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名臣

現任少府爲劉陶,宗室之後。

舉孝廉,任順陽長,後遷爲侍御史。

公元176年,楊賜爲司徒,闢劉陶爲東曹掾。兩人認爲張角“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以後必然會造成大患,商議採取“孤弱其黨,誅其渠帥”的策略對付太平道。

然而楊賜很快因徵辟黨人被罷免,事遂不行。

劉陶也被牽連,去職。

楊賜畢竟名滿天下,不久就被起復爲光祿大夫,後歷任少府、光祿勳、司徒,前年被罷免,又轉任太常。

劉陶屬於士大夫中的骨幹,耿介之士,在楊賜、袁隗、張溫等人發力下,今年初被拜爲少府。

劉陶接掌營造畢圭苑、靈昆苑的差使後,藉故拖延,久未建成。

他知道必然有被天子問責的一天,已有心理準備。

劉宏一把將御案上竹簡砸向劉陶,咆哮道:“二苑爲何久久未成,汝有何解釋?”

劉陶也不辯解,免冠謝罪而已。他對劉宏已經死心,勸諫根本沒必要,不過徒費口舌。

劉宏大罵一頓,見劉陶只是伏地不起,毫無反抗,也覺得無趣,下令將他趕出宮去,就地免職。

劉陶走後,劉宏氣仍未消,憤憤不平地道:“朕削平東羌,剷除會稽妖賊,討平烏滸、板楯諸蠻,文治武功比之先帝不遑多讓。一向勤政,躬自勞苦,僅僅提出營建二苑,花費亦不多,這都不行麼?”

張讓勸解劉宏道:“彼等士人,虛僞自私,不能理解陛下難處。

然陛下之勞苦,奴婢皆知,天下百姓亦知,彼等想要遮掩,也是徒勞。

劉子奇去職,則少府一職就空缺出來,可於西園再求賢才,奴婢爲陛下賀。”

劉宏深以爲然:唔,少府是個油水豐富的好職位,賣二千萬錢似乎有點少?

賣朝廷的官,入劉宏的庫,這個買賣划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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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陶徑去楊賜府中。

楊賜聽了劉陶被免官,長嘆一聲,久久無言。

楊賜出身名門,少年時即以忠正和精通儒學而聞名,壯年後隱居授學,不應州郡徵辟。當今天子初繼位,朝廷選任帝師,三公皆舉楊賜。時楊賜已年過四十。

晚仕的作風跟其祖、父如出一轍。

其祖楊震,安帝時名臣,號稱“關西孔子”,五十多歲出仕。有人曾夜中送金,說無人知曉,楊震說“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世稱清廉,官至太尉。

其父楊秉,桓帝時名臣,四十多歲出仕,曾經從容對人說:“我有三不惑:酒、色、財也。”亦稱清白,官至太尉。

震畏四知,秉去三惑,爲人稱讚。

楊氏家風謹嚴。楊賜尊奉家風,嫉惡如仇,直言無諱,屢遭罷免。

楊賜的堂侄楊琦(楊秉之兄楊牧之孫)任侍中,也是直臣,對天子劉宏賣官鬻爵很是不滿。

有一次劉宏問他:“我與桓帝相比怎麼樣?”意思想要得到自己遠勝桓帝的答案。闢土服遠曰桓,桓雖然不是惡諡,但卻隱含窮兵黷武勞民傷財之意。劉宏不自知,故有此問。

不料楊琦答道:“陛下比之桓帝,有如舜帝比於堯帝。”

劉宏心中暗怒,卻不好發作,悻悻地道:“卿可真是強項,不愧是楊震的子孫,卿死後肯定也會引來大鳥的。”

楊震蒙冤自盡,死後有“大鳥高丈餘,集震喪前,俯仰悲鳴,淚下沾地”。

劉宏話中有着諷刺和不滿。

楊賜宦海沉浮十餘年,如今已六十多歲,對江河日下的大漢朝的未來,越發悲觀。

鮮卑檀石槐死,朝野皆賀,楊賜卻不以爲然,大漢之病,不在外憂,而在內患。

朝中有十常侍權勢滔天,州郡有宦官子弟肆行不法,鄉野有太平道陰謀造反,大漢朝已是千瘡百孔,百病纏身。

過去十幾年楊賜以爲自己知道該如何救世——

只要天子採納忠言,親賢臣,遠閹豎,自上而下進行改變,這天下就有的救。

所以,楊賜屢次冒死勸諫,進獻逆耳忠言。

一次次懷抱希望,一次次黯然落空。

現在,楊賜也不知道這天下該怎麼救了。他身心俱疲。

劉陶望着楊賜斑白的鬚髮,憔悴的面容,眼眸酸澀,幾欲流淚,咬牙道:

“楊公不要灰心。我觀太平道必反。那些閹豎、小人都是無能之輩,有何滅賊方略?還不是要靠我等。到那時天子必然悔悟。大漢還有救!”

楊賜嘆道:“希望一切能如君所言。”

楊賜等對天下局勢憂心如焚,太尉許彧、司空張濟等卻各自在府中大宴賓客,觥籌交錯,酒酣耳熱,好不快活。

許彧醉眼惺忪,舉樽敬道:“樽中有酒,今朝共醉。心中有愁,明日再愁。飲勝!”一飲而盡,將酒樽口朝下,哈哈大笑。

衆人叫道:“許公何其豪也!飲勝!”舉樽狂飲,滿座歡騰。

許彧笑着笑着,突然淚流滿面。

衆人皆訝然道:“許公爲何流淚?”

許彧用袖子擦掉眼淚,笑道:“沒事,沒事。大家繼續飲酒!”

也曾千里求學,奮發有爲。

也曾胸懷大志,思救蒼生。

現在卻蠅營狗苟,醉生夢死,可憐!可嘆!

許彧反覆對自己道:我能怎麼辦?我也不得已啊!

不想了,不想了,還是飲酒吧。

飲酒可以忘憂,積財可以富家。

許彧也是朝廷龐大的賣官鬻爵利益鏈條上的一環。

太尉府諸官屬,長史秩千石,東西曹掾秩四百石,乃是諸常侍的禁臠,許彧無法染指。三百石的諸曹掾,許彧還是能分一杯羹的。

這些屬於小錢,那些謀求郡縣官職之人的出價,纔是大錢。許彧作爲三公,在這些官職任命方面有一定發言權。張讓等見許彧多情識趣, 也不好過於駁他的面子。常侍吃肉,三公喝湯麼。

從天子劉宏以下,大家自發形成了一層層梯級。

劉宏主要售賣三公、九卿及郡守等二千石以上的高官,一般直接操作或通過常侍、乳母等代理。

在這個層面,張讓等十常侍(實爲十二常侍)通常作爲買家出現。他們還顧及一些吃相,不太好明目張膽地買三公九卿,比較喜歡買郡守一級。如今,他們的親屬、子弟、賓客遍佈各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無惡不作。

同時,諸常侍又作爲二千石以下官職的主要賣方。

三公九卿除非徹底阿附諸常侍,從中賺些差價,不然只能享用一些湯水和邊角料。

就算是大名士、大家族出身,也只能明哲保身,如司徒袁隗、廷尉崔烈等。

原司徒陳耽不肯同流合污,於本年正月彈劾司空張濟、太尉許彧“率黨其私”,“放鴟梟而邱鸞鳳”,遭到張濟及諸常侍反擊,三月免職,袁隗代之。

司徒袁隗在中庭來回踱步,眉頭緊鎖。

他愁的不是故吏董卓被賊刺殺,而是如何在不明顯倒向宦官、保住自己名聲的前提下,保住三公之位。

袁隗之侄袁紹交接黨人,招徠豪傑,聲名煊赫,爲人所歸,引起諸常侍反感。趙忠曾公開警告說袁紹心懷叵測,所行不軌。

袁隗斥責袁紹,讓他低調一些,袁紹不爲所動。

趙忠等向袁隗施加壓力,逼他公開表態。袁隗的騎牆術變得越來越難。

他的另一個侄子袁術更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