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落谷這裡,確實是個藏糧的好地方。
跟着嚮導官一路來到一處山谷,看着周遭環境,袁譚忍不住心生感慨。
此地西北兩面背靠大山,東面是一條河流,只有南面一條通道進入,雖然通道較爲寬敞,但這樣的地形,派遣兩萬人駐紮,二十萬大軍都打不過進去。
不過袁譚一點也不慌,袁尚十數萬大軍兵毀一夜的消息傳開後,這山谷裡的軍隊肯定沒了抵抗心思,當即上前喊話。
“袁尚!此地已被我團團圍住,你若還念及這些部將爲你出生入死,就不該禍及三軍,自己出來與我面談!”
他一遍一遍的重複,雄渾的聲音在山谷裡久久迴盪。
谷內的袁尚聽到袁譚的聲音後就被嚇的一屁股從帥椅上掉了下去,面如土色。
從昨天晚上開始,先是被袁譚埋伏,然後是中軍大寨被毀,又被趙雲挾持,如今的他早是驚弓之鳥,聽得袁譚聲音就被嚇的癱軟無力,驚恐的看向趙雲,“將軍爲何騙我?”
“請大將軍稍待,雲這便去將袁譚擒來。”趙雲依舊是波瀾不驚,這個人,好像就是天塌下來也永遠是古井無波。
該說不說,這樣的從容,也讓袁尚心裡跟着安定了一些,可惜啊,他不是我的部將。
趙雲持槍策馬,領着谷內一干袁軍衝了出來的時候,袁譚只是歪着腦袋打量。
大概,是裡頭的人把袁尚綁了,然後出來請降吧。
這是符合邏輯的猜測,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大意,至少在沒有看到對方放下武器前,他是不會掉以輕心的。
隨着對方越來越近的時候,袁譚覺得情況有些不對,立馬舉起了右手,身後,無數的弓弩手搭弓上弦,四十五度角上揚,蓄勢待發,“爾等想廝殺嗎?”
對方在距離自己一箭之地停了下來,來將拱手道:“將軍,末將奉命在此恭候。”
“趙雲.”袁譚的心頭一沉。
看到趙雲的那一刻,他恍然就想起方纔在袁尚中軍寨時候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就是不見趙雲!
他是呂布的臂膀猛將,怎麼可能會不出現在戰場上,只不過當時呂布提了一嘴林墨提前走了,所以默認了他做護衛將軍,現在想來,真是糊塗至極啊。
問題是,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還有,他身邊的人爲何都是披着袁尚軍戰甲?
他們,與袁尚勾結了?
不可能啊,如果是這樣,昨天晚上我不可能大獲全勝,而且袁尚的中軍大寨也確確實實的被毀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哈哈哈,好,好哇,我倒是小瞧了你們,原來是趁着我們血戰的時候,跑來劫掠袁尚的糧草。”
袁譚自嘲般大笑,“行吧,畢竟叔父爲我助戰,這幾十萬的糧草,便送與伱們了。”
吃了啞巴虧的袁譚心裡很不爽,感覺自己被林墨給戲耍了,但趙雲在這裡,身後還有這麼多兵馬,憑着自己這點人,想有所作爲,怕是不大可能了。
該,今天又給我上了一課,我會記住的。
袁譚不甘的望了一眼山谷,還想讓對方把袁尚交給自己。
沒等他開口喊話,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與馬蹄聲。
循聲望去,只見後方涌上了一股兵馬,黑壓壓的一大片,絕少不過萬人。
而且,他們身披的都是呂布軍的戰甲。
這一下子,袁譚被兩方人馬包了餃子,不安的前後張望,心裡也從不安逐漸變爲驚恐。
他想問趙雲,到底要幹什麼的時候,後方的軍隊忽得從中間讓開一條通道,一名身騎白馬的年輕男子緩緩迎了上來。
“兄長啊,你可知道愚弟爲了布今天這一局花了多少心思啊。”
林墨是林墨。
如果說,看到趙雲的那一刻,袁譚是心頭一沉,那看到林墨的那一瞬間,他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但他終究不是袁尚馳騁沙場這些年,讓他也習慣了直面生死,只是沒想到自己被戲耍到了這個份上,他怒而拔劍指向林墨,咬牙切齒道:“林墨,你不是想賺這些糧草,你是想賺我入甕!”
“兄長也太小看愚弟了不是,這幾屯糧草值得我大費周章去算計?”林墨低頭揉捏着手指,漫不經心的說道。
煎熬了這麼久,終於把二袁都給帶到了這裡,他可以鬆一口氣了。
“明白了,明白了”
袁譚表情猙獰卻依舊在放聲大笑,整個山谷都在迴盪着那一聲聲狠厲的笑,“好手段,好算計,我和袁尚,都被你給耍了,哈哈哈”
走到這一步,他已經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他應該早就知道了這處屯糧地,可他一直也沒有動手就是沒有把握連帶着自己和袁尚都一起拔除。
所以,從離間計開始設計,引兩方人馬血戰,袁尚兵敗後,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把袁尚逼入了此地,再讓自己人把消息傳遞回來。
他很清楚自己與袁尚這些年的恩怨,必然是會親自跑來與他決斷,但他又擔心自己帶來的兵馬太多,未能得手,所以呂布不能來,他必須帶領大軍做出一副要撤退的樣子。
畢竟這個時候看上去,最後一個威脅就是呂布了,所以自然是要派大軍盯梢的,這樣一來,帶到雲落谷的兵馬便不可能太多。
妙啊,太妙了啊,一步一步,精心部署,人心算計,謀略搭配所有人都是按着他的設計來行動。
這一刻,袁譚終於明白爲何世人會評說林墨當是以大局爲棋盤,一手執黑一手執白,撥弄風雲了。
廣縣一戰大敗,袁譚只覺是自己的用兵手段終歸是差他一頭,卻也遠遠沒有今日這般淪爲棋子的羞辱感。
在進入山谷前,他還滿心歡喜,端是勝券在握,想着如何接手北國大業,甚至是擊退幷州曹軍。
僅是一刻鐘的時間,所有的一切都發生了驚天逆轉,此番城府心術,任誰能躲的過。
縱然自己的後方還有十數萬大軍,可又能如何呢。
一切的算計,一步一步,都是爲了煎熬出最後的釜底抽薪。
“林墨,你厲害,憑這幾萬人就把我們袁家幾十萬大軍給吞了,盡得這北國之地,敗給你,我服了。”袁譚眼中噙淚。
他心裡縱是天大的不甘,可細思林墨的佈局,堪稱毫無破綻,自己如何能躲啊。
“沒辦法,其實我是不想殺你的,無奈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太多了,我還真沒把握能夠控制的了你,相比至於你,令弟反而更合適。”
所以,是挾袁尚令北國嗎?
也對,北國這麼大塊地盤,世家林立,豪強遍地,一介幷州流民的身份,就是打進來也不見得能坐穩這北國之主的位置。
培養一個傀儡袁尚,倒是合適。
袁譚嗤笑了一聲,他那蠢貨弟弟是什麼尿性他最瞭解了,說的不錯,要論做傀儡,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公子,士可殺不可辱,與他們拼了吧,末將等願護公子殺出重圍!”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就是絕境之下,袁譚的身邊,也有甘願以死相拼的部將。
啊這,不好吧?
郭圖下意識就想開口汝乃匹夫之見,這麼幹會殃及池魚的呀,大戰一開,誰來保護我呀。
當然不敢真的說出來,萬一激怒了袁譚事情可就麻煩了。
他想了想,真要是動起手來,他就第一個跑到山腳下雙手抱頭做投降姿勢。
憑着自己與呂布、林墨的交情,苟命總是不成問題。
更何況,先前自己還幫過他呢,對對對,允文賢弟知人善用,連笮融都能混的風生水起,我郭圖何許人也,莫非還不如他笮融?
這般絕境之下,郭圖都能看到自己光明的未來,妙哉。
袁譚遲疑不定的時候,身後的趙雲喊了一句:“袁將軍,借你剛纔一句話,若是念及他們昔日戰功便不要禍及三軍了,此地地形你也看到了,真要動起手來,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趙雲之言真乃國士之見,公子你還是採納了吧,郭圖注視着袁譚臉上表情的變化。
其實袁譚知道趙雲沒有說謊,這裡是一個山谷通道,兩條路都被堵死了,況且他只有五千兵馬,被前後夾擊,怎麼跑啊。
山谷林間,一陣陣清脆的鳥鳴傳蕩,可沒人有閒情逸致去感受它們的愜意與自由。
袁譚最終還是泄了氣,看向林墨近乎懇求的喊道:“我想最後見袁尚一面。”
這要求,不算過分。
他們之間畢竟是手足之情,又鬥爭了這麼些年,牽扯的恩恩怨怨只有他們自己才說的清楚。
林墨秉持着不想逼得對方狗急跳牆的想法徒增傷亡,便是點了點頭。
袁譚也令得軍士放下了兵器,躍身下馬,束手就擒。
至此,郭圖也終於鬆了一口氣,直接下馬,主動的上前對林墨噓寒問暖。
對此,林墨只是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肩頭,笑而不語。
儘管一句話也沒說,可是郭圖能從肩頭上傳來的觸感,清晰的感受到林墨對他的重視,心裡無限暢然,未來閃閃發亮。
林墨帶着袁譚,朝着谷內走去,身旁有趙雲、魏越、張繡和高順在,林墨自然是可以安心前行,都沒扭頭看一眼身後的袁譚,根本不怕他突然發難。
見到衆人進來,袁尚眼神藏不住的惶恐,本能的挪動身子往後退,感覺自己被誆騙了,不是說好不見袁譚的嗎?
“三弟,你我兄弟鬥了這麼些年,到頭來卻是便宜了別人啊。”袁譚自嘲大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袁尚有些懵逼,你跟我說這些幹嘛,成王敗寇,自古使然,如今小命能不能保住都兩說,還搞什麼兄弟情深?
見袁尚表情呆滯,目光惶恐,袁譚嘆了口氣,“三弟,哥哥我要上路了,你過來,我想最後跟你說幾句話。”
袁尚是不想去的,在他看來,袁譚比呂布還危險呢。
但在趙雲目光示意下,他還是緩緩走了過去。
待得袁尚走近身旁,袁譚還看了一眼趙雲等人,將軍們會意的退開兩步,想着給他們兄弟最後話別。
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嘛,都死到臨頭了,交代幾句不過分的。
誰料想,四目相對的時候,袁譚表情忽的猙獰起來,腰間寶劍被收走,他便舉起雙手死死掐住了袁尚的脖子。
袁尚被掐的直接翻出了眼白,舌頭僵直探出。
這忽如其來的一幕把在場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林墨自己。
還是趙雲反應最快,他上前朝着袁譚膝蓋處飛踹一腳,失了重心的袁譚跌落在地,這才鬆開了手。
咳咳咳.
袁尚臉色蒼白,一邊咳嗽,一邊貪婪的呼吸着新鮮空氣,方纔那一剎一張臉都被掐成了豬肝色。
感覺自己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遭的袁尚直接跑到了趙雲身後,指着袁譚怒罵:“殺了他!殺了他!”
趙雲自己也是很納悶的,你們可是親兄弟啊,何至於都到這般田地了,還要手足相殘?
雙手被縛,跪在地上的袁譚面目猙獰、歇斯底里的咆哮,“袁尚!你若還是袁家子弟就該自盡!只要我們兩人都死在此地,北國的世家豪強都會擁護二弟上位,袁家還有一絲機會崛起!
若是你甘願爲傀儡,爲他人作嫁,父親在天之靈也不會認你這個沒出息的兒子!
袁尚!快!自盡,我在路上等你!”
怒吼完後,袁譚表情一重,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氣,隨後鮮血從他嘴角涎出,雙眼瞪大,瞳孔一聚後緩緩擴散開來。
他.他竟然咬舌自盡了。
這一幕,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面面相覷,衆人眼神中都流露出一種欽佩之情。
林墨嘆了口氣,俯下身子在他瞪大的眼眸上掃下,不想他死不瞑目,轉身對軍士說道:“好生安葬。”
“喏!”
過去,林墨一直覺得他只是比袁尚要狡詐,比袁熙更有雄心,可是剛纔那一幕,讓林墨對他刮目相看。
他是個英雄,真正有袁紹當年的風範。
即便是身處絕境之下,他也沒有一絲的懼怕,想的是保下身邊將士的性命。
而且很聰明瞭提了要見袁尚最後一面的要求,可他卻不是爲了泄私憤,只是爲了保住袁家基業。
他說的沒錯,只要他們兩人都死在了這裡,林墨的計劃將會全盤被打亂。
因爲就算到了這一刻,袁家的底蘊依舊不是他想吃就吃的下來的。
否則也不至於費盡心血想要挾持袁家子嗣來號令北國。
真正的勇士,是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袁譚,他是個令人敬重的英雄。
可惜啊,袁尚就沒他這份氣魄了,聽完了他臨死前的勸誡,並沒有真的咬舌自盡,而是看着袁譚的屍體,先是眼中泛起光芒,隨後又驚恐的看向衆人,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令人無限唏噓,倘若袁紹早早的立了袁譚爲世子,北國啊,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下。
甚至他們都有能力再行反撲中原。
但這就是人生,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從來就沒有如果。
袁尚表現出來的怯懦,怕是要令袁譚和袁紹都死不瞑目了,不過對於林墨而言,卻是好事。
他這麼怕死,以後操縱起來,應該會比曹操挾持劉協容易得多吧。
北國,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