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晶晶用恐高這種鬼話把雲錚搪塞過去了。
反正她是連車都暈過的人, 體質差成這樣,恐高也很正常。
後一車抵達平臺,幾個接待下來, 看到俞晶晶臉色很差, 圍過來就是一陣噓寒問暖。
瞭解到原因,大家面面相覷,都有些不說出話來了。
這種體質,也能挑出來做未婚妻?
生得出孩子, 能爲雲家繁衍出夠格的後代嗎?
“好些了嗎?”
雲錚看出這些人神色不對,卻也沒說什麼。
俞晶晶確實是差了點, 但那只是營養劑補充不夠的原因,只要給她一個合理的成長環境, 很快就會提升起來的。
“好多了。”
俞晶晶攥着雲錚塞給自己的營養劑, 輕輕點頭。
“不喝就還我。”
雲錚手一攤,直接把俞晶晶準備塞營養劑進口袋的動作給截停了。
“我呆會再喝, 現在心裡難受,喝不進。”
給都給了,俞晶晶當然不會還回去。
迅速揣進兜裡,又用手按住, 看她護住東西的樣子勁頭十足, 雲錚也就信了她說自己好很多的話。
“下面就是研究所,對吧?”俞晶晶看了眼剛剛站過的地方,問道。
“嗯。”
雲錚點點頭,“研究所建在山體內部, 防禦性比較高,只在上面有入口。”
要想進入研究所,必須通過吊索抵達山頂,一個車廂最多搭載五人,安全性很強。
整座山頭內部挖空大半,研究所共建了九層,呈金字塔型層層疊加,最上層是接待大廳,越往下保密性越強,空間也越大。
跟着雲錚走到電門前,俞晶晶伸展雙臂讓人女守衛搜身。
門前有許多抱着槍械的安全人員,左右建有堡壘式高大監察室,幾人站在下面,擡頭都很難望見裡面情形。
攝像頭在幾人身上掃過,帶出一陣藍光。
“OK。”
替俞晶晶搜身的守衛衝上方比了個手式,退到一邊。
雲錚那邊也過了關,其他幾人也一樣。
電門緩緩拉開,呈上下式開閉,合沿處有交錯鋸齒疊加,錯開時能聽得到鋼鐵刮擦時發出的刺耳聲音。
“別看開得慢,關起來疾如閃電。想衝關,頭伸過去了,腿還沒邁,攔腰就截斷了。”
雲錚說得輕描淡寫,俞晶晶卻知道這話一點不假。
地面清掃得雖然乾淨,但依舊有淡淡血腥氣散出。
也不知積了多少年的血漬,新舊氣味混雜一處,給研究所帶來一份厚重的歷史感。
這些血氣,讓俞晶晶再次想到剛剛站在欄杆旁嗅見的那些。
同類的氣味,毫不摻假。
數世紀前,他們就是靠這樣的血腥氣來辨識同族的。
緊靠在封閉的基地大門邊,俞晶晶經常能聞見從石隙中傳來的同類氣息。
咬了人,被人殺了,倒在地面被日光烤成肉乾,惡臭盈鼻。
所有的信息,都是從血氣中得知的。
咬過人,身上沾染的血液味道新鮮**,被人一刀砍掉頭顱,溢出的黑血散着沉腐的味道。
臭爛後,又是不同。
剛剛那股味道,沉腐加雜着臭爛,一絲新鮮勁都聞不出。
也不知下面囚牢裡死過多少古早屍族,血液浸染了地面和牆壁,洗刷不盡,才透過窗欄悠悠散出。
隔着這麼遠,一般人是聞不見的,俞晶晶才吸了幾口就有種反胃欲嘔的感覺。
雲錚和其他人表現都很正常,也不知是習慣了,還是根本感覺不出這異味。
俞晶晶低頭思索,跟着走了幾步,聽到雲錚提醒才發現面前有臺階要上。
寬大臺階兩三步才走一級,半分鐘後登頂,迎面便是空曠廳堂。
十數米高,數百平寬的大廳內空無一物,頂上許多盞水晶吊燈閃着光,將整片空間照得亮如白晝。
大理石地面平滑如鏡,一眼望去,倒映出的吊燈亮影仿似星河一般。
俞晶晶第一腳踏上時,不自覺地收了力道,好像真怕一腳踏進湖水中,踩碎了星光。
“這邊。”
雲錚走得極快,熟門熟路地走到環形大廳左側。
俞晶晶快步跟上,這才發現這廳裡並不是沒有東西,只是隱藏得極好,一眼望去並不能輕易瞧出而已。
研究所共建了九層,大廳正對着臺階的環形牆面,就有九個電梯門。
牆面銀光閃閃,門也是同樣的材質,渾然一體。
因爲按鍵是觸控式的,不伸手撫觸,根本不會點亮。
雲錚擡了擡手,不知按到了哪處,光暈亮起,一個向下的箭頭顯現一瞬又消失。
進了大廳以後,大家都沒有說話,除了雲錚偶爾出聲提醒以外,其餘時間都是一片安靜。
俞晶晶本有話想問,可這肅穆氣氛,又讓她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半分鐘後,電梯內發出細微響動,聲音由遠及近,很快抵達同一平面。
電梯門悄無聲息打開,就像在牆上平空破開道缺口,出現得突兀。
“女士優先。”
雲長林揚臂,衝着俞晶晶禮貌點頭。
有人開口說話,沉悶氣氛瞬間被打破,俞晶晶鬆了口氣,點頭笑笑,快步走上電梯。
“很久沒來研究所了呢。”
“是啊。每次進這裡,都覺得不太舒服,陰森森地。”
“哈哈,你還怕這個?”
電梯門一關上,氣氛瞬間活躍不少,這些人剛剛在吊索上閒談了一陣,意猶未盡,忍不住接着剛剛的話題又聊了起來。
“不是怕,就是不舒服。你們不覺得嗎?”
有人點點頭,“也是,不舒服。”
俞晶晶忍不住插話,“哪裡不舒服?”
“物傷其類。”
雲錚淡淡說了一句,旁邊幾個人頓時不做聲了。
“有這種感受很正常,沒什麼不能說的。”雲錚轉頭看向他們,“就是我,每次下到研究所,也會有類似的感覺。”
“是啊……”大家紛紛點頭。
雲錚不是那種會擺架子的上級,剛纔一路過來,天南地北大家也聊了不少,偶爾說了幾句越界的話,他也不着惱。
進了電梯,心境一放鬆,很多想說又不能說的話,就忍不住往外吐。
在島上工作本就緊繃着神經,生怕哪句說不合適被人舉報,職位扒掉不說,位置還被其他幾族人搶着擠上來,回去走到哪裡都丟人。
外面每條路每棟建築都安着攝像頭,隨時隨地記錄語言行爲,防止有法份子混入島上,擾亂正常秩序。
這樣的環境裡,就算街角吐口口水也會被清晰拍下,調取個人資料的時候,每段影像照片都會回放,一絲疏漏都不會有。
只有在研究所,才能徹底拋開束縛。
進了電梯,等於進入了核心通道。
在這個區域,所有的監視都被撤銷,是島上唯一能放鬆身心的淨土。
在研究所內部上班的工作人員,每一位都是各族優選出來的精英人物,他們的行爲,是受法律保護的。
不管說話辦事,都不會留有存檔,全憑內部秩序支持工作。
雖然沒有外界那樣的緊張環境,但爲了保住這難得的工作崗位,大家做起事也是一絲不苟,以免挑到錯處被替換出去。
剛剛在電梯裡說的話,也只能在這裡說說。
到了外面,再提物傷其類這種話,就不太合適了。
去往下面一層大廳還有段距離,電梯下行近半分鐘,有人又憋不住開了口。
“咱們今天就是去一層看看吧?”
“當然。難道還下九層?”
“我還一次都沒去過九層呢……”
去年才新上島的那位雲家接待左右看看,“下面什麼情況?”
“反正不是好地方,沒去過就別去了。”
其他幾人紛紛叮囑,讓他打消好奇心,千萬別尋到機會就找人帶自己下去。
越是這樣說,那人好奇心便越強,雖點頭應了,但明顯沒往心裡去。
大家都是從這個時期過來的,見他不聽,也就沒多勸。
大名鼎鼎的研究所,誰剛上島的時候不是奔着它來的?
進了研究所,就相當於進了國家太空委員會,就算在裡面做一份最普通的工作,等到出了成果,也是能名垂青史的功臣之一。
可因爲種種原因,上島卻進不了研究所的人大把,能真正接觸到機密的必竟是少數。
不能進來工作,但憑着島上身份,找人帶下去瞧瞧的權限還是有的。
這裡幾位接待,都曾不聽人勸阻,下九層開過眼界。
去過一次,就沒人再想去第二回 。
只要一回想到那裡情景,就連踏入研究所大門,都覺得心顫。
進電梯時說不舒服的那位,一發聲就引來一片贊同,顯見都是受過打擊的。
只有沒下過九層的人,懵懂無知,纔會對那裡生出好奇。
俞晶晶站在電梯邊角,面無表情。
這些人勸告話語,雖然其極隱晦,但她也大致聽明白了。
九層應該就是關押古早屍族的囚牢,剛剛她聞見的血腥氣,應該就是從那邊傳來的了。
這麼大的研究所,研究對象就是那幾位或十位數古屍族,所有想得到的招數,只能一遍遍地往他們身上使。
就算手段再輕微,針扎千萬次,也會戳出個大窟窿,更何況他們用的手法,並不單一。
雲錚曾提到過一項,俞晶晶記憶猶新。
病毒無法直接感染人類,便成立了動物項目。
老鼠不行就換狗,狗不行就換豹子或同等體形的猛獸,一批又一批,直到那個研究對象身上血肉被啖盡,纔將束縛他的鐵鎖打開。
這項研究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那位古屍族只剩個骨架子,意識卻未消亡。
喂服營養劑,送血食將養些日子,因自愈力其極強悍,不過三月就恢復了原先的體貌。
這個人在獵捕進來的一衆古屍族中最爲出挑,雲錚才選了他做例子講來給俞晶晶做科普。
那些承受不住的,反覆輪過幾個項目,實在救不回來,便敲碎了骨頭扔進海中。
這樣的行爲,相當於人類用活人做醫學研究,是違倫理道德的。
看到同類被這樣殘忍對待,但凡受過人類教育的屍族,都會產生驚懼之心。
進到研究所便渾身上下不舒服,是大多數看過九層慘狀的人,自然而然生出的反應。
“想去嗎?九層。”
雲錚拿胳膊撞了撞俞晶晶,驚得她猛然擡頭。
“怎麼?沒下去就怕了?”
看到俞晶晶這驚惶不定的模樣,雲錚笑了起來,“這麼點膽子,還想來這裡工作。”
“誰說我怕了。”俞晶晶握緊拳頭,“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