻也知道不會有太大作爲,便是不做他想,握緊雙戟,準備跟馬超純拼武藝。
一拍觀戰的龐德鬆了一口氣,少將軍神勇啊。
此時,朔風寒芒刀已經立在地上,他的右手也捻起了一枚金翎箭,只是等待合適的機會便可以動手。
而且,面對典韋,他根本沒有絲毫的不講武德的心理負擔。
夜幕下,雙方將士都被眼前的大戰吸引的完全入了神,似乎忘記了彼此的任務,只期待己方的大將快些將對方斬落馬下。
遠方,一道身影急速奔馳着,見着這頭有火光,便是被吸引了過來。
瞧着背對着自己的軍士披着的是曹軍戰甲,當即一勒繮繩,戰馬高高躍起落入了人羣之中,方天畫戟捲起一蓬土霧橫掃過去。
縱是三重的鎧甲迎上這一擊也完全失去了防禦的作用,重戟的將士撞飛出去,倒地後連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現在重甲死士中間的呂布,目露睥睨之色。
“是是呂布,是呂布!快,圍定他,殺了他!”遠處的校尉一眼就看出了這身顯眼裝束。
事實上,不需要他說,曹軍也知道來人是呂布,比尋常戰馬大上一號,夜色下熠熠生輝的紫金冠,胸前形容猙獰的獸面吞頭鎧,手中那杆方天畫戟,除了呂布,還能有誰。
就算是死士,面對這突然出現的呂布,也不由心頭一顫,他的氣場似乎能夠壓碎世間的一切不自量力,乃至於他們的第一念頭竟然是想調頭就跑。
校尉見衆人無動於衷,趕忙喝道:“弟兄們,別忘了我們的任務,不死不休,不死不休啊!”
也是這一聲提醒,他們纔想起,原來自己是死士,留下來的任務就是斷後。
既然已經抱着必死的心,那來人是不是呂布又有什麼干係。
嚥了咽口水後,衆人終於一擁而上。
“重甲兵?”
呂布冷嗤了一聲,看着先是後退復而又攻來的曹軍,嘶聲道:“你們知不知道陷陣營在我面前都不敢造次!”
話音剛落,方天畫戟轉拍爲掠,向前一掃,丈餘長戟,戟鋒留下一道寒芒,前鋒涌來的七名曹軍便是咽喉噴出血柱來,立時無力的癱倒了下去。
赤兔馬無令自動,朝着前方開始衝鋒。
他便是一人一馬,長戟左右不斷的橫掠,每一次劃出,少則三五名,多則七八名的曹軍便會應聲倒地。
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些倒地的曹軍鎧甲皆是完整,只是咽喉處都留下了一道口子,鮮血泊泊。
饒是令西涼、烏桓騎兵無比頭疼的重甲兵,在呂布的戟下,跟尋常的將士也沒有任何的區別。
這可是幾千人的隊伍,竟是能被呂布一人就衝了個混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