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河東兵殘部陸續回到安邑。
郭恂接到戰敗軍報,宛如五雷轟頂,半晌做聲不得。
怎麼,怎麼就敗了?
而且敗得這麼慘!
一千五百多精銳,回到安邑的只有三百多人。其他逃脫的郡兵擔心後面還要跟關羽對陣,索性脫下甲冑,回鄉去了。本來應募爲郡兵,就是爲了混口飯吃,現在竟然還要上陣打仗?打仗也還罷了,送死的概率還如此之高。那誰肯當郡兵?
兩個假司馬,郭從和衛固,全部戰死。
三個曲軍侯,範先戰死,李桓不知去向,想必也戰死了。只有鄭騰狼狽回到安邑,但臉色倉皇,六神無主,從精神上已經垮了,不堪使用。
回來的大都是原河東郡兵,家屬皆在安邑,不得不回。如程銀、侯選等豪強、輕俠,都直接回縣歸鄉了。
郭恂呆了半晌,打了個機靈,問軍侯鄭騰、屯長王泰等人:“那關長生可有南下的打算?”
鄭騰囁嚅道:“下吏不知。”
王泰壯着膽子道:“回府君,下吏覺得關某必不會南下,其主要是騎兵精銳兇悍,長於野戰,短於攻城,豈敢犯我堅城。”
郭恂擦了擦油臉上的汗水,點頭道:“對對!王屯長所說在理。關長生必不敢來。”咳嗽一聲,拿出一些威嚴來,問諸將道:“關長生勢大難制,你等有何方略應對?”
衆人都眼觀鼻,鼻觀心,老實端坐,一言不發,無人跟郭恂期待的目光相對。
郭恂又怒又慌,努力控制表情,跳過頭低得跟折斷了似的鄭騰,問王泰:“王屯長,汝有何計?”
王泰努力措辭,道:“回稟府君,關長生雖不會來攻安邑,但想必會如之前那般肆虐鄉里,戕害豪強富戶。我等似可派人聯絡豪強,命其出人出錢,聯合封鎖白波谷。
另外,白波谷一戰,我等將領雖然拼死作戰,郭衛二司馬、範軍侯皆戰死,下吏亦負傷,都伯等下層將領及戰士卻無鬥志,致使軍敗。
打鐵還需自身硬。下吏認爲當對都伯、什長等嚴加沙汰,將作戰不力之人清除出去,然後積極訓練,提升戰力,爲剿滅關長生打好基礎。”
郭恂大喜,讚道:“王屯長此計大善!”頓了頓,問道:“汝在郡中現任何職?”
王泰努力壓抑住喜色,顫聲道:“下吏現爲兵曹掾史。”
郭恂打量一下王泰,似乎不像是什麼有錢富戶,給個兵曹掾有點捨不得,轉念又想,現在賊寇威脅急迫,還是先解決此事吧,千金買馬骨,良才就得重用,開口道:“兵曹掾郭君戰死,汝便暫任兵曹掾吧。軍職拔爲假司馬。”
王泰離席跪倒,感激涕零,叫道:“下吏必爲府君效死!”
郭恂滿意地看看王泰的表情,點頭道:“王君努力!”
王泰道謝回席。
鄭騰臉色難看,明明我纔是府君的賓客!府君,我,我之忠心比王泰只多不少啊!
但他精氣神已垮,根本沒有鬥志跳出來與王泰爭鋒,只是在肚裡大肆雄武。
範典等屯長也都表情各異。
嫉妒有之,也有些感激。感激王泰給大家定了性,我等將領拼命作戰,是下層士兵作戰不力造成戰敗,責任跟我等無關。
雖然大家心裡都清楚,活着到了這裡的幾個人,哪個不是見機不妙、搶先逃走的?
但清楚歸清楚,死道友不死貧道。戰敗這個鍋,總得有人來背。
府君不能背,戰死將領不能背,在座逃脫性命的將領不肯背,最基層郡兵背不起,只能讓中下層軍官來背了。
郭恂命王泰等退下,捻着鬍鬚思考怎麼向朝廷報告。
戰敗肯定是不能說的。
此戰大勝!
這是基調。
然後,雖然將關羽打殘,但郡兵損失也很大,諸多郡吏、將領戰死,奏請朝廷要加以表彰和撫卹。嗯,這個錢不能讓天子出,但國庫得出一點。
對!郡兵是爲保護大姓、富戶,而冒着生命危險去剿滅關羽。這損失郡內大姓也得承擔一些。
郭恂腦中快速計算。郡兵一千五百人,只回來三百多,那就是一千二百多人戰死了,還得派人去跟關羽商量把屍體帶回來安葬,這個他應該是會允許的。喪葬費一個士兵五千,再額外給五千撫卹,計一萬錢,一千人就是一千二百萬錢。
聽說似乎很多郡兵並未戰死,只是成了關羽的俘虜。那麼這些人的費用完全可以省下來。
甚至真戰死的士兵,也應該可以省下來。
關羽總不會坐視屍體腐爛、滋生瘟疫吧,他必然已經掩埋了屍體。
如果能從大姓攤派來一千二百萬錢,操作好的話,自己至少可以落袋八百萬。
兩千萬錢就可以買一個二千石的郡守。
八百萬錢給自己挪一個其他地方的郡守,根本就不用完。畢竟自己已經是二千石郡守,秩俸在那裡擺着。
河南尹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不好。
河內太守就不錯。
郭恂已對關羽生了懼怕心理,惹不起,咱還躲不起麼?
郭恂把奏章思路捋清楚後,命人將主簿叫來。
主簿聽了郭恂的指示,大爲歎服,諛詞如潮,直呼高明。
當下按照郭恂的意思,一揮而就,一篇主要形容郭恂忠肝義膽、披肝瀝血、不辭勞苦、宵衣旰食的奏章就新鮮出籠了。
除此之外,還有大量郡兵作戰勇猛的描述,也能側面襯托郭恂統兵之能:
“冒死奮擊, 遂破賊寇,賊倉惶投汾水,汾水爲之不流。”
“兵曹掾郭從裹腸而戰,賊破而從死。”
“賊曹掾衛固身先士卒,陷陣死”等等。
感人肺腑,催人淚下。
郭恂讚道:“好文章!”
派人送往朝廷。當然,同時也派親信給族兄中常侍郭勝送了私信,以及一輛裝滿財帛的大車。
新任兵曹掾王泰面對郭恂畢恭畢敬,俯首帖耳,到了郡兵大營,便換了一副面孔。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新官上任,先要立威。
這兩天姓徐的在郡兵中大受擁戴,絕非好事,必須斷然處置。
所以,王泰第一個開刀的對象,就是徐晃。
王泰集合郡兵,身騎大馬,挺槊往來奔馳,賣弄一番騎術後,帶馬立在郡兵陣列之前,大聲道:
“某受府君信賴,忝爲兵曹掾,兼郡兵軍假司馬,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廢寢忘食,就想着一定不能辜負府君厚望,一定要爲本郡打造一支精兵。
兵之精,首在於將。俗話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然而這次白波谷剿賊,雖然取得小勝,卻暴露出很多將領存在的問題!
作戰不力就不說了,竟然還有人與賊寇眉來眼去。
一隊全軍覆沒,只剩下都伯一人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
這其中是不是有內情?
這都伯是不是有通賊嫌疑?”
王泰提高聲音,高聲質問,目光宛如毒蛇,咬住徐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