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這一仗,張衛軍真正陣亡的人數其實算不得多,也就在四千多人,只兵敗如山倒,軍心一旦崩潰,任憑你軍隊再多也是不堪一擊的,這一點,歷史上的孫權是很有發言權的。
而且,張衛也沒有如曹操希望的那樣死在了戰場上,趁着混亂跑出了戰圈回到了陽平關,收攏各處敗軍後,整個陽平關內還是能有兩萬七八千人的,可是,沒有了秦嶺的庇護,陽平關時刻面臨被居高臨下俯衝的風險,甚至有可能繞道截斷退路。
所以,張衛只是稍作了休整,然後第二天天黑後就在陽平關內放了一把大火,帶着大軍逃回了南鄭城去。
張魯一聽,漢中最堅實的門戶陽平關竟然這般輕易就被攻破了,立刻就要向曹操寫降書。
原本他就是想投降的,只不過張衛不答應罷了。
現在,吃了一場敗仗,曹軍攻破陽平關後得以長驅直入,他知道麾下這羣鬼卒正面硬剛根本就不是曹軍的對手,這回不敢再提反對意見了。
曹操的前軍甚至還沒到南鄭呢,中軍處就收到了張魯派人送來的降表,曹操欣然納之。
於是,後方的荊襄就在收到曹軍攻破陽平關的消息還不到八天呢,又收到了曹操順利收復漢中的消息。
至此,以蔡瑁爲首的荊襄本土力量想要驅趕他們離開的算盤已經打不響了。
丟了幷州,得了漢中,從疆域上來看,當然是有點得不償失的味道,畢竟你丟的是一個州,得的卻是一個郡。
可如果是從田畝、稅賦、人口來算,即便是漢中一隅也可不見得會輸邊陲幷州多少,畢竟人家張魯這些年可就是憑着這一個郡的底蘊在跟劉璋益州後勤周旋的。
若是按照戰略意義來看,漢中甚至要遠比並州重要。
漢中到手,千里沃土的天府之國大門就洞開了,當然前頭還有劍門關、閬中這些難以洞穿的防禦,只要給足時間,未必不能攻破。
而川地一個州,疆域足可比諸北國四州,土地肥沃、適宜耕種,又兼長江水系的助力,加之這些年來戰亂又少,甚至在北國之上。
劉備得川地後就能憑之三分天下,連諸葛亮都忍不住贊益州危塞,千里沃野,魚米之鄉,高祖因之稱帝。
在諸葛亮爲劉備勾勒的未來崛起一方的藍圖裡,益州就是最重要的一個地方。
所以,蔡瑁、蒯越他們是有理由看好曹操了的,畢竟,劉璋在曹操的面前,說是軟柿子,一點也不過分的。
不過漢中畢竟不是荊襄,雖然張魯也是真心實意的要投降,可這些年來,一直是政教合一的統治手段,曹操想要教化可是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他答應張魯可以讓他繼續傳教,但不意味着還能允許你漢中政教合一,成爲國中之國,這種風氣是一定要整治的,否則朝廷法度在這裡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只是時間問題。
關中十部進駐了關東三郡,浩浩蕩蕩十幾萬人啊,而且,這還不是他們全部的力量,如果韓遂發力,他甚至還能從涼州的羌人部落裡,再召集幾萬人過來。
要知道,羌人部落多以騎兵爲主,往往一支萬人大軍,騎兵的數量就能達到三分之一,甚至追半的比例。
事實上韓遂是想把人拉過來的,以向他們證明自己領袖的實力,但被馬騰制止了。
考慮的原因有兩個,第一個,一下來太多人了,人吃馬啃的,需要損耗的糧草是一筆天文數字。
其二,羌人多不事耕種,又作風放蕩不羈,對劫掠漢人視爲了狩獵一般的常態,一旦進入關東三郡,免不了會激化內部的矛盾。
曹操讓出三郡是爲了讓他們分擔西面的壓力,這一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了,可既然進入了三郡之地,那就必須要好好的經營,畢竟,未來還指望入主中原的。
而三郡之地的富庶程度,也的的確確沒讓關中十部的人失望,看着府衙裡堆砌如山的竹簡,上面洋洋灑灑的記錄着兩年來的稅賦、糧食種植收成、人口增長和田畝的擴張,大家都笑的合不攏嘴。
而且,撫民這一塊做的也挺不錯的,因爲有馬騰在,十部軍士不能說與民秋毫無犯,但劫掠欺民的事情是真的少有發生,即便有人有想法,在馬超的虎頭湛金槍威懾下,也是有賊心沒賊膽的。
這麼做帶來的直接好處就是百姓對他們過去聲名狼藉的外人有了一定的包容,而且各大世家也能與之友好共存。
這方面是馬騰出了大力的,好歹是伏波將軍馬援的後人,多年來又是打着擁護漢廷的旗幟,世家們對他們的到來至少沒有表現出敵對。
當然了,三郡世家靠馬騰一個人也是壓不住的,這裡頭,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家族出了很大的力氣,司馬郎爲代表的司馬家。
司馬家的影響力,可不侷限於河內,整個司州都是一呼百應的存在。
事實上,如果不遭遇那個雨夜的屠府,司馬家的影響力在中原都是屈指可數的,畢竟門生故吏在那擺着呢。
“曹操厲害啊,這麼快就攻克了漢中。”
剛剛從溫縣出城返回懷縣的馬騰看着手中的戰報忍不住感慨,隨後又道:“如今呂軍在集中兵力平定烏桓,估計曹呂大戰最快也要在來年開春才能打響,龍先生以爲這決戰之處會是在什麼地方?”
馬騰的身後,一個身穿褐色儒袍,濃眉掀鼻,黑麪短髯,樣貌醜陋的儒生騎着戰馬緊隨。
曹操竟然這麼快就攻克了陽平關,張衛腦子裡都是草嗎,秦嶺如此險峻,急切不可攻破,當防奇襲獸衝啊,竟然會中了火牛計,莽夫一個。
看來我不去漢中是明智的,張魯無心爲戰,張衛又是一個蠢貨,縱是有才也未必能施展。
龐統其實一直是在漢中和長安兩地徘徊不定的,去漢中就代表站曹營,去長安就代表站呂營,讓他爲難的是不知作何抉擇。
如果單從龐德公的角度去考量,他當然需要掂量家族利益,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要讓龐家在曹呂兩方都能下注。
可不知爲什麼,對於林墨和呂布,他總是有一種先入爲主的不喜,這一點,連龐統自己也想不明白,興許真的是門戶之見,又或許是在徐州詩會的時候,對林墨沒有留下太好的印象,又或許是缺了一份靠譜的投名狀。
所以,從本心衡量,他是想去漢中的,他甚至都收拾了行囊啓程了。
可是,還沒有離開荊襄,就看到了皇榜,冊封馬騰爲河內太守,韓遂爲河東太守,再加上郡丞、郡尉的位置全是關中十部的首領,他當即明白了曹操想打什麼算盤,要用關中十部來抗衡呂林翁婿。
這下龐統糾結的內心忽然間就如風吹霧散了,長安一地的投名狀小了點,可這關中十部十幾萬大軍的投名狀夠大了吧?
足夠龐統一躍成爲呂營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樣,就算未來見到徐庶的時候,面子上也過得去。
而他幾乎可以肯定,呂林要南下,大概率是會拿司州做文章的,道理很簡單,如今的曹操得了荊襄和漢中兩地,實力進一步提升,麾下文臣武將都足以與呂布的北國軍正面抗衡。
這場大戰一旦展開就是幾十萬人的血戰,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分出勝負來的,而這個時候,司州的關中十部就成爲了最大的隱患,一旦他們衝入幷州,必將是摧枯拉朽之勢。
反之,如果從幷州下司州,問題會簡單很多,首先黃河沿岸只要守好了黎陽一地,冀州就始終是固若金湯的,後方穩住是前線對峙的基本條件。
再者,關中十部的軍隊雖然驍勇,可是有勇無謀啊,麾下就拿不出幾個像樣的謀士來,以林墨這種機關算盡的人,自然會覺得收拾這羣莽夫要比收拾曹操容易的多。
所以龐統算定了在河內,肯定會等的到呂林大軍的。
而這份投名狀的上繳方式有一些另類,他要充作關中十部的智囊,以一己之力抗衡林墨。
這麼做有兩個好處,第一,向林墨彰顯出自己的手腕絕非庸碌之人,伱林墨也不是真的無敵,是沒遇上我而已;第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在他深得十部人馬信任的時候,再想賣了他們,也就容易多了。
把這一切都捋清楚後,龐統立刻就改了道選擇北上關東三郡,然後主動的投入到了馬騰的懷抱裡。
儘管他現在的名字不叫龐統叫龍廣,沒有龐家的背景也沒關係,因爲他有才華,憑藉着對天下大勢的精準分析以及直陳利弊的指出十部入三郡的優劣問題,一瞬間就得到了馬騰的器重,甚至是不管去哪都習慣帶着龐統了。
“龍先生?”見龐統走了神,馬騰再次呼喚。
“將軍。”
反應過來的龐統趕忙作揖,隨後沉聲道:“在下可以斷言,呂布一定會兵出河內。”不等馬騰問原因,他便侃侃而談的分析了起來,“以黃河爲界的兩方,北國更利防守不利進攻,而曹操得荊襄和漢中後,雖實力得以提升卻做不到兵分多路的襲擾。
再者,曹呂兵馬眼下並沒有出現壓倒性的優勢,一旦陷入苦戰必將進退兩難,到那時候北國將無力防守將軍的兵馬長驅入幷州了。
相反,關中十部的人馬,善原野作戰卻不善守城,這正是林墨希望看到的局面,這些年來,呂軍無往不利,自信天下無敵,他當然更願意與人在原野一戰,而不願意面對龜縮的曹操。”
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因爲你們的軍營裡沒什麼像樣的謀士,都是一羣蠢貨,拿捏你們比拿捏曹操容易太多了,這纔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前面的分析,已經引得了馬騰的共鳴。
很顯然,他也是這麼覺得的,甚至當初在左馮翎的時候就是這麼想的,所以猶豫着要不要進入關東三郡。
“龍先生一語中的啊。”
馬騰緩緩頷首,深以爲然,隨後問道:“曹操曾給我密信,稱司馬朗是一枚信得過的棋子,在幷州淪陷前他就已經暗通呂林,若北國軍至,此爲勝子。
此番來溫縣,也與司馬朗求證過,曹操誠不欺我。
龍先生以爲司馬朗的手段,能騙過林墨嗎?”
“難。”
龐統不屑一笑,“林墨精於算計人心,向來喜歡以此番手段詐人,將軍可還記得張楊?中原大戰前便是以此人入袁營賺了袁譚。聽說安豐大戰的時候,陳登也詐降騙曹軍入城,致使高覽戰死城內。”
馬騰眼珠子轉了轉,眸子裡便閃現了一抹餘悸,“龍先生所言甚是。”
“強者,從來不會將勝負的契機寄託於掌控之外的因素。”
這話,龐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卻又引得馬騰一番欽佩,似乎暗藏登頂於人生巔峰的玄機,值得細細咀嚼。
他很喜歡龐統,喜歡到甚至連馬超都有些看不過眼了。
事實上,馬騰從前也是信奉一力降十會的人,畢竟是軍旅家世的背景,一直是尚武成風,哪有什麼謀略,誰的拳頭硬誰就有謀略。
而呂布和林墨這對組合,徹底顛覆了他這種念頭。
呂布夠厲害了吧,虎牢關下戰三英,濮陽城下斗六將,放眼天下,誰人能出其右?
這麼厲害,還不是被李傕郭汜趕出了關中,還不是被曹操打的滿地找牙。
可自從他得到了個女婿,從此就走上了人生的康莊大道,這幾年是一路壯大,從最初的兩郡之地,不足三萬兵馬,一路走到今天,擁有五州之地,不下三十萬大軍,天下誰人不知皆賴林允文的通天手腕啊。
很多對呂布過去污點不屑的人會嗤之以鼻的罵上一句,不過是運氣好找了個好女婿罷了。
可是大家又都希望自己也能有個這樣的女婿。
尤其是同樣以軍武自存的馬騰,如果能得到一名仰觀天下的曠世奇才,又有馬超的勇猛,文武臂膀就齊備了,必然也是可以問鼎中原、飲馬黃河的呀。
而在他對奇才渴望到睡不着覺的時候,龐統出現了,馬騰甚至覺得這是上天感應到了他的期盼,把這驚世之才送到了自己身邊。
所以,即便龐統長的是真醜,尤其對比於錦馬超的帥氣,醜的就更突兀了,但他一定是能輔佐自己入主中原的奇才,最近甚至琢磨要不要把馬雲祿給許配了,這樣自己也有個奇才女婿了。
想想還是再等等吧,等到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段,向世人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再行許配也不遲。
畢竟馬雲祿也是個要強的性子,尋常男人也拿她不下。
不過因爲龐統的入營,確確實實是讓馬騰心裡踏實多了,至少不會像先前對呂林這對組合有着陰霾般的忌憚。
甚至也知道,來年開春,首先面對北國大軍的,不是他曹操,而是關中十部。
但只要有龐統在,便可與之周旋抗衡。
若能一戰勝之,打破林墨的不敗神話,那不管馬雲祿願意不願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個女婿必須要綁穩了。
回到鄴城後的林墨,案頭上擺放了一大堆的奏報,有各郡上報山匪爲患的,青州有黃河決堤沖毀良田的,幷州有邊陲匈奴入境掠奪的,各種糟心事不勝枚舉。
但,最多的卻是彈劾的奏報,全是向林墨痛斥笮融貪利無度的,譬如搶佔了地方商道,以奇貨可居的手段榨取世家們的利益,甚至都到了發災難財的地步,在災區哄擡物價,着實可惡。
林墨沒看完,太多了,看不完,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融啊,這麼幹可就當不了刺史咯。
“侯爺,非是我等進饞,笮融真的太過分了,過去黃河的漕運,是甄家和笮氏商會共用的,包括北國一些小的商會。
可如今呢,除了笮氏商會的商船能通行,其他商會的,只要逆流而上必遭劫掠,如此行事,恐會引衆怒啊。”辛毗雙手掬在前,搖頭晃腦的嘆息。
“濟南和齊郡在雨季時候都吃了水患,當地官員都在想盡千方百計的賑濟災民,可笮氏商會竟然在這種時候擡價,這不是往百姓的心裡捅刀子嗎?侯爺,是該敲打敲打他了。”辛評也在一旁訴苦。
林墨冷嗤了一聲,“放心吧,這些事情我會查實清楚,若真如你們所言,我不會放過他,不過”
林墨頓了頓,幽幽的望着辛家兄弟,似笑非笑道:“我聽說這一年多來甄家與笮氏商會一直都在爭端商道,甄家的商道被吃了不少,該不是發動了往日關係,讓大家一起發力對付笮融吧?”
“這這在下並不知情。”辛毗趕忙搖頭。
“不知情最好,他要是作奸犯科呢,我饒不過他,可誰要是想拿我當刀子用,可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林墨的聲音很輕,卻讓辛家兄弟瑟瑟發抖。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讀取到了一絲不安,早就說過不要蹚這渾水了,這傢伙做事這麼過火,一定是蘭陵侯在背後撐腰的呀!
“對了侯爺,今晚在下在府上設了宴,爲侯爺接風,也爲侯爺慶功,還請侯爺能賞臉。”辛評順勢的岔開話題。
當然,這本來也是要說的,郭圖吩咐的,大家都是河南人,要團結嘛。
“放心,我一定到。”
林墨點了點頭後襬手道:“你們下去吧,對了,讓笮融過來見我,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幾個膽子敢揹着我做下那些缺德事。”
“喏!”
兩人低頭作揖後,便退了出去。
“聽他那語氣,又不像是授權給笮融了,你看他會收拾笮融嗎?”辛評有些拿捏不準。
辛毗搖了搖頭,“別猜了,他是什麼人,玩弄人心誰是對手,想讓我們知道的事情,我們自然會知道,不想我們知道的,還是少打聽吧。”
回頭看了一眼議政廳,辛評便長嘆了一口氣,“他可比袁紹難對付多了。”
“對了兄長,晚上的事情準備的如何了?”出來袁府,到了街道上,辛毗纔開口問道。
“放心吧,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只要他來了,應該都出不了岔子。”
聽得辛評這麼說,辛毗纔算鬆了一口氣,“但願吧,畢竟這件事成了,你我兄弟在北國也更有仰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