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武的口號倒是喊的震天響,然並卵。
他們的身邊就跟了百來名騎兵,要說把文丑他們困死在這,等待後方援軍趕到,問題自然是不大的。
可漆黑一片,以騎兵衝上山,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別。
事實上,陳武這一喝,當然也並不指望真能鎮住場子的,無非是蔣欽突然暴斃,將士們下意識的都開始後退了。
加之他們人數太少,確實生了退意。
問題是,面前的可是顏良文丑啊,一旦拿下他們,功勞多大放一邊,壽春和最難啃的安豐都會一舉拿下的,這對於江東來說可是革命性的勝利,不管怎麼樣,終是不能就這樣放過他們的。
所以,陳武這一喝,更大的想法是,迫使對方的底牌給亮出來,到底是隱匿了少量的神射手,又或者是數量龐大的伏兵。
“殺呀!”
陳武還真就如願了,山崗上,俯衝下來三匹駿馬,身後跟着幾十名拿着火把、但衣着迥異的漢子,連手中武器也各不相同。
這特麼,土匪啊?
出現的人不算多,可山嶺上的廝殺聲連成片,聽來似乎足有個上千人。
“你們.”看清楚來人後,顏良文丑皆是目露驚詫神色。
本已有了赴死之念的兩人都覺得今天是要交代在這裡了,峰迴路轉的救命神箭讓他們熄滅的希望再次被點燃。
能有這樣的神射,不是溫侯,就是子龍,定是他們率領的前鋒軍趕到了這裡。
一個在司州,一個在彭城,神兵天降這種事情其實太過玄幻不切實際,可這種關頭,除了他們,兩人實在想不到還有誰。
卻不料,是當初安豐城下被張遼放走的曹性、宋憲和成廉三人。
回憶洶涌襲來。
遙記得,當初張遼放走他們三人的時候,還想過要跟呂布負荊請罪的,畢竟要論起來,這三個可算得上通敵罪了。
私放這種重罪,以軍法來論,能把張遼給正法。
後來,還是老陰貨給出了主意,明面上就說已經被斬了,私下去跟呂布和林墨解釋清楚,這樣一來,對三軍有個交代,不至於讓呂布處於兩難的境地。
老陰貨這樣的考量是有絕對把握的,首先當初他們通敵之罪已經發了榜文的,他們就算跑去其他諸侯那裡通常也沒人敢收留。
再者,張遼私放他們,如果再出現在戰場之上,那就明擺着坑張遼了,想來不至於這麼薄情寡義吧。
所以,根據老陰貨的猜測,他們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湮滅於世,最後淪爲一個普通人罷了。
終歸不會讓張遼私放死犯的事情曝光。
只是,讓顏良文丑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在這裡,落草爲寇了。
可,事情真有這麼巧,怎麼就剛好來到他們的山崗上了?
顏良忽得想起先前送信之人,爲什麼明明是幫了自己卻又不敢稟明身份,當初還以爲是江東的疲軍之計。
現在他清楚了,送信之人就是他們。
當初的事情,恩怨千絲萬縷,誰又說得清道的明,他們不敢暴露身份,也是害怕給張遼帶來麻煩吧。
“我們只要下令放箭,你們就成了刺蝟,現在沒動手,只是不想傷了他們而已。”
曹性看了一眼地上的顏良和文丑,蹙眉道:“快離開此地,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
顏良文丑的腦子有點亂,似乎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直到宋憲再次督促道:“快撤!”
兩人才麻利的上了馬,看着他們,錯馬而過。
眼看着兩人要走,陳武不甘的舉起手中長槍,作勢欲動手。
曹性三人趕忙擋在面前,身後幾十人亦是舉起手中各式兵器。
陳武終究沒敢下令。
曹性他們算不得什麼,這三五十個土匪他根本沒放在眼裡,他害怕的是山崗上的土匪真的放箭。
儘管,理論上來說土匪是不可能軍械齊備的,可他們既然敢大搖大擺的站出來,就足以證明對方有這個底氣。
蔣欽死了,他們難過,卻不敢拿着百十號江東子弟去送死。
說到底,江東的血,在江北對岸已經流的太多了。
“告訴溫侯,我們仨兄弟,沒有讓他失望!”背對着顏良文丑的成廉嘶聲吼道。
“我們在長豐城等你們!”文丑回了一句,加快速度離開。
二人同坐一馬,風聲呼嘯,顏良感慨道:“真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他們救了我們。”
“這趟回去,務必將此事報與侯爺,不管他們從前做了什麼,我們哥倆是欠他們的。”從來都認清楚自己降將身份的文丑素來不會亂提要求的。
可這一回,他是下定決心了,回去見到林墨,一定要爲他們求情。
他們,不僅僅是救了眼前這一次,事實上,先前不是他們送信,那一晚的夜襲大寨就已經崩塌了。
這份恩情,得還。
更何況,相信張遼也會願意開口。
“弟兄們無意與吳侯爲敵,實在是欠了他們人情,今天這遭就算還了,二位將軍沒必要再與我們死戰折損兵馬,不若就此罷兵,雙方退去如何?
哦對了,從今往後,我們絕不摻和吳侯與溫侯之爭。”
雙方,依舊在對峙着,江東不退,他們也不敢走,深怕顏良文丑被追上,曹性便主動開口打破僵局。
說完,還不忘朝着山崗上望了一眼,我們的人可比伱們多哦。
“笑話,你們殺了公奕,還想就此抹過?”此時的丁奉撐破天是個愣頭青,可遠不是東興之戰裡爲東吳力挽狂瀾勝曹魏的大纛之將。
“你要玉石俱焚、魚死網破我們也沒辦法,問問山上那羣弟兄答不答應便是了。”成廉嗤笑了一聲,一臉無所謂。
“你”
丁奉要暴起的時候,陳武一把拉住他,緩聲道:“可你們畢竟殺了公奕,就此退兵,怕是說不過去吧?”
“那你想如何?”曹性問道。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希望你們拿出些誠意來,好歹讓我們回去也有個交代,吳侯的脾氣終歸你們也聽說過一些,要是就此狼狽回去,我們也活不了啊。”陳武說的似乎還挺有道理的。
於是,雙方就在這山崗下討價還價了起來。
陳武的意思是希望他們能加入己方,至於孫策那裡,願意以人頭擔保沒問題。
曹性他們自然不願意,想着拿點金子、布匹什麼的賠償,戰馬可沒有,整個山寨加一起才五匹呢。
磨了半天嘴皮子後,身後忽聞一陣馬蹄聲。
曹性等三人眉頭一蹙,驚覺對方後面竟然還有人,可他們不是沒有騎兵嗎。
來人不多又添了三四百騎而已,可這個數量靠過來後,陳武就換了嘴臉,“真以爲江東兒郎的命這麼賤嗎?想要虎口救人,拿命來填,給我殺!”
前後軍會合後,他們可就有五百騎了,而且陳武清楚,不過才跑了十幾裡地而已,那些步兵也會慢慢跟上的,今天不把他們的人頭拿回去,如何跟戰死的弟兄們交代?
反應過來陳武自始至終就是在拖延時間後,三人反倒是釋然一笑,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帶着身後幾十人對衝了上去。
曹性、成廉和宋憲三人的戰力固是不弱,可跟着他們的土匪簡直是不堪一擊,毫無戰鬥素養,僅是一輪衝鋒就倒下了二十多人。
而且,想象中的箭雨沒有下來,甚至連吶喊聲都消失了。
好哇,這羣混蛋,跟我玩虛張聲勢是吧?
意識到被耍了後,丁奉瞠目欲裂。
反倒是曹性三人苦笑了起來,“唉,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啊,以前是看不上張燕的,自己佔了個山頭才知道,這隊伍是真不容易帶。
咱就這點人了,山上的人不敢下來,只負責助威罷了。”
這一點,他們仨也很無奈。
落草爲寇其實已經有幾年了,但這隊伍是真的不好拉的。
他們也不敢拉,自從林墨在彭城做了呂布女婿後就養成了個習慣,每下一郡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周遭的山匪都給肅清了。
巢湖的鄭寶和張多更牛了吧,還不是讓臧霸、孫觀給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一開始他們只覺得是太窮了所以林墨薅羊毛都薅到了土匪身上去,可後來才發現,這特麼跟窮不窮真沒什麼關係,林墨完全是想着長治久安,最快速度的收攏人心罷了。
所以,他們哥仨即便是落草爲寇了,也不敢把隊伍壯大的太厲害,否則定是會招來劉曄的打壓,聽說林墨還專此下過軍令,以這一點作爲各郡太守考覈的一個標準。
折騰了幾年,也就拉了那麼兩三百人的隊伍。
那兩三百人也不能是各個都願意爲他們賣命的,除了身邊跟着的三十幾個,其他人聽了他們要跟正規軍起正面衝突的消息後都表示慫,不敢。
好吧,那便擔任一個啦啦隊好了,終歸可以嚇一嚇江東軍。看來,還是低估了他們的決心。
問題不大,今天貿然下山,其實已經抱着必死的決心了。
早些年跟着呂布從關中打到中原,戰場之上本就被呂布幾度救命的,後來安豐那件事犯了糊塗,人張遼也給了活路。
有些債,終歸是要還的。
“到頭來啊,還是咱哥仨一起上路。”宋憲澀笑道。
“算了,就當是多賺了幾年的好日子,終歸是對得起溫侯,對得起文遠了,也對得起稚叔了。”成廉似乎看的很開。
“咱仨死就死了,對誰都沒有損失,可顏良文丑不同啊,他們不能死,他們要是都在這裡被江東抓了,淮南三郡,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哥仨的命換他們哥倆,倒也不虧。”
曹性說完瞥了一眼地上蔣欽的屍體,嘿嘿笑道:“反正我是賺了。”
馬蹄聲再度響起。
這一回,雙方沒有錯身而過,江東騎兵將他們圍定羣毆。
三人也算是跟着呂布出生入死,當了幾年土匪,可血性還在,呈品字形站位死戰。
沒有人會以爲自己還能活着離開,無非是想多拖延一些時間罷了。
面對着如死亡森林的長槍,丁奉和陳武前後的包夾,並沒有太久,三人依次落了馬。
瀕死邊緣,曹性的手艱難的按在胸口,身上的血窟窿已不知凡幾,看了一眼旁邊已經沒有生機的成廉和宋憲,笑了起來。
或許,只有在死亡之前,人才能真正的看清楚自己的內心。
曹性沒有後悔追隨呂布過那些苦日子又沒能趕上好日子的今天,可是啊,有些事情,錯了就是錯了,一念之差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今天的一切,他只覺得心中清澈,似乎對呂布,對張遼,都再無虧欠,反倒是心裡無比的輕鬆。
曹性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對着當空的皓月嘶聲道:“溫侯!文遠!我們的債,兩清了!”
不消丁奉和陳武動手,曹性身子一挺,再無任何反應。
泄憤般的鞭屍根本沒有意義,最多就是確認他們都死絕了。
陳武把他們仨的人頭割了下來,準備帶回去給孫策交代。
還沒回到中伏的地方就迎面遇上了追上來的孫策。
“主公.”兩人趕忙下馬單膝跪地。
“人呢?”孫策看着他們手裡提着的腦袋,神情充滿期待。
可得知了事情經過後,氣的額間青筋爆出。
顏良文丑沒抓到就算了,還搭了一個蔣欽進去,這三個人的頭顱頂什麼用啊。
“縱虎歸山,爾等還配領兵嗎?”
孫策絲毫沒給好臉色,咆哮道:“拖下去,軍杖四十,貶爲百夫長!”
“喏!”
遭遇顏良文丑的突襲,折了兩三千人,這不怪他們,就算是極其疲乏的騎兵,到底還是騎兵。
可二人在最緊要的關頭裡,竟然被一羣山匪給嚇住了,江東兒郎的臉都讓你們給丟光了。
沒有人敢求情,最冷靜的周瑜都覺得這樣的處置一點也不過分。
“主公,方纔程將軍來信,劉曄趁夜突圍,雖殺敵近兩千,可因兵馬數量不足,又無騎兵,終究還是讓劉曄給跑了。
不過程將軍已經接手了壽春。”
周瑜說完,孫策只是冷嗤了一聲。
他們的大軍都撤離了,壽春怎麼守得住呢。
問題是,顏良文丑沒死啊,他們還以幾百騎的代價就把近兩萬大軍全部都撤走了。
接下來,自己要面對的可就是北國的復仇大軍了,沒能斬殺顏良文丑,也就意味着對方軍心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情況會很惡劣。
曹操這股援軍能不能出現,很大概率取決於自己能拖住林墨多長時間的。
畢竟,他從益州收拾局面再到整頓軍隊回到中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誰能想到魯肅竟然敢如此用兵,以幾百騎疲兵突襲我軍,爲的就是讓大軍可以安然撤離此地。”韓當似安慰,又似無奈的說道。
事情到這一步,其實與當初諸葛亮在交州說來的情況大相徑庭了。
當時就考慮過這些問題,他們想的是,能吃下淮南三郡的呂軍,不說讓呂林元氣大傷,終歸會出現兵力上的空缺。
貿然的調動中原地區的防衛軍,那就是給曹操機會。
可現在呢,顏良文丑沒留住,軍隊也帶走兩萬,一旦他們和林墨的大軍匯合,又是休整過後的軍力,難上加難。
彭城這頭,因爲腹黑女王的離開,紅袖招已經徹底的成爲了明牌,純粹就是收攏一些無家可歸的女子用以勞作,暗線方面已經很久都沒有起色了。
儘管川兒長大一些後,呂玲綺能抽的出身來了,可因爲這些年來中原一帶的戰事少了很多,紅袖招不復最初時候能吸收到足夠多的新鮮血液,呂玲綺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不過人手方面只要願意,還是能臨時抽出一部分來的,畢竟先前的二十人分作十組,除了張燕那傢伙愛上的姐妹花外,其他九組都是進駐到了北國各大世家負責監視任務。
只是林墨現在還不確定能把這些人安排在什麼位置上,戰局變化多端,加之北國的世家也確實需要人看着,暫時還是不打算做過大的動作。
最近幾天,趙雲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隨着蕭關、沛城和廣陵的駐軍到來,他一如從前積極的調配人手、重組隊伍。
他沒說,但顯然,林墨傳授的死皮賴臉泡妞法收到了奇效,女人嘴上說不要,心裡想的不行。
甘寧和于禁也到了。
兩人在長江流域上都吃了江東水師的虧,好端端的一萬兩千水師,被打的只剩下五千多人狼狽回來,一進來就玩一出負荊請罪,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雖則是退敵心切,但敗了就是敗了,若是不加以懲罰,幾十萬大軍如何凝聚軍心?”
坐在帥椅上的林墨無奈的看着兩人。
甘寧作爲主帥,是有專擅之權的,去救援也沒錯,可你第一戰就打成這個樣子,不給點責罰,怎麼跟其他人交代?
都得理解下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也不容易。
“請侯爺降罪。”兩人倒是心悅誠服。
“甘寧兵敗,貶爲軍前破軍校尉,于禁貶爲典軍都尉,一人領二十軍棍。”
說完,林墨嘆了口氣,“眼下大戰在即,軍棍的事情可以先記下,望你二人戰場立功相贖。”
“謝侯爺!”二人可不敢有半點不滿。
事實上,這樣的懲罰,已經是明顯的偏袒了。
林墨的心挺亂的。
他也收到了顏良文丑的來信,接下來,魯肅、顏良和文丑都得問罪,這是規矩。
倒是讓他沒想到,最後出手的人會是曹性他們仨個。
爲此還丟了性命。
也不知道,當初的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有時候,林墨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依賴先知,對於某些人的安排有失偏頗。
想來老岳父知道了這個消息,應該也會難受吧。
他們的袍澤之宜林墨還無法共情,可這事辦的,讓人感慨。
自己能做的就是找他孫策還債。
趙雲、顏良、文丑、于禁、甘寧、徐盛.
唔,江表十二虎將得交代幾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