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父女倆正愉快的對弈着,謝靈被兩個奴婢扶着,緩緩走了過來,奴婢手裡提着的金魚狀的球燈照出一方明亮來。
“娘,你怎麼來了?”楊端午起身扶着謝靈,謝靈笑道:“過去我哪次懷你們的時候,不是在做事呢?剛生出美丫那丫頭的時候,娘還跟着你爹爹逃出謝太傅的追殺呢。放心,孃的身體呀,好的很。”
楊康此時也站了起來,看着謝靈一臉的寵溺:“我們不也是怕你太辛苦。好了,你出來找我,我就同你回去說話了。橫豎也晚了,端午,你也回去吧。”
端午點點頭,“這局殘棋就留着明日再解好了。”
謝靈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林安夜昨天送了幾盆蟹爪菊,我看是好看的緊,就約了林家的三姑娘來做客。正好林安靜明天也不去林家染坊,就想着,來一頓豐盛的午宴可好?”
楊康說:“這個可以叫做內眷宴,我五大三粗的男人,就不參加了。”
“你不參加也行,不過,宗閏要在纔對,這樣看起來才熱鬧。”謝靈撫了撫自己的鬢角,那裡依稀漏出幾絲銀髮,還有細緻的臉上微微的眼角紋,“我年紀大了,也和我娘過去一樣,就喜歡個熱鬧。”
“娘胡說,孃的年紀纔不大呢,娘可是天天好看的好像一朵花一樣。”端午拉着謝靈的手撒嬌說。
謝靈笑的很開心,“你這個丫頭,就是愛貧嘴。”
端午說:“哼,我纔沒貧嘴呢。娘就是長的好看,爹爹你說是不是?”
楊康眉眼裡都是笑,在心愛的兩個女子面前,倒是笑的很靦腆和憨厚了,“是,是,娘子當然是最好看的。”
“你瞧瞧,孃親,爹爹也這樣說呢。”端午說。
謝靈捏了下端午的臉頰,“好了,你這個調皮精。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你也要出席。可要穿件好看點的衣裳。”
端午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孃親,明天倪越也會來,我打算也請他吃,順便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小叔。”
謝靈愣了一下:“倪越?你找到他了?”
端午點點頭。
謝靈說:“那當然是應該的。只是他初次來,就留下來吃,他自己會不會顯得尷尬?”“娘,我都想好了,橫豎都要讓他做管家,所以,不如趁着這次機會,讓大家都認識下他,也好讓他儘快適應。”端午說。
楊康說:“端午,我只有一個要求。”
端午擡眸。
楊康說:“你可以介紹倪越,可是,別介紹他是你小叔叔。倪重陽失蹤這麼久了,端午,橫豎,你還是要重新找個歸宿的。”
端午搖搖頭:“父親,別的可以聽你的,可是,這個不行。先不要說,重陽哥哥根本還活着,就算他——我也只嫁他一個人。就算是之前他給我寫了休書,可是,那休書寫的太不規範,也是在謝策的脅迫下寫的,大銘朝的律法,若是嚴格來說,是不承認這樣的休書的。所以,我還是他的妻。”
楊康說:“端午,你何苦這樣白白耽誤你自己呢?過了年,你也要雙十年華了。你要照顧倪重陽的親人,我沒有意見。可是,不需要因爲照顧他們,就耽誤了你自己啊。”
“端午,你爹爹也是爲了你好。其實,我們都不希望看着你不開心呀。”謝靈也接口說。
端午轉頭看着陰沉沉的天空,黑如點墨的眼睛多了一層水光:“過去,重陽哥哥曾經勸我,放下仇恨,可是,我沒有聽他的,一心執念於要爲楊家報仇。可如今,大仇得報,重陽哥哥卻不在了。是我害了他,如果沒有我,他現在一定在幸福的研究着草藥,他是爲了我殺了謝太傅的,不然,他絕對不會殺人,他只會救人,不會殺人。所以,我也要爲他守一生一世——”
楊康和謝靈見端午說的如此淒涼,不忍心再逼迫她,再說了,反正端午還年輕,他們決定暫時不提,也許時間,會讓端午的想法產生改變。
這世界能讓一個人放下和遺忘的,只有時間。
次日,烏雲散開,冬日的暖陽比秋天的還少了一層熱氣,照下來冷冰冰的。幾束早梅露出了花骨朵。
奴婢們在端午的安排下,進進出出的。
很快,有人通報說,倪越來了。
端午來到客廳,倪越很尷尬的看了端午一眼,低着頭看他自己的腳尖,他臉上還有着對端午的不滿。
那是他臉上習慣的神情——不滿,對任何人的不滿,對這個世界的不滿。
過去,端午很不喜歡倪越就是因爲他時不時會露出這種神情,好像天下人都欠他似的。
可現在端午不這樣認爲了,再壞的人也是可以改變的,再說了過去她也有錯的地方。
“來的這麼早,還沒有吃飯吧?”端午笑着問。
倪越說:“沒。”
回答的倒是乾脆。
端午讓奴婢送來幾個包子,倪越掃了一眼,拿了其中的肉包子吃了起來。
端午心裡說:“還真的是盡挑好的吃啊。”
倪越在吃,端午就捧着一本書在看,倪越吃完端午還在看書。
他不敢問端午,就故意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吸引端午去看他。
端午放下書說:“我先帶你在楊府上走一圈,走完了也就吃飯了。今天會來很多客人,我會把你介紹給大家。對了,你先跟着外院的去換身衣服吧。”
倪越一怔:“我纔剛來,你就要介紹我?”
“怎麼,害怕了?”端午說,“你是管家,可不能膽子這麼小哦。”
倪越拍拍胸脯說:“見就見,怕啥。”
然後倪越換了身藏青色的長袍,穿上之後人也體面多了。
端午帶着他走了一圈楊府,就聽說林安白已經來了。
林安白原本是不想來的,她對楊家的人帶有隔膜,林安夜催促着她來,她就來了。
端午於是讓倪越先去熟悉下內務的小冊子,然後就去看林安白了。
謝靈已經和林安白在聊天了。
“安夜總說啊,他有個長的水靈靈的妹妹,我看啊,何止是水靈啊,簡直是比花兒還要好看。”謝靈拉着林安白的手說道。
林安白紅了臉,低着頭。她嬌嫩的手腕上套着一對藍田玉手鐲子,玉石呈現淡淡的粉色,還刻了玉蘭花紋路,和她今天穿的孔雀藍雙襟棉裙非常的搭配。
她喜歡害羞着低頭,十足一個深閨懷春少女的樣子,雖然她的年紀也就比端午小兩歲,可是臉上的稚嫩卻和端午臉上的練達對比鮮明。
端午進來,林安白起身,端午和林安白雙雙行了禮。
“好個漂亮的妹妹。”端午拉着林安白的手笑道,“和嫂嫂簡直是一個磨子刻出來的呢。”
林安白被誇的很不自然,“端午姐姐,你也很漂亮。”
“好久沒被誇過了,今天被妹妹誇了,我這心裡呀,可是歡喜的很。來,妹妹快坐呀。”端午拉着林安白坐下。
看林安白害羞的樣子,十足一個林妹妹。
忙拿了桌子上的糕點給她,“安白,這是桂花糕,你可要多吃點。聽你姐姐說,你最愛吃桂花糕的。”
林安白想起小時候住在謝策家裡時,天天都吃桂花糕,不由的嘆了口氣。
她已經決定,再也不吃桂花糕了,因爲她的心裡已經漸漸的沒有謝策了,她現在心裡裝的是謝玉。
可是,端午這麼熱情的遞給她,她又不能不接,就說:“最近牙不好,疼,不能吃太黏牙的食物。”
端午見林安白尷尬,就不請她吃食物,而是和她聊家常。
很快,楊宗閏和林安靜都來了。
林安靜看到林安白,說了幾句最近有沒有落下針織的功課等等。
然後林安靜給謝靈捧上了一件玉石榴坎肩,這是她親自織就的。
那石榴在坎肩上栩栩如生,坎肩周邊還用金線打邊,又華麗又精美。冬天披了還保暖。
端午看着就覺得好看,對謝靈說:“娘,我倒是忘了,大嫂可是大銘朝繡工第一的姑娘呢。”
謝靈滿眼是幸福:“多謝你了,安靜。有你織的石榴,我們楊家啊,必然是會多子多福啊。”
終於到了開飯時間了。
依舊是男女分桌,因爲沒多少人,所以桌子都用小的。
一桌上坐的是,謝靈,楊端午,楊美丫,林安靜,林安白。另外一桌上坐的是,楊宗閏,倪越,周瑜恆。
楊端午給大家介紹倪越:“這位就是我的小叔子,倪越,他以後要做我們內外宅的總管。”
大家都用驚異的目光看倪越,咦,長的這麼兇相,端午怎麼任用這樣的人做管家呢?
此時,倪越反倒沒有不好意思了,他知道他們都看不起他,還不是因爲他家裡窮嘛,現在更是流離失所的,當然還有因爲他長的醜。
可是,別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是不理別人,自尊心很強。
端午很熱情的對倪越說:“小叔叔,你也介紹下自己嘛。”
倪越於是站起來,對大家敬酒說:“初見見面,還請多多包涵。”
大家都很尷尬沉默,不知道端午是何用意,只有周瑜恆,笑着也敬了倪越一杯酒:“你能喝幾杯?”
倪越說:“三杯不倒!”
“好口氣!那我和你幹了!”周瑜恆覺得倪越其實也是很豪爽的人。
有周瑜恆先開這個例,大家就開心暢聊起來了。
很快,倪越也和大家聊了起來。
書房裡,楊康剛剛從外頭回來。
一個護院走進來。
“楊老爺,倪越表現的很正常。”
原來,楊康對倪越不是很放心,特意讓人盯着倪越。
畢竟過去,他聽了太多倪家親戚對端午的不公正待遇,所以,就多留了一個心。
“那就好。”楊康點點頭,“田莊子那邊呢?周炎還是老樣子麼?”
原來,楊康表面上,看似對生意不聞不問,都交給端午去處理,其實,他暗中都在觀察。
“是的。周炎每天都不做事,還用楊家的名氣去村裡四處搜刮吃喝,村民都很不喜歡他。”護院說。
楊康的眉毛皺了起來。他的手在腿上重重一捏,“周炎啊周炎,我對你仁至義盡,可是,你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我不能等着我女兒來趕走你。”
護院說:“那麼,老爺的意思是——”
“在村裡貼幾個告示,就說,周炎和我們楊家,以後沒有關係。”楊康對周炎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
護院接令退下了。
另外一個護院走了過來,“老爺,收到京城謝策的書信。”
楊康打開信一看,原來是楊逸辰已經平安回來了。
謝策在書信裡並沒有說太多,只是說在此次江北治理旱災的事件上,楊逸辰立下了大功,回京自然是夾道歡迎,受到百姓的熱情擁戴。
至於具體都發生了什麼,謝策並沒有提及。
楊康臉上露出了歡喜,“那麼,京城我是要去一趟了。至於周炎,若是讓他留在清河縣,只怕因爲我解僱了他,他會心生怨氣,報復楊家,不如,我帶他去找京城,他姐姐周芷若吧。”
當下就這樣說定,見到謝靈就和謝靈也說了這事。
謝靈說:“逸辰真是好樣的。只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卻不能去看他。也是遺憾了。”說着摸摸自己的肚子。
楊康眉毛一蹙:“這次去京城,我只怕一時不回來了,京城尚有很多的事,要我去做。不過,雖然我離開了,可我在清河縣,也留下了千軍萬馬,保護着我們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