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炊

關羽放戰馬北去,誤導追兵,然後在野外葬了陳谷,看好方位,做好標記,冒雨步行奔至汾陰渡口亭。

渡口亭,顧名思義,就是挨着黃河渡口而形成的一個亭。

亭中約有數十戶人家,呈長條形。

關羽選了一家邊戶,透過稀疏的籬笆牆,看到堂屋屋檐下豎着一艘小舟,蓋着雨具。

這戶人家沒有建廂房,只有一棟三間式的簡陋房屋。

關羽輕輕分開籬笆,跨入院內,來到屋前。

屋門虛掩,隱隱有說話聲傳出。

關羽推門而入。

王仲正在堂屋與長子王鐵說話,見有不速之客,馬上就要開口大叫。

還未叫出一個“有”字,關羽已左手將他按住,右手持刀橫在他頸側。

關羽感覺到這個衣衫襤褸、滿臉皺紋的乾瘦男子,體內涌動着搏命的力量,開口道:“我非爲謀財,亦不害命,不過一亡命之人,欲請君駕船送我至對岸而已。過河後,必放君回還。”

王仲頓時鬆了一口氣,拼命的念頭消散大半。

關羽道:“若君喊叫,雖能引來鄉衆,但也會送了君全家老小性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何選擇,皆在於君。”將刀從王仲頸側移開。

王仲忙對握刀在手的王鐵道:“凡事好商量,鐵兒先退下!”

年方十八歲、黑瘦精幹的王鐵惡狠狠瞪着關羽,不情不願地向後退開兩步。

剛纔關羽動作迅如閃電,王鐵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父親就落入敵手,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憋屈。

王仲又對聽到動靜從兩邊房間過來的老母及妻子、女兒道:“沒事,只是一個客人。你們不要出來。”

三人皆骨瘦如柴,愁苦的臉龐上滿是驚懼和擔憂。

待她們退回去關了房門,王仲向關羽拱手道:“敢問足下何時過河?”

關羽道:“現在。”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堅決,不容置疑。

王仲也只得遵從。

與王鐵將木船拖出,冒着大雨,踩着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向南行去。

關羽跟隨在後。

渡口亭數十戶人家呈長條狀,與黃河大體呈平行。

王仲家在最南頭,三人出門後,繼續向南走了兩三百步,繞過樹林,才轉向西行,不一時到了河邊。

沒有直接出家門往西,目的就是遮掩行跡,避免被鄰居看到。

王仲父子將船推入水中,關羽沒有絲毫猶豫遲疑,跳上小船。

王仲、王鐵也翻上船,用力划動船槳,向西岸駛去。

河水渾濁,看似平靜,不時有暗流、漩渦出現。

王仲乃是在這黃河上討生活的老船伕,經驗豐富,王鐵也有一身划槳弄舟的好本領,在兩人操持下,小船有驚無險地到了對岸。

大雨漸停。

關羽對王仲、王鐵道:“我乃兇犯,你們助我逃走,已是從犯。慎勿爲人發覺。可於夜間再劃回。”

王仲面露苦笑,點點頭,知道關羽所說沒錯。

關羽從懷裡掏出一串銅錢,遞給王仲,道:“大丈夫恩怨分明,這點錢不成謝意。若日後有機會再見,必將重報。”快步離去。

王仲與王鐵對視一眼,快速將船拖上岸,用樹枝等雜物蓋住,人也躲藏起來。

紅日西斜,彩虹東掛。

關羽沒走多遠,就隱約聽到河對岸李傕等人的怒吼和叫罵,他深深望了影影綽綽的騎衆一眼,做了個讓李傕等遊過黃河來的手勢,長笑幾聲,迅速離開,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留下李傕等無能狂怒。

王仲、王鐵大氣都不敢喘,直到郡騎離開很久,夜色深沉,才藉着月色,躡手躡腳地將船拖下水中,悄悄劃回東岸。

回家叮囑家人務必保密。若有泄露,就是滅門之禍。

次日一早開始,王仲豎着耳朵,提心吊膽地傾聽外面動靜。一上午都沒任何聲響。

下午,王仲裝作不經意般路過亭舍。仍無異常。

頓時放下心來。

沒有追兵,拿不到那兇犯,就不會供出自己。

那紅臉男子不是傻瓜,過河後必然遠走高飛。追兵不知什麼原因耽擱,總之是很難追上他了。

*********

關羽繞過夏陽縣,沿着山路,徑往西行。

直接北上進入上郡,看似最近,其實全是連綿山川,連山路也無。

只能先西上至衙縣,沿着洛水河谷北行,便可到上郡治所雕陰。

上郡郡治本在膚施(今榆林市東南),爲羌胡襲擾,不得不多次內徙。

幾十年前曾內徙至衙縣(馮翊郡),後段熲削平東西羌,上郡才又遷移回本郡,但膚施已遭破壞,不能居住,便移治於郡南部的雕陰。

也就是說現任上郡太守勉昂名義上治有八縣,實際上北四縣白土、龜茲、奢延、膚施都已流失,朝廷能委任縣令長的只有雕陰、高奴、定陽、漆垣四縣。

四縣中最靠北的高奴(今延安)也是遍佈羌胡,縣令仰其鼻息,十分憋屈。

總之,關羽只要過了雕陰,基本上就能脫離朝廷的緝捕。

趁現在朝廷緝捕文書還未下到馮翊、上郡,必須抓緊時間趕路。

山中多狼蟲虎豹,關羽實在不願意夜裡趕路,但沒有辦法。

夏陽到衙縣,山路一百多裡,沿途村落稀少。關羽從夏陽開始一路疾行,走了足有二十多裡,還未遇到一處人家。

幸好明月高照,纖毫畢現,腳下道路看得清楚。

關羽棄馬時, 將長槊一併棄了。那長槊製作精良,價值不菲,但拿着太扎眼。

只留了弓箭和環首刀,以及一些胡餅。後者比關羽所帶的麥餅要精緻得多。

這些乾糧讓關羽支撐到衙縣沒有問題。

空山寂寂,遠處有狼嚎之聲,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黑影魆魆,山林之中似乎隱藏着無數魑魅魍魎。

關羽本就膽大,又經歷怪夢之事,深信自己天命在身,鬼魅怎敢加害?完全不怕這些。

正走間,他腳步突然一頓,前面隱隱有煙氣升起,一股奇特的香氣遠遠隨風飄蕩過來。

這大半夜有人做飯?

他手握刀柄,繼續大步向前。

又走了好一會,眼前出現一處山坳,在山路之側,地面平整,上有危石斜立,能夠一定程度上遮風擋雨,確是一處好所在。

這山坳里正有二三十人,圍着一堆火在做飯。

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鍋。

氣味就是從鍋中傳來。

聽到關羽腳步聲,夜炊衆人一齊扭頭看來,一雙雙眸子在月光下似乎散發着熒熒綠光,極是駭人。

是人?

是鬼?

不管是什麼,都與自己不相干。關羽也不搭話,自走自路。

夜炊中一人呵呵笑道:“這位壯士,夜路難行,何不在此歇息一會,等到天明再走?鍋中有肉,可願嚐嚐?”

數人起身,圍攏過來。

關羽停下腳步,凝目向鐵鍋旁望去。

月光之下,看得清楚,不是人體又是什麼?

關羽微微眯眼,右手握住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