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用藥出問題的時候, 張巧文就隱約覺得俞晶晶配的這個東西不對勁。
她從沒見過什麼藥有這麼大咬性的, 半晚上不到, 整塊肉都被咬爛,這藥力也太兇猛了些。
雖然這個藥的確有用, 減量後也沒太多痛感,但有效時間卻極短。
早上抹的藥, 勉強維持到晚上就得趕緊上第二遍。
有幾次上藥不及時,癒合大半的皮膚就開始泛白乾裂, 內部也會出現灼痛感。
雖然每天的恢復肉眼可見, 但起效快, 又這樣依賴成癮,跟某些臭名昭著的激素藥異曲同工,總令張巧文不安。
一天沒有弄清楚這藥水的成份, 她的心就始終懸着, 落不到實處。
“媽。”趙恆皺眉,“病情確實在好轉,這是我親身體會到的。當初說了治好就給, 現在有什麼理由不付尾款?你要是沒錢,我找爸要。”
“我又不是捨不得錢。只要驗着沒事, 你還怕我不給?”
張巧文心裡一堆計較,見趙恆反感這個話題,就沒把更深的心思往下說。
高考是大事,可不敢爲這點小事影響兒子心情。
兩人在房間裡收拾完出來,擺了餐桌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看看時間, 張巧文疑惑發問:“怎麼今天這麼晚?”
“可能在家準備東西,等等。”
高考對趙恆來說是錦上添花,對俞晶晶卻是人生中重要的翻身一仗。
想到這一點,張巧文也沒多埋怨,開始忙活給趙恆盛粥添菜。
早飯吃完,保姆把東西都收拾了,張巧文看了樓道,又推開窗戶往外瞧。
“她怎麼回事?不來也不說一聲!”張巧文一臉煩燥地說。
“就是上個藥,自己也可以的。”
俞晶晶也就是隨便拿棉籤薄塗一層,根本沒什麼不得了的手法。
不是張巧文非要她每天兩趟來盯着弄,趙恆早就自己順手塗了,也省得每天同進同出惹人非議。
爲了方便換藥,藥水就擱在客廳櫃架上。
張巧文按手機要把俞晶晶召過來,趙恆已經走過去了。
“搞什麼?!說了不讓她關機的!這晚上要是出點事……”聽到電話裡傳來的提示音,張巧文一陣惱火。
“媽……”
“嗯?”張巧文一回頭,就看到趙恆怔怔望着自己。
“藥沒了。”
“什麼沒了?”
張巧文走過去,趙恆指指櫃架,“藥沒了。”
“王媽!王媽!”張巧文翻遍櫃架找不着,扯着嗓子住家保姆王媽。
王媽拿着拖把從複式二樓下來,“什麼事?”
“這裡的藥你收了?放哪兒了?趕緊找出來,時間都來不及了。”
“我沒收啊。”
趙恆每天要用的藥,家裡看得跟寶貝似的,用了從來規規整整跟着上藥工具一起擱在櫃架這個位置,王媽平時做衛生碰都不敢碰的。
“那怎麼不見了?!”
“媽,再不出門就晚了。得提前,怕堵車。”趙恆也有點着急。
“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大早這麼倒黴,俞晶晶沒過來,藥也放不見了……”張巧文焦頭爛額招呼王媽,“快,一起找找!”
“小俞來了的呀。”王媽彎腰摸索,“我開的門。”
張巧文身子一頓,“她來過?”
“她不去房裡找你們了嗎?我上去做衛生了,你沒看見嗎?她一個人先走了?”王媽奇怪。
“媽,她是不是聽見咱們說的話了。”趙恆最先反應過來。
不用趙恆提醒,張巧文也想到這一點,臉色變得格外難看。
“我就是隨便說說!怎麼了,說說也不可以?又沒真叫她把錢吐回來!”
張巧文突然靈光一現,“哎呀!藥肯定是她拿的!”
“你說那些話做什麼,好好的……”趙恆撓撓頭,一臉煩燥。
“這更證明她東西有問題了!沒問題,她怕什麼驗?不心虛,幹嘛要把東西偷着拿走?!”
張巧文越說越氣,“我就知道不對!你看看,說中了!”
“媽。”趙恆打斷張巧文,“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張巧文還沒反應過來。
“不用藥了嗎?”
“藥有問題當然不能接着用……”
張巧文突然卡了一下,目光落到趙恆身上。
因爲準備換藥,趙恆已經把原先包紮的紗布取下了,露出臂上還未完全癒合的嫩紅新肉。
換上新藥,維持傷處的溼潤感,對恢復是最有效的。
昨天晚上換過,經了一夜,這塊肉色已經有些泛白了。
不及時上藥,再拖久一些,傷處會起白色皮屑,表皮變得乾結,稍微動一動都牽着疼。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張巧文慌張起來,想打電話又記起那邊關了機。
“沒時間了,先幫我包上。”
趙恆沉着臉在沙發上坐下,張巧文拿着紗布剪子坐到邊上,忙手忙腳地幫他弄。
這些事平時都是俞晶晶做的,換上張巧文,不是碰到傷處就是纏歪了紗布。
趙恆盯着牆上時鐘,疼就忍着,只眉頭輕跳。
張巧文越忙亂心裡越急躁,想到這事全是俞晶晶鬧出來的,張嘴要抱怨,卻被趙恆目光頂了回來。
他雖沒開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早上那些話,張巧文就不該說,俞晶晶有此舉動,原因都在她身上。
開車趕着去考場,碰上紅綠燈又多。
張巧文一肚子火憋得要炸,偏偏趙恆也陰着臉,擔心影響他心情,只能憋住。
“早上先忍忍,中午我就把藥弄回來。”張巧文探頭叮囑。
趙恆沒說話,砰地帶上車門走入考場。
俞晶晶跟趙恆不是一個考場,一個城西二中一個城東高中。
到了這個點,過去肯定堵不到人。
張巧文一早上做事都心不在焉,上午考試快結束結束,就讓打電話趙恆父親趙遠誠去接他,自己則早早去了二中門口守着。
考完試的學生陸續走出,每個人臉上表情各有不同,外面焦急等待的父母們一擁而上,瞬間把校門堵了個嚴實。
張巧文不顧形象,踩到路邊石墩子上扒着樹張望,只看到一片黑壓壓頭頂,哪認得出誰是誰。
人走得一個不剩,她也沒等到俞晶晶。
趙遠誠在單位是一把手,平時工作忙,中午總有一堆應酬。
家裡的事,一般是張巧文張羅,不是高考特殊情況,他根本沒時間去管接孩子這種瑣事。
趙恆上了車,臉色不太好。
趙遠誠沉着臉問了考試情況,知道卷子簡單,題答得還行,這才露出點笑模樣。
“我中午不回,下午還有個重要的會開。你還在外面?沒回去嗎?”讓司機小趙把趙恆送回去後,趙遠誠打了張巧文電話。
“馬上回,我已經到小區了。”張巧文單手把着方向盤,把車停到俞晶晶租住的十二棟樓下。
“你應該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工作上的事情能放就放一放,找準什麼是重點!接送這種小事都指望我,你這個做媽是吃乾飯的?”
趙遠誠語氣不耐,“我看他今天狀態不行,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上京那邊醫院排了期的手術不做,非得找土醫生看,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挺好的!前天晚上你回來,不是瞧過了嗎?恢復得不錯。”張巧文聲音放軟,“你放心,孩子的事我有數。”
“下午別給我打電話了,事多。”
那邊掛斷,張巧文鬆了口氣。
趙遠誠手握權柄,在官場一呼百應,回家也是說一不二。
張巧文能把生意做這麼大,全靠趙遠誠在後頭撐腰,錢雖賺得多,在他面前卻是十足的小媳婦,啐到臉上都不敢擦那種。
她怎麼安排家裡的事,趙遠誠從不插手,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兒子看顧好。
在這方面,張巧文一向做得不錯,誰知道今天卻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俞晶晶住的小套間是張巧文付錢租的,備用鑰匙也有。
坐電梯上了樓,敲了兩下門沒人應,她就自己打開進去了。
俞晶晶沒什麼行李,只牀頭上放了兩套換衣物,平時要用的一般都隨身揹着。
櫃子裡空蕩蕩,臥室清潔溜溜,沒一點生活氣息,看得張巧文心慌。
再打電話,還是關機。
陽明高中午飯都是在學校食堂吃,俞晶晶平時中午本就不會回來。
考場離得遠,午飯應該就在附近隨便解決,也方便下午繼續考試,這會兒家裡沒人很正常。
自我寬慰一番,張巧文舒服多了。
俞晶晶是個高中學生,又不是外面不靠譜說走就走的遊醫。
拿畢業證領大學通知書都得在這邊辦,怎麼可能就這樣跑掉?
偷偷把藥拿走,無非是想握着籌碼談條件。
實在不行,就把十萬尾款直接結了,她又不缺這點。
這麼一想,事情似乎迎刃而解。
可是當張巧文回到家,看見趙恆躺在牀上,捂着傷處疼得額上現汗時,剛定下的心又慌成了一團。
“這是怎麼了?!”張巧文快步衝上前。
趙恆下脣被咬沁了血,抽着涼氣小聲說:“媽,俞晶晶人呢?我的藥呢?你拿回來沒有。”
“怎麼弄成這樣了?!”
張巧文被趙恆衣袖上透出的片片血痕嚇得臉色發白,只顧撩着去瞧,哪聽得到他在說什麼。
“我問你把藥拿回來沒有!”趙恆拂開張巧文,沙啞着嗓子加重口氣。
張巧文被推得一歪,看趙恆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心虛,“我,我沒找見她人。二中人多,我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看着她……”
趙恆閉了閉眼,“給我弄點溫水。”
“渴嗎?我去給你倒。”張巧文慌忙站起。
“把紗布拿來,再找個乾淨盆。”
趙恆深吸一口氣,勉強坐正,看張巧文傻站在一邊,沉聲催促,“快點!”
東西備好,趙恆自己單手脫了衣服,用剪好的紗布沾了溫水,蓋在皴裂傷處。
沒了藥水滋養,這塊新生皮肉已經乾燥起屑,因爲細嫩,一個輕微動作都會引發裂傷。
上午強忍着答卷,細小裂傷處迸出許多血珠,糊到衣袖上,跟皮肉發生了粘連。
趙恆強忍劇痛把衣服撕開,就是想等俞晶晶拿藥回來,第一時間塗上治療。
中午上不了藥,意味着他要繼續帶傷參加下午的考試。
以前錯過時間,俞晶晶說過可以先用熱水溼敷緩解,但那個時候離藥症狀極其輕微,哪像現在皮開肉綻。
紗布沾着水搭在傷處,疼得趙恆身子打顫。
幸好效果是有的,乾硬皮屑有了軟化跡象,活動胳膊也不會再扯裂傷口。
稍稍適應了一下,趙恆不顧張巧文反對,爲了下午的考試繼續複習。
“我幫你換一張。”看溼紗布變涼,張巧文端着水盆,討好地說。
“晚上,藥能拿回來嗎?”趙恆頭也不擡,語帶怨怒。
“下午考完她肯定要回的!不然住哪兒?拿到藥,十萬尾款我馬上就付,保證半句話也不跟她囉嗦,可以?”
張巧文知道趙恆怪自己早上不該說些話,把俞晶晶氣走了,趕緊彌補。
“錢要給,還得向她道歉!”
“行行行!我道歉!”
下午考完,張巧文依舊沒在二中堵到俞晶晶。
回小區租屋等晚上十一點,也沒有鑰匙開門的聲音。
“她不會真跑了?”
張巧文坐空蕩蕩的租屋中,渾身發涼。