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最終還是放開了刀柄。
但他對衆人說的明白:“有一事需向諸位說明,我只是臨時在此駐足,不日即北上幽州涿郡。你們不可能跟我前去。投我,沒有任何意義。”
什麼?要去幽州?衆人面面相覷,大爲詫異。
有個三十來歲、黑瘦枯乾的漢人男子越衆而出,道:“某是河東丘榮,遭狗賊郭恂迫害,不得不逃亡至此。敢問關君,爲何執意要去幽州?”
關羽略一猶豫,道:“大丈夫事無不可對人言。我是去投奔一個好友。”
丘榮問道:“想必關君那好友權勢極大了?”
關羽道:“權勢倒不至於,但其本人乃是個了不起的豪傑。”
丘榮搖頭道:“那某就無法理解了。關君刺殺的可是二千石的朝廷大員,除了權勢滔天的閹宦,還有什麼人能護得關君周全?
關君可聽說過張元節之事?”
關羽道:“有所耳聞,不甚清楚。”
丘榮道:“張元節名儉,乃兗州山陽人,當朝名士,十幾年前因彈劾中常侍侯覽,遭到誣告陷害,被朝廷通緝。
張元節亡命出逃,各地士人敬佩他的品行,寧願被牽連也要收留於他。最終送他逃到塞外。
朝廷震怒,重罰曾經收留藏匿過張元節的人家。這些人家,被處死的數以十計,宗族親戚都被誅殺,郡縣因此殘破。
關君真不怕牽連您說的涿郡好友麼?”
關羽不能答。
這個屬於關羽的知識盲區,那小人書上似乎也沒記載這種事情。
丘榮又道:“涿郡,乃是幽州腹地,跟上郡大不相同。朝廷力量所至,宛如天羅地網。關君即使再勇武,或爲百人敵,但能從千軍萬馬中脫身而出麼?”
關羽搖頭道:“不能。”
丘榮口齒犀利,辯才無礙,一句接着一句對關羽步步緊逼,聽到他實事求是的回答,瘦臉上露出笑容,拍手道:“既如此,關君又何必離開呢?何不暫在此地落腳,等到朝廷大赦,觀看情勢,再做打算?”
衆人亂哄哄地贊同。
劉密等四童也都眼巴巴望着關羽。他們都是上郡人,雖然家人已逝,家園殘破,無法回去,但留在此地,總比到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要好。
關羽性格是有些自負,但不會知錯不改,丘榮說的挺有道理,有道理就應該接受,便緩緩開口道:
“這位丘君說得在理,那我就暫留此地。一旦形勢好轉,再去幽州。”
等到黃巾亂起,官府焦頭爛額,哪裡還能顧得上自己?那時涿郡還不是想去就去。
既然留下,總得有個營生。
關羽除了種地,也不會其他謀生手段。衆人哪裡肯種地,七嘴八舌地反對。
王方等人就是在這個時候找到關羽的。
幾人騎馬而來,遠遠就引起衆人注意,紛紛拔刀戒備。還有幾個自負勇武的本郡輕俠,主動迎了上去。
王方察覺衆人的敵意,連忙高舉雙手,大聲道:“諸位不要緊張,我等沒有惡意。聽說關君在此,特來投奔。”一眼看到人羣中的鄧生,忙招呼道:“鄧兄,不認識小弟了嗎?”
王方之前在董卓部曲中的地位高於鄧生,現在形勢比人強,稱呼自然從“鄧生”變成“鄧兄”。
鄧生打馬過來,疑惑地上下打量王方等人,問道:“你們不是回河東了麼?怎麼又找上門來?還不死心?”
王方尬笑道:“鄧兄想必不知,大家已經散夥了,我等還回河東做甚?關君如此神威,讓人心折,我等特來投奔。還望鄧兄幫助在關君面前美言幾句。”
胡赤兒也腆着臉上前,操着生硬的漢話道:“鄧兄,我平時對你不錯,你得幫幫兄弟。”
其他幾人不管跟鄧生熟悉不熟悉,也都攀着交情,一副咱們知交、你不幫忙就不夠意思的姿態。
鄧生心道你們臉皮可真夠厚的,回去報告關羽。
關羽的意思是:一隻羊是趕,一羣羊也是趕。既然來投,那就留下。
王方聽了衆人議論如何營生,踊躍獻策:
“關君,各位兄弟,這上郡看似荒涼,其實人口還是不少的。
雕陰城勉昂難纏,高奴城牆高池深,奢延諸部人多勢衆,咱們不必招惹他們。
其他的山胡部落,出塞漢民的小型塢堡,甚至河東、西河一些鄉亭,咱們這裡有幾十位豪傑,聚在一起,破之易如反掌。
這營生可不正適合咱們?”
衆人大喜,無不贊同。
關羽強自按捺心中怒氣,冷冷道:“且住!我雖被朝廷通緝,亡命邊疆,卻是問心無愧。董卓之事出於自保,不得不爾。至於伱等所言打家劫舍,寇掠百姓,此非大丈夫所爲,休要再提!”
衆人頓時噤聲,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垂頭喪氣。
王方後悔不迭,本想表現一番,不料卻正觸了關羽的黴頭,苦着臉思索如何補救。
關羽懶得理他們,決定就幹自己的老本行,種地。
現在開始種麥,略有些晚,但抓緊時間,還勉強來得及。
丘榮之前也是贊同劫掠的,見關羽決定種地,便訕訕地走過來,獻計道:
“此地挨着高奴,距離雕陰有些近。上郡太守勉昂是個強橫之輩,最好還是離他遠些。
再往北行,走馬水下游,地處上郡、西河交界,河水豐富,谷地較多,適宜耕種。”
莊稼必須得近水,尤其這裡是高地,氣候乾旱,沒水澆灌更不行。
關羽剛想點頭贊同丘榮的建議,又暫時止住,不能光聽他一個人,萬一錯了怎麼辦,便問其他人:“誰熟悉走馬水下游?丘君說可在那裡耕種,可行嗎?”
有個叫支伽落兒的胡人反對道:“不好, 不好。那裡耕種,可以。但是,投鹿部剛遷至走馬水上游。我家就是被他們給趕走的。”
還有兩個胡人證明支伽落兒所說屬實。
丘榮滿臉羞慚,向關羽謝罪道:“小人道聽途說,以爲走馬水下游無主,險些釀成大禍,請關君恕罪。”
辛辛苦苦種下麥子,到時候人家數千騎東下,若跑得快,後果就是將糧食拱手讓人,白白做了嫁衣;若跑得慢,就是數十條刀下亡魂。
關羽擺手道:“沒事,以後仔細些。”
這丘榮口齒伶俐,卻有些誇誇其談,眼高手低。以後對他的建議,要打個問號,好好覈實後才能考慮採納。
劉密小心翼翼地道:“我聽先父說過洛水上游有不少河谷,可以種麥。不知那裡有沒有大股胡部。”
與王方同行一人名喚朱振的,積極發言:“我知道,我知道。那裡靠近北地郡,我就是北地參縣人。
自段太尉平定東西羌後,那裡便沒有太大的部落了。數百口的小部落當然還有。上個月我收到家人書信,還說並無太大變化。”
段太尉即“涼州三明”之一的段熲段紀明,本朝名將。
於是衆人把目光投向關羽。
關羽突然感到一絲壓力。
以前他只爲自己做決定,很多時候都是熱血決定腦袋。
現在卻不得不學着替其他人做決定。
他要學會動腦,要學會選擇,要及時決斷。
天邊雲捲雲舒,地上黃葉翻滾。
關羽一錘定音:“走洛水,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