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牽着都蘭的小手,接受着頓珠姐妹嫵媚的眼神,回望戰士們崇拜和尊敬的目光,一時有些輕飄飄的感覺。
這纔是大丈夫該有的待遇!
譁!地一聲。
敗走麥城、窮途末路的景象,驀然從腦中閃現,宛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將關羽從空中打落塵埃。
驕傲自負。
剛愎自用。
孤芳自賞。
狂傲自大。
哪一個都要不得啊!
關羽冷靜下來,坦然接受衆人崇拜和歡呼,人卻不再飄了。
人們把我當做神,但我不能欺騙自己,要清楚地知道——我不是神。我會受傷,也會死。
當然,我也不會妄自菲薄。
我是被神選中之人!
我的使命就是輔佐明主、重振大漢,讓全天下的百姓都有衣穿、有飯吃。
關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至於未來是否如他所願,只能交給天意。
關羽既得軍心,又得民心,這纔算是基業初建。
在白波谷中旋麥收割之前,河東大地上的宿麥(冬小麥)早已收割。
不能說顆粒無收,但與年景好的時候相比,只相當於後者三分之一。這個歉收幅度是令人絕望的。
這場大旱蔓延全國。
不止河東歉收,三輔歉收,青兗豫徐、幽冀荊揚,八州之地,都出現了饑荒,並由點成片。
河南府個別鄉里已經出現了逃荒的現象。
有上百饑民甚至潛入剛剛建成的皇家園林——畢圭苑和靈昆苑,抓了天子劉宏特別豢養的靈禽來吃。
河南尹何進率兵捕捉,將這些饑民全部斬殺,懸屍官道之旁,以儆效尤。
發如韭,剪復生。
頭如雞,割復鳴!
殺之不絕。
饑民成羣結隊的化爲盜賊,四處流竄,殺人越貨,無所不爲。
也有的背井離鄉,拖兒挈女,向荊州、揚州逃亡。荊揚乃魚米之鄉,天氣暖和,活下去或許會容易一些。
河南府多山,洛陽地處伊洛盆地,四面皆山,北有邙山,西有崤山,南有熊耳山、外方山,東有箕山、嵩山,易守難攻。
靠山吃山,羣山中本有山民生存。然而今年大旱,這些山民也不得不下山求活。
山民不懂禮數,又被飢餓驅使,很容易就變爲山賊。
而平原上一些饑民化爲盜賊後,爲躲避官府緝捕,便入山中躲避。
雙方有時發生衝突,橫屍於野,有時也會媾合同流,共掠鄉里。
這些山賊來去如風,很難捕殺,縣尉、賊曹掾、遊繳、亭長等疲於奔命,難以應付。
何進徵用壯士,招攬豪傑,率兵征剿,斬首常以百計,逼得山賊龜縮山中,不敢下山,糧谷殆盡,自相殘殺啖食,其勢遂衰。
劉宏對何進的戰果十分欣賞,有次對何皇后道:“卿兄有名將之姿,文韜武略與盧植、皇甫嵩、朱儁等相比,毫不遜色。”
何皇后大爲歡喜,派小黃門將天子嘉許告知何進。
何進聽了,更加賣力剿賊。河南府百姓既遭飢餓,又被何進高壓捕殺,難以抵抗,紛紛向外地逃亡。
馬忠望着高大巍峨的洛陽城,想起自荊揚而來沿途所見慘象,不由冷笑道:“都城魏巍,彷彿太平。天下州郡卻是水深火熱,民怨沸騰。這朝廷早該亡了!”
唐周道:“元義說的對,天子昏庸無道,朝臣庸碌無爲,這朝廷已是無可救藥。”
馬忠豪情萬丈:“那咱們就立一個黃天,建一個太平之世!”
唐周等人紛紛道:“立黃天、建太平!”
馬忠一揮手,道:“入城!”
衆人趕着數輛大車,進入洛陽城中。
直接去徐奉府中。
徐奉雖然是中常侍,但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宮中輪值,他們也是有休沐的。
諸常侍在皇宮之外都有豪宅,高樓華屋,富麗堂皇,規模和精美程度堪比皇宮。
有一次天子劉宏想要登永安宮的候臺(衛士執勤的瞭望臺),諸常侍恐怕天子望見他們居所,便賄賂諫官對天子道:“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自此劉宏不敢復登高臺。
徐奉府佔地寬闊,規制宏大。
馬忠來過徐奉府中幾次,見多了就習慣了。
唐周等人首次見到如此華麗的宅邸,目不暇接,驚歎不已。
馬忠低聲道:“這些亭臺樓榭、雕樑畫柱都是饑民血肉化成。若黃天得立,須當全部拆毀。”
唐周面露惋惜之色,低聲道:“元義,已經建了,毀掉豈不可惜?”
馬忠道:“不毀掉,留着讓其他人效仿嗎?要知道咱們本是黎民,求道乃是爲了救民,絕不可建了黃天反去欺壓黎民。”
馬忠一向簡樸自苦,食無求飽,居無求安,行事跟大賢良師張角幾乎一模一樣。衆人私下裡以爲大賢良師若是孔子,馬忠馬元義就是顏回。張就張曼成則是子路。
唐周出身濟南豪強,勇武過人,追隨張角的時間比馬忠還早,深受信賴。由於習慣問題, 他平時有些大手大腳,生活豪奢。馬忠話中隱含着幾分告誡。
唐周臉上露出訕訕的笑容,心中卻不以爲然:我花的都是自己錢帛,吃住精細一些,有何不可?這麼多年來,我在太平道事業上只出不進,貢獻了大量財貨,論貢獻,可比你馬元義大多了。
但這次與封諝、徐奉溝通,張角定了馬忠爲主,唐周爲輔。唐周沒再爭辯,隨意點點頭,表示你說的對。
其他人交接財貨,馬忠、唐周被邀請入室內。徐奉看了禮單,眉開眼笑,嗔怪地道:“令師怎麼送這麼多東西?咱們什麼交情?這實在太見外了。”
馬忠壓下心中厭惡,笑道:“全仗常侍在朝中美言,我等才免遭小人陷害。區區薄禮,不成敬意。以後還望常侍繼續關照!”
徐奉拍着胸脯道:“你們儘管放心。有我在朝中照應,必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睛的能傷到你們分毫!”
馬忠笑道:“那我等就放心了。還有一件小事拜託常侍。”
“請講。”
“我等欲在洛陽傳道,但暫無地方居住。我看常侍府邸廣廈萬間,可否借住些時日?”
“這個,你們有多少人?需要幾間房?”
“十間房足矣。人也不多,百十人而已,皆是我道師長。”
“這恐怕有些難處。”
“大賢良師有旨,若常侍能協助一二,以後必有重謝,且往日之約必踐!”
“好!謝禮就不必了,只要踐約便是。”
“常侍不要推拒,禮是一定要給的。”
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